第078章,本VS末

冉娜致电江百果,声音高了八度地告诉她无误沙龙出事了的时候,江百果正在对着电脑订机票。说是“正在”,收手还是来得及的,但她没那么做,鼠标轻轻按下去,吧嗒一声,就订了第二天飞往西雅图的机票。

“出什么事儿了?”她这才问道。

支着无误沙龙这么大的摊子,江百果经过的事儿不在少数。抛开正常范围内的磕磕绊绊,浮浮沉沉,即便是非正常范围内的,不合理的,不合法的,也不胜枚举。

吹毛求疵甚至无中生有的消费者,几乎天天都有;打点地头蛇的花费,今年比去年整整上涨了百分之二十;工伤出过一次,江百果做出的赔偿,远远高出了对方的狮子大开口;水管爆过一次,水漫金山了一天一夜;门面也被人在三更半夜砸过一次,作案者至今逍遥法外。

江百果不是铁打的,一耳闻“出事”二字,还是心惊肉跳,但她比别人强的是,她知道无论出了什么事,解决就是了。这些年来,她就是这么过来的。

冉娜顾不上措辞:“税务局的来找茬儿了。”

江百果头痛了一下,但不严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无误沙龙的账一直有专人在做,下的功夫通通在合理避税的范畴之内,偷税漏税是绝无仅有,俗话说人正不怕影子歪……但一转念,江百果的头就又隐隐作痛了。

假如对方并非师出无名,那么,她和无误沙龙有没有触及法律,也就不是问题的关键了。

江百果赶到无误沙龙时,张什把她堵在了门口。不同于她的一路疾驰,这会儿她又跟没事儿人一样了:“怎么样了?”张什嘬了一下牙花子:“有冉娜先招呼着呢。”

“好端端的这是哪一出啊?”江百果站在门口,倒也不急着进去。

张什摸出烟来:“例行公事吧。”

江百果拿过张什的烟,给自己点了一根:“千万别是来者不善。”

“呵呵,”张什干笑,“你结过多少仇家,你自己都不知道吧?”

“你说……会不会是孟浣溪?”

不管江百果是不是说者有心,张什浑身一紧,不过,他也是有备而来:“我不许你这么说她。我跟她出了一家门,也不是两家人,该护着我也得护着,她一向明人不做暗事。

张什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虽说在外人眼里,他和孟浣溪是八字相克,但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怎么说,怎么有理。

江百果不大会抽烟,这一口没嘬好,咳嗽了两声。

张什把江百果的烟抢下来,狠狠碾在脚下:“多大点儿事儿啊?瞧你,至于吗?”

江百果不藏着掖着:“主要是我得出趟远门,这事儿不是时候。”

“出远门?哪去啊?”张什措手不及,“你不是说无误沙龙是你的孩子吗?孩子病了,你还上哪逍遥去啊?”

“谁说病了?这不才打个喷嚏,万一是虚惊一场呢?”江百果撇下张什,走进了无误沙龙。

而所谓怕什么,来什么,真真屡试不爽。

七天,无误沙龙的帐越查越急转直下,虽说,一切还悬而未决,但江百果也认清了一件事:一旦有人来找你的麻烦,不管你怕或不怕,躲或不躲,你的麻烦也就在那儿了,并不会以你的主观为转移。即便他们一时半会儿证明不了你的“影子歪”,同样,你一时半会儿也证明不了你的“人正”。

七天后,江百果对张什和冉娜的阻拦置若罔闻,登上了飞往西雅图的飞机。

她甚至后悔,她不该推迟这七天,当时,她该说走就走的。那厢,池仁又白白度日如年地蹲了七天的冤狱,而她却在这儿陪着一帮公事公办的行尸走肉打太极,这令她后悔莫及。

在江百果登上了飞机后,张什仍不死心地致电了她:“你真要走?”

“都停业整顿了,不如你也找个地方去度个假,散散心,不过,自费。”江百果心平气和。

张什扯着脖子:“说的就是,都停业整顿了,你他妈真不分轻重缓急啊?”

“分,怎么不分?但轻重缓急里也有比无误沙龙重的,急的,本末倒置里,无误沙龙也未必永远是‘本’。”江百果挂断电话,直接关了机。

飞机起飞时,江百果红了眼睛。

空姐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儿,就是有点儿害怕。一直以来,她当真是将无误沙龙当作自己的孩子,孩子昏迷不醒,她这个做母亲的一走了之,她不可能不害怕的。

可她怕的却不是孩子的磨难,她知道,这一关她迟早能闯过去,她怕的是,她高筑的铜墙铁壁,当真在因为一个

人渐渐土崩瓦解。她的一颗真心像是与生俱来的囚犯,既渴望着外面的世界,却又忐忑不安。

那厢,张什双手叉腰,气喘如牛。也罢,既然连江百果都不在乎了,那他还在乎个什么劲?

美国华盛顿州雷尼尔山,清晨,人高马大的池仁靠在江百果这把皮包骨身上一动不动了四个小时。

从一个小时的时候,江百果就要坚持不住了。她在心中默数,再一分钟,她就要叫醒他,叫不醒的话,也要推开他,推不开的话,就算她抽身害他跌倒,她也不能让自己活活累死在这异国他乡。

但一分钟后又是一分钟,直到四个小时过去了,直到池仁自行转醒。

池仁没有过渡,从全无防备到死而复生似的站起来,不过也就是他睁眼的工夫。反倒是江百果,因为力量的瞬间失衡,稍稍向池仁那一方栽了一下。

“我睡了多久?”池仁环顾四周。天边透亮,飞禽走兽一派繁忙,恍如隔世,令他怀疑他会不会睡了一天一夜还拐了个弯。

可江百果却说:“没多久。”

池仁这才低头看向江百果。

她没穿袜子,前脚掌踩在鞋里,后脚跟把鞋后帮踩得塌了下去,势必是因为他靠着她,她能勉力够到鞋子,却不能弯下腰好好穿上,一将就,就到了天亮。她眼圈青黑,对比青白的肤色,平心而论,半人半鬼。这阵子,她头发一直没剪,尴尬地不长不短,不同于昔日的黑亮,眼下灰突突,乱蓬蓬地束在脑后,令她看上去头重脚轻。

喉头一阵腥味,池仁别开头:“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江百果半扇身子不受使唤,一时间站不起来,挑着眉毛:“你还真是卸磨杀驴。”她指他满血复活,就翻脸不认人。

池仁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魂不守舍:“你说什么?”

江百果撑着膝盖站直身:“我说我是驴。”

池仁明明泰山压顶,但还是被江百果逗得快要笑出来。但这偏偏又不是笑的时候,他攥着拳死死忍住,直到制片主任像没头苍蝇似的撞了来:“头儿!头儿!”

“这里。”池仁顿时被拽回这惊涛骇浪,迎了上去。

而江百果走远了几步,背过身去。人言可畏,池仁的事,她恐怕永远也插不上手,别再给他生事,也是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