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室存亡之秋,宵小四起,诸侯无行……政令不得行宁……乱臣挟天子以令诸侯,以枭雄之姿,置大义不顾……此乃汉室四百年未有之奸贼。

孤本小王,本可安居域外。

然高祖之社稷未敢忘怀,今以汉室之名,求取有行之士。

夫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陈平岂笃行,苏秦岂守信邪?而陈平定汉业,苏秦济弱燕。有此言之,士有偏短,庸可废乎!有司明思此义,则士无遗滞,官无废业奕……

建安元年四月初,入主长安的西汉王刘辨,对天下士人,发出一纸求贤令。

大意就是:如今汉室江山已经到了快要完蛋的时候了,可是那些所谓的诸侯,却都是没有德行的人,置汉室江山不顾,视百姓疾苦无物,实在是让人痛心疾首。

我原本不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人,大可以在西域安身立业,乐享逍遥。

但是高祖创立下的基业,我不能不闻不问。既然那些原本应该来理睬这些事情的人不出面处理,那么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出面来整治一番,还请有本事的人,都来帮我。

一如当年董卓的招贤令,不问你的德行,只问你的才能。

所不同的是,刘辨的这一纸求贤令里面,把求贤的范围缩小了一些,针对于‘士’。

而另一方面,在这一纸求贤令里,把曹操的‘奉天子以令诸侯’,改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文人的狠辣,就在于此。只是一个字的改变,却令意义完全不同。

奉,是迎奉的意思,尊敬!

抰,却是挟持,强迫。也就是说。所谓的天子政令,并非天子本意,而是被胁迫发出。这矛头直指许昌的曹操,更引用了当年许劭的评定,乱世枭雄四字。

等于把曹操打上了乱臣贼子的烙印。

郭嘉拿着细作传递过来的求贤令榜文,竟然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小师弟很高明啊,这么一手,却等于是让曹操。一下子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除非曹操还政给刘协,否则就坐实了这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罪名。

可问题就是,曹操可能把手中的大权交还给刘协吗?就算他愿意,别人能答应?

跟随曹操的人。哪一个不是为了求取一个好出身。

如果曹操真的还政给刘协,第一个不答应的,恐怕就是曹氏和夏侯氏两族宗亲。

“可知道这求贤令出自谁之手吗?”

郭嘉向荀攸问道。

“据说是出自军师贾诩之手。”

“我就知道……董西平这一手玩儿的很高明嘛。居然敢以西汉王的名义发出。他难道不怕尾大甩不掉?到时候那些冲着西汉王过去地士子,会听从他的命令?”

说话的人。是程。

一个身高八尺,体貌奇魁的青年沉声道:“他当然不怕。仲德先生没发现,这一片求贤令地内容,实际上和上一次董卓的招贤令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且还着重的点出了苏秦之流……那苏秦是什么人?先求官于秦。后仕于燕,实乃无行小人。”

苏秦张仪,那是战国时期最为著名的纵横家。

青年说:“这篇榜文里面透露出了一个意思。就是一切以利益出发。只问前程。不管什么道德。如此一来,这天下宵小。必然群聚于薰俷身边。你要他们将什么道德忠贞?只怕是可能性不大,谁能给他们带来最大地利益,他们就跟随谁。”

郭嘉点头,“连消带打,我那小师弟这一次玩儿的的确是漂亮。”

“那我们怎么办?”程不禁蹙眉,轻声的问道:“是否应该给董西平来个反击?”

“反击?为什么要反击?”

郭嘉笑道:“我们只要一站出来,肯定会着了他们地套儿,弄的我们好像多心虚似的。如今之计,我们不必理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刀把子攥在我们地手里……呵呵,我们现在要关心地是,如何平定汝南地张燕,那家伙确是一个麻烦。”

几人闻听,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是啊,那张燕地确已经成了心腹之患,是油盐不浸,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这家伙用兵极为老辣,手下也都是身经百战的匪贼,端的是有点让人感到头疼。

早先曹仁在汝南平定张燕的时候,虽然吃了亏,可说实话,没有人在意他们。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飞燕军是愈演愈烈,大有重现当年黄巾之乱的架势。

郭嘉等人,这才算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个人的身上,可关于他的情报,却极为缺少。

也难怪,张燕原本是应该成名于北方的黄巾之乱,而后占据黑山,给袁绍造成极大的麻烦。可是,由于董俷的出现,张燕并没有在原本应该出彩的时间段里成名,此后退守于穰山之中,虽有袭扰,可是却非常的节制,使得曹操对他很不了解。

面对一个不了解的对手,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而张燕虽居于穰山,却时刻关注着中原的局势,对于曹操部下将领,了若指掌。

敌暗我明,形式并不容乐观。

以前陶谦是个老朽的废物,还可以慢慢谋划。

可现在刘备占据了徐州,如果不能尽快平定汝南的话,那汝南迟早会落入刘备之手。

郭嘉沉吟片刻,“子敬,此次命你督军汝南,可心有成算?”

青年一笑,“这世上哪有什么成算?只能说有了一些计较,但能否成功,还要视情况而定。”

程一蹙眉,“那就几成的把握?”

“呵呵,胜负各半吧。”

青年说完,起身道:“诸公,肃明日出发,还有些事情要去准备,就先行告退了。”

也不管郭嘉几人是否回答,青年转身就走。

看着他的背影,程略有些不满,轻声说道:“奉孝。这个鲁子敬真的能成吗?”

“想必是没问题的!”郭嘉笑道:“程公莫要因为他先前的话语是胆怯之言。据嘉观察,此人做事稳重,凡事都会留有后招……他若是说五成,想必就是把九成了。”

说着话,他也站起身来。

“走吧,文若晚上请客,我们还是早些过去,免得让那家伙又唠叨我们不守时间。”

荀攸摇了摇头。“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郭嘉和程两人看着荀攸走出了房间,都不禁苦笑一声。

这个荀公达啊……

荀攸和荀彧虽然是叔侄,可说起来两个人并不怎么对付。甚至还有点水火不容的架势。

至于这里面有什么原因?

就不得而知。不过郭嘉程等人,甚至连曹操都出面,试图缓和两人,可是都没有用处。天晓得。明明是一家人,怎么弄的好像仇人一样,真的是让人费解。

不过,荀彧的书呆子气。有时候真地很气人啊!

******

天气是越来越热了,让人心烦意乱。

位于吴县城外西三十里处,有一座已经存在了二百年之久的庄园。当地人称之为顾家堡。

吴县(今江苏苏州)是扬州吴郡的治所。

春秋时曾经是吴国的国都。更流传着各种关于西施、伍子胥的传说。

相传。那西施本是钱塘的浣纱女,被范蠡送往了吴国。去迷惑吴国的国主夫差。

后来越国人打败了吴国,却认为西施是不详之女,更兼其美艳动人,令越国的国王勾践也蠢蠢欲动。西施地下场究竟是怎么样?没有人能够真正的说出究竟。

不过根据这样的说法,想必西施的下场不会太好。

反倒是惨遭越国人**地吴国人,非但没有记恨西施,相反还编制了许多美妙动人的传说。那西施与范蠡一起泛舟西子湖的故事,流传了千古,令人遐想。

吴家堡,毗邻太湖东北岸,是当地极为有名的世族,顾家地产业。

烈日炎炎,一身风尘的顾雍,在官道上纵马疾驰,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

在吴家堡门口勒住了战马,自有家丁迎上前来。

“大公子……”

不等那家丁说完,顾雍就急匆匆的问道:“父亲是否在书房中?”

“啊,老爷正在书房里作画!”

顾雍也不多言,步履匆匆地朝着书房跑去。只留下身后一头雾水的家丁,茫然的牵着马。

心道:这大公子平日里最稳重,怎么今日看上去如此地慌张,莫非出事了?

顾家堡占地六百顷,经过近十代人地打理,城堡围墙高大坚厚,能容纳一千多人。

顾家地核心成员,大都居住在这里。

顾雍也顾不得和亲族打招呼,一路小跑,穿过了两重院门之后,抵达内院之中。

“是元叹吗?”

书房门敞开着,屋中一位相貌清癯的老者,正在作画。

顾雍还没有进去,老者已经开口,“快来看看,我这画功是不是又进步了一些?”

老者说地是吴县方言,夹杂了浓浓的乡音。

顾雍走进书房,轻声道:“父亲,出事了!”

“哦?”

“孙伯符由会稽出兵,由大将陈武为先锋,已经攻占了由拳,我等该如何是好?”

拳(今浙江嘉兴)是秦置古县,距离吴县骑军两天可

老者闻听,微微一蹙眉头。

放下了画笔,转身示意顾雍坐下来,然后慢吞吞的问:“我们在由拳的产业如何?”

“倒是没有什么影响。”

“呵呵,我料想他也不敢怎么样。他孙伯符本就是吴郡人,乡里乡亲的,下不得狠手。再说了,这扬州可不比交趾,没有我们出面,他休想在这里坐的安稳。”

老者是顾雍的父亲顾皓,是吴郡名士。

精于绘画,特别是山水画更是一绝,故而世人称:书有飞白,绘以世元。这世元,就是顾皓的表字。生性敦厚,是个颇有善心的人,而且对于名利也不甚追求。

但生于世族。顾皓也难免会有一些世俗气。

毕竟要为一个家族去考虑,特别是在扬州地方,先有家后有国的观念非常浓重。

顾皓说:“元叹,自秦大人去后,你已经赋闲多年,如今可休息好了?”

顾雍浓眉一蹙,听出了父亲话中的含义。

“父亲的意思是……”

“孙伯符性情刚烈,不似秦大人那般好说话。根据他早先的举措。占领吴郡之后,定然会征辟当地的士人为之效力。那是个杀戈果决地主儿,断不可忤逆了他。我的意思是,如果那孙伯符征辟你出山的话。你最好还是不要拒绝的为好。”

“可是……”

“元叹,我知你自秦大人过世后,有些心灰意冷。可让你去做官,不是为了什么前程。而是为了咱们顾氏一族二百年的基业,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关系全族的事情。你看着吧,孙伯符野心不小。丹阳朱氏,庐江陆氏,都跑不掉。”

顾雍点点头。可是这心里面。还是有些疙瘩。

当年秦在扬州的时候。是何等地政令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可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可再看现在,流寇四起,盗匪众多。

而孙策对江东世族的政策,也显得是极为强硬,会稽等地的世族,可是被杀戮了不少。这样的手段,怎比得了秦大人那时候地刚柔并济。一句话,就令世族臣服?

若论杀戮,我何必在你孙家门下效力?

不知道为什么,顾雍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细目横眉,狮鼻阔口的面孔来。

不自觉的,笑了!

那小师弟啊,如今做地还真是不错呢……

“元叹!”

顾皓的声音,把顾雍从沉思中唤醒过来。微微的叹了口气,“既然父亲已经有了决断,孩儿定然从命。那孙伯符若是发来征辟,我出仕就是了,还请父亲放心。”

这家族的使命,令顾雍无法随心所欲地行事,也算是一个遗憾吧。

和顾皓又谈论了一会儿,顾雍告辞离去。

顾皓看着他的背影,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元叹,为父又何尝不知道你的心思?只怕你如今人在江东,可心思却已在关中。

只是你身为顾氏一族未来地族长,又岂能随心所欲呢?

唉,算了算了,还是作画吧……

顾皓转过身,拿起了画笔,挥毫泼墨,把心中诸多地不如意,都融入了画卷中。

这一晚,却是极为安宁。

顾氏家族地人并没有因为孙策的兵马逼近吴县而紧张,毕竟作为吴郡大族,顾家地声威,却是不容小觑。所以,该饮酒作乐,就饮酒作乐,该诗画人生,继续诗画人生吧。

可是顾雍却无法入睡!

在**翻来覆去的辗转反复,没有半点睡意。

已过了二更天,顾家堡被寂静所笼罩。顾雍点燃了烛火,在灯下拿起一本书翻阅。

就在这时候,堡外突然喊杀声震天,一阵喧哗吵闹。

顾雍一怔,下意识的想:莫非是孙伯符杀来了?不应该啊,就算是他来了,哪儿来的喊杀声。

披衣起身,走出了卧房。

此时,整个顾家堡都沸腾了起来。

顾雍上前一把拉住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家丁,厉声喝道:“外面出了什么事情,怎地如此喧哗?”

“大公子,不好了……”

那家丁惶恐不安,凄声喊道:“好多的兵马,好多的兵马……有兵马袭击我们。”

顾雍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道:“可有看清楚,是何方兵马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