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高等动物VS可怜虫

池仁仍席地而坐,目光无论如何不能从江百果的小腿上移开,那样的青筋毕露,发生在她这样一个小不点儿的身上,在这样触手可及的距离之下,令人触目惊心。江百果一低头,池仁如同被抓了个正着,好像他盯着的不是她无伤大雅的小腿,而是她的胸,或是屁股似的。

心照不宣地,池仁也站直了身。

他绝不止一米八五,江百果偷偷跨开了一步。二十四年来,她一直是个小不点儿,营养不良,骨瘦如柴,十岁像是六七岁,二十四岁了,也像是永远长不大。但这是第一次,她在一个人的面前倍感压迫,像是不能四两拨千斤,像是会败下阵去。但连江百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在和风细雨,甚至有些楚楚可怜的池仁面前,倍感师出无名的压迫。

水土不服吗?

“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那男人说。

江百果斩钉截铁:“没这个必要。”

池仁一侧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隔开了江百果和那男人,他对她窃窃私语:“看来,你剪掉的指甲也不在少数。”说完,池仁对那男人微笑着点点头,不疾不徐地走开了。

江百果没有目送池仁,她把她的目光锁定在了泳池里的一片落叶上。倒是那男人,把池仁从头看到了尾:“他在追你?”

“我可不想和那种人扯上关系,”江百果到底还是看了过去,却看了个空,“而且,他也没有在追我。”

“那种人是哪种人?”

江百果搜肠刮肚:“不能……招惹的人。”

至于池仁和江百果的第三次见面,是在两个小时之后。他们都知道他们一定会再见面,但谁也不知道,会以这样的方式。

当时,池仁穿着他的蓝绿格子沙滩裤,戴着一只黑色泳镜,整个人埋在海水里,思绪都有些杂乱无章了。而江百果像一条鱼似的游到了他的身下。他们有四目相对。他看到了她,她戴着一只白色泳镜,穿着白色的连身泳衣,肩带遮住了整支肩膀,也露出了整片嶙峋的后背。她也看到了他,但他眯着他的单眼皮,以至于她判断不出他是死是活。就这样,江百果一鼓作气,将池仁扛出了海面。

池仁爆发了剧烈的咳嗽。

这一次,江百果没有后退,在海面上,她和他势均力敌。

江百果把泳镜推上额头,伸手,拍打了池仁的后背。他比她以为的健硕,那么,她这一伸手,她和他的距离也就比她以为的亲密。

“你会游泳。”江百果这一句是陈述句。

咳嗽令池仁不能言语,他脸孔发青,嘴唇发白。

“所以,你是要自杀?”江百果这一句,一半是疑问句,一半是陈述句。

在每一个浪头的回合中,江百果不能和大自然抗衡,便像是对池仁投怀送抱。她低低地骂了一声fuck,便推开他,没入海面,又变回了一条鱼,要扬长而去。自杀?又一个为“爱情”自杀的男人?是他们亲手把

他们歌颂的“爱情”,造就为了一个刽子手,草菅人命,最后,还要把屎盆子扣在对方的头上,怪对方无情无义。

但池仁一把抓住了江百果的脚踝。

江百果蹬了几下,徒劳无功,呛了两口水,不得不调头回来,双手攀上了池仁的肩头。

江百果要破口大骂,但池仁抢了先:“救我。”

救我。

就这两个字,令江百果不得不偃旗息鼓。

而就连池仁自己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求一个小不点儿救命。毕竟,即便是在他跃入这碧海蓝天之际,他也没有想到,接下来他会和“自杀”两个字挂上钩。

池仁不想自杀,至少在一开始,他是不想的。

他有着出类拔萃的水性,他像鲨鱼一样无所畏惧,又闭上眼睛,像海藻一样随波逐流。他甚至还在问自己那个无聊的问题:这就是度假了吗?这海浪的声音,他并不陌生,在他六岁时,母亲就送了他手掌大的海螺,每当他把耳朵贴到那个海螺上,他就能捕捉到这样的声音,何须跋山涉水,大费周章?

池仁把脸孔埋进海面,张开了眼睛。在这个除了他,没有第二条生命的世界里,他又问了自己另一个问题:十四年过去了,他还能做到吗?

十四年过去了,他还能找到那个孩子吗?

至今,他还差得远呢,他还能做到那件事吗?或许,他根本做不到那件他必须要做到的事,他根本做不到。

就这样,池仁自己和自己打了一个赌。他抬头,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再一次把脸孔埋进了海面。他说:只要他能闭气两分钟,他将不再动摇,他将对自己的选择深信不疑,只要闭气两分钟,只要一百二十秒。

江百果是在池仁数到第一百一十五下的时候,把他扛出海面的。当时,池仁真的要坚持不下去了。在他杂乱无章的思绪中,有一股力量异军突起。那一股力量对他说,假如他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假如他这十四年来存在的意义变得毫无意义,那么,就从这里半途而废,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就从这里,放弃他一文不值的生命。

但猛地,江百果把他扛出了海面。

“先上岸再说。”江百果命令道。

接着,是江百果先出发的,但是,是池仁先上的岸。他在海水及腰深的地方站直身,淌着水花,势不可挡。而当时,江百果的双脚还连地都够不着。她全力以赴,又划了两下水,而她除了淌着水花,还趔趄了一下,搅起了一大片的泥沙。

江百果上了岸,两条腿因为肌肉的紧张,而瑟瑟发抖。她越过池仁:“你这样都可以做救生员了,还用别人救?”

“我不想再这么下去了。”池仁没有追上去,而是长臂一伸,一把把江百果拽了回来。Fuck,江百果又暗暗地骂了一遍。她和他在力量上的悬殊,是她无能无力的。或许有一天,他们会成为朋友,成为敌人,或者继续做着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甚至,或许也有一天,他们会成为恋人,但无论如何,她对

他而言,将永远是个任人宰割的“弱小”。

江百果心浮气躁:“你不用说你不想怎样,你直接说你想怎样。”

“教我。”

“教你什么?游泳吗?”江百果讽刺地。

池仁指了指太阳穴:“教我怎么用这里,教我什么是你所谓的理智和头脑。”

江百果一怔:他是来真的?他的铿锵有力,他像是会膨胀的身躯,像是定了格一样的单眼皮,无一不代表他是来真的,他不是说说就算。无论他受过怎样的苦难,将来又会不会有所改变,至少此时此刻,他对于她的生存方式,垂涎三尺。

然而,就在池仁毫不犹豫的此时此刻,江百果犹豫了:这十四年来,她百毒不侵的生存方式,究竟……是不是对的?

两小时前,池仁一个人走开,给了江百果和赵宾斌一个二人世界。

两小时前,江百果和赵宾斌漫步在泰国普吉岛的卡塔海滩。赵宾斌对他和江百果的昔日如数家珍,有开心的,也有不开心的,有如胶似漆,也有一拍两散。江百果一直在寻找一个“附和”的切入点,但对于赵宾斌所描述的诸如某一场大雨倾盆,某一个大排长龙的路边摊,某一条奄奄一息的流浪狗,某一首歌,某一件衬衫,她却怎么想,都想不起。

末了,赵宾斌举了白旗:“百果,你真的有爱过我吗?”

“当然,你是我的初恋。”

赵宾斌发自肺腑:“百果,我知道有一句话叫动什么,也别动感情。但我要送你另外一句话,不动感情,和不会动感情,是两码事。”

说完,赵宾斌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一趟,他是带着妻儿来度假的,他结婚了,妻子是他的大学同学,儿子三岁了,他没有对江百果念念不忘,但值得珍藏的旧日时光,他也有好好珍藏。

目送赵宾斌的离开,江百果再也坚持不住了,王约翰的自杀,池仁的坚定不移,赵宾斌的一语中的……难道,当她对他们不屑一顾,她才是那个异类?她才是那个混在人类这种高等动物中的可怜虫?不会动感情?不会爱?难道,她之所以歌颂她的大脑,是因为她除了它,一无所有?

难道,她没有心吗?

赵宾斌说得对,不动感情,和不会动感情,是两码事。

但眼下,池仁却在对她说:“教我。”

泰国普吉岛下午三点的日光,刹那间就蒸发了池仁和江百果皮肤上的水分。这温度不冷不热,这空气又咸又甜,以至于江百果在这样的剑拔弩张之中,有些昏昏欲睡。“你需要考虑?”池仁打扰了她。

“不,我不需要考虑。”江百果像是稍稍打了个盹,找回了神清气爽。

“要拒绝我吗?”

“不,我答应了,我答应你了。”江百果的双手垂在两侧,手指摩挲着大腿,间隔着白色的沙砾,硌得她隐隐作痛,代表她眼下所发生的事是真真切切的。

而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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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