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驰赴桐柏山,被一个陌生汉子唤住,说奉主人之命传言,要借他的手摧毁“卫道会”,事成母子即可重逢,徐文大惑骇凛,根本无法想象对方的来路,而对方又讳莫如深。

陌生汉子忽问徐文:“你知道令尊徐英风与另一个锦袍蒙面人是谁下的手?”

徐文全身陡地起了一阵悚栗,道:“是谁下的手?”

陌生汉子反问道:“以你的看法,何人有此能耐一举而毙两名拔尖的高手?”

“这……很难说!”

“很难说?”

“据当日目击的人传言,家父与另一锦袍人拚搏,双方都到了精疲力竭之境,在那种情况下,足以制两人死命的高手,可能就不止一二人了!”

“话虽如此,可是以两人的身手,虽在力战之后,不能说没有一人能全身而退,双双死在现场战圈之内。

“不错,这话有理,朋友说是谁吧?”

“‘痛禅和尚’!”

徐文连退三步,栗吼道:“是他?”

“正是那秃驴,他是受‘卫道会主’之令行事的!”

“真的是他?”

“区区奉命传言,信不信由你!”

徐文目中闪出了杀光,的确,除了“痛禅和尚”之外,谁能有这种身手,一举而毙两个一等高手于现场?父亲的功力不必说,“七星故人”的身手自己见过,并不逊于“无情叟”、“丧夫翁”之辈,但……

心念之中,咬牙道:“何人目击?”

“敝主人!”

徐文窒了一窒,他的主人是谁?为何令“过路人”数度向自己下毒手?为何劫持母亲?

这简直无法想象。

想到“痛禅和尚”的功力,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贯主人说要借在下之手摧毁‘卫道会’?”

“不错!”

“为什么?”

“很简单,敝主人也想解除这份威胁。”

“可是在下没有这份自信?”

“敝主人已有安排。”

“什么安排?”

“你可以自由出入‘卫道会’总坛,且是该会上宾,是吧?”

“在下不否认。”

“所以,你可以成功……”

“朋友不要再绕弯子了,干脆说出来吧?”

“并非绕弯子,而是话必须先说清楚,你下手之时,得选最适切的时机,‘痛禅和尚”

与‘卫道会主’必须同时在场,毁了这两人,其余的不足虑了。”

徐文既振奋又困惑,激动地道:“如何下手?”

陌生汉子目光朝四下一扫,然后从贴身取出一个小布袋,道:“你自己看吧。”

徐文接了过来,拉开袋口,向内一张,骇然道:“‘五雷珠’!”

陌生汉子阴阴一笑道:“不错,正是‘五雷宫’镇宫利器‘五雷珠’,此珠威力谅来你已知道,三丈之内神仙也难幸免!”

徐文持袋的手有些发颤,这的确是毁灭仇家的极佳利器,此珠在手,何畏“痛禅和尚”

的“先天神功”,如果机会凑巧,“卫道会”一干高手,将无一幸免。

俊面上满是杀机,内心充满了快意恩仇的愉悦。

这神奇而诡计的转变,又是始料所不及的。

他已无暇去分析对方的动机,报仇,是自己的唯一大愿,只要能报仇,付出些代价又算什么,何况母亲被劫持在对方手中,即使对方没有提出这两利的条件,而另索苛酷的代价,自己一样莫奈其何。

“贵主人说事成之后,还家母的自由?”

“一点不错,还公开一切秘密。”

“有什么保证?”

“只此言语便是保证。”

“这……”

“姓徐的,如果敝主人有意玩弄奸谋,任何保证都是空的,第一、令堂在我方控制中,第二、你明我暗,第三、掌握了你的来历,便是掌握了你的生死!”

徐文悚然而震,对方说的全是事实,不容否认,猜想对方主人,必是个不可一世的恐怖人物,假自己的人,除去了劲敌,佛心又已落入对方手中,一旦练成佛心所载神功,势将天下无敌,对方的野心雄图,已不言可喻了。

陌生汉子又道:“‘五雷珠’威力极强,如使用的时机得当,稳赢不输,用时只消用力掷落即可。”

“这一点在下省得!”

“如此祝你马到成功,再见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疾掠而逝,身法玄奇得惊人。

当初,他以为“妙手先生”的身法是当今第一,现在看起来却未必了,对方一个手下人已具如此身手,其主人可想而知,的确,武林中一山还比一山高。

他把“五雷珠”小心翼翼地置入怀中,心里上似乎有了一层保障,此去桐柏山,将是最后一次了。

他庆幸自己没有向“轿中人”等抖露身分,否则这目的将难以达到。他想到“痛禅和尚”手接“五雷珠”的一幕,不由不寒而栗,如果自己企图败露,对方有备的话,成败就很难说了。

母亲知道自己此次的行动吗?骨肉天性,他不禁潸然泪下。

此次如果不幸失败,必横尸桐柏山无疑。他并不怕死,父亲死了,多少家人死了,多少“七星帮”弟子死了,自己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只是,这血海深仇岂能让它沉沦呢?

上官宏、“卫道会主”、“痛禅和尚”是主要目标,自己如何制造机会,使三人无一漏网呢?

即使目的达到应付其余高手,无疑的是一场艰苦酷烈的搏战。

不久前,被“五雷宫”破坏了前关,业已恢复旧观,势派反而更宏伟。

徐文甫抵关前,一个蓝衣人迎了上来。对方,正是“卫道会”总管古今人,徐文在该会第一次开刑堂时,曾与他有一面之缘。由于他,徐文想起“七星堡”总营方炳照,身分败露,被按律处死的那一幕,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头翻涌起来。

古今人一个长揖,笑吟吟地道:“少侠辛苦了,区区奉命迎接!”

徐文心头一动,暗想,看来“轿中人”已经如约安排自己与上官宏见面了,心中又是一阵激动,但表面上却装出一副谦恭的神色道:“不敢当!不敢当!”

古今人侧身摆手做出一个肃客之状,道:“少侠请!”

“阁下请!”

“请勿拘利,区区是奉命迎宾?”

“如此有僭了!”

穿过头关,关门外已备了两骑骏马,徐文略作谦让之后,翻身上了马,拦缰向总坛方向奔去,心中却有如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想着,此去该如何措辞,因为“轿中人”对自己的身分业已起疑,“痛禅和尚”是否已经回山?自己该以什么办法促成仇魁聚在一起,以便下手?

顾盼间,来到总坛之前,有人接过马匹。

徐文在总管古今人陪同之下,直入客舍大厅。

“卫道会主”早已迎侯,落座之后,“卫道会主”向古今人道:“古总管,准备酒筵,并请各位客座及护法作陪!”

“遵命!”

古今人施了一礼,并向徐文道了声:“失陪!”退出厅去。

徐文内心暗地振奋,这的确是求之不得的事,机会不招自来,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下手场面了,只不知所谓客座与护法是否有“痛禅和尚”在内?自己所知,“轿中人”、“无情叟”、“丧天翁”、“彩衣罗刹”这帮怪物是在数的。“轿中人”

从未露过面,不知今天是否以真面目出现……

“卫道会主”沉缓地开了口:“小友来意本人业已知道,只是有个问题盼小友坦诚相告?”

徐文镇定了一下心神,道:“会主有话请提出!”

“卫道会主”平板的面目一无表情,声音却微显激动。徐文既已知对方是易了容的,并非本来面目,便也不在意。

“上官宏曾受小友救命之恩,他本人没齿难忘,小友坚持要见他,说是为了与‘七星帮主’徐英风一段恩怨,所以,不得不请问小友,小友与徐英风到底是何渊源?”

徐文面对仇人,不由暗地切齿,但,他现在不能抖露身分,否则此次的计划便将幻灭了,当下沉缓地道:“这一点可否容在下见到上官宏之后,当众宣布?”

他提出这要求是有深意的。

“卫道会主”皱了皱眉,道:“不能先对本人透露么?”

“在下认为时机不适切。”

“时机?小友这句话似有深意?”

徐文心头一凛,道:“可以这么说!”

“好,本人不勉强小友,不过,本人倒想先代上官宏说说恩怨经过……”

这在徐文正是求之不得的事,立即道:“在下洗耳恭听!”

他期待这已经很久了,只是没机会,他所知的是上官宏与父亲有杀妻灭嗣之仇,至于实情,却不得而知,他也问过父亲,但父亲却讳莫如深,现在,对方主动提出,正合心意。

“卫道会主”眼中掠过一抹痛苦的神色,沉重而缓慢地道:“事件回溯到二十年前,武林中出了一个芳名四播的美人,叫祝艳华,她,便是上官宏的妻子,男才女貌,不知羡煞了多少江湖同道……”

徐文想及上官面上的疤痕,疑惑地“噢”了一声,以他的记忆,女貌不知,男才却未必。

“卫道会主”顿了一顿,又道:“有一天,祝艳华忽地失踪了,上官宏起初不以为意,认为她有什么事出外耽搁了。可是,一连数天不回,上官宏感到事非寻常,夫妻婚后,形影不离,这说明了她业已发生了意外,而且,祝艳华这时业已怀了数月的身孕……”

“哦?”

“于是,上官宏丧魂失魄地浪荡江湖,寻找他的爱妻,内心的悲痛,实在非局外人所能想象。不久,他得到了线索,祝艳华被‘七星堡主’徐英风掳劫……”

徐文的面色变了,但他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自觉地又“噢”了一声。

“卫道会主”咬了咬牙,继续遭:“‘七星帮’人多势众,‘七星堡’在武林中犹如遗世绝域,徐英风功力深不可测,上官宏要想救出妻子,比从虎口里夺羊还要困难,伉俪情笃,而且妻子腹中孕有上官氏之后,他在万般无奈之中,毁容变貌,投入‘七星堡’……”

“以后呢?”

“他入堡之后,处处小心翼翼,博取徐英风的欢心,以他的才华,当上了‘七星堡’的师爷,与原来的七大高手,并称为‘七星八将’……”

徐文呼吸也为之急促起来,他虽身为少堡主,但因从小被隔离教养,对堡中的一切,懵然无知,这听起来,有如秘辛珍闻。

“一晃数年,上官宏业已侦知妻子被徐英风占为第三夫人,他悲愤妻子的失节,徐英风的卑恶,但,内外一院之隔,他始终无法与妻子谋面,又念及那已出生还不知是男是女的婴孩,如不见她一面,的确死不甘心,他只有等待,忍耐……”

徐文忍不住脱口道:“这是事实么?”

“卫道会主”目中闪射出栗人的恨火仇焰,切齿道:“当然!”

“以后呢?”

“有一天,机会来临,他与妻子见了面,才知道爱妻忍辱偷生,是为了上官氏一点骨血,也希冀能见丈夫一面……”

“上官宏有后人留在堡中?”

“起初是一个谜……”

“谜?”

“祝艳华临盆之后,婴孩随即被带走,她本身也不知是男是女,也不知骨肉是生还是死,为了这,她苟活下来。那一次与丈夫见面,事为徐英风所悉……”

“啊!”

“徐英风的确够毒辣,够残忍。他当场没有发作,事后设宴与上官宏谈判,他答应让他夫妻破镜重圆,并承认自己是一时之错……”

说到这里,“卫道会主”面上的肌肉起了急剧的抽搐,声调也变得暗哑,但那恨毒之气,却流露无遗。

他是激于义愤?抑是……

徐文的内心起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波动,一方面,他感到仇恨的紧压,一方面又因父亲的生前作为而感到羞惭。

“卫道会主”似乎也在尽力抑制自己的情绪,半晌才接下去道:“上官宏内心并不稍减夺妻之恨,只是他不得不低头,这席酒,在异样的气氛中过去。散席之后,徐英风命‘七星八将’之首的周大年送上官宏出堡,明是相送,实则是要周大年取上官宏性命……”

“结果上官宏没有死?”

“嗯!周大年与上官宏私交极厚,为人也与其余六将不一样,十分不耻徐英风所为,于是,他揭露了这毫无人性的谜底……”

“揭露了什么?”

“徐英风杀害了祝艳华,那一席酒便是人肉之宴……”

“砰!”茶几被击成一堆木屑。“卫道会主”目瞪如铃,惨厉地吼道:“小友,这是豺狼之行,是人,怎能做得出来!”

徐文全身起了一阵寒栗,真是事实么?父亲真的如此无人性么?这的确是前所未闻的惨酷行为,以人肉作宴……

“卫道会主”的眼珠几乎脱眶而出,以痛极呻吟的音调道:“小友,上官宏吃了他爱妻的肉……”

徐文脱口狂叫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徐堡主不可能做这酷毒的事!”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

“之后呢?”

“上官宏誓报此仇!”

“于是上官宏纠合同党,血洗‘七星堡’……”

“照理,他血洗‘七星堡’也难消此恨,可是他没有,他只找徐英风一人!”

“那血洗‘七星堡’的是谁呢?”

“不知道!”

“在开封道上残杀徐堡主的又是谁呢?”

“不知道!”

徐文咬了咬牙,转变了话题,道:“那八将之首的周大年呢?”

“放走上官宏之后,下落不明。”

“会主说上官宏有后嗣留在堡中?”

“当初是判断如此,后来经查探,那初生婴儿出世之后,即被杀害了。”

“今天在下可以见到上官宏本人么?”

“当然。”

就在此刻,总管古今人来到厅中,向“卫道会主”恭谨地道:“酒宴齐备!”

“卫道会主”站起身来,一摆手,道:“小友请!”

徐文离座道:“不敢。会主先行!”

“如此有僭了,请随本人来!”

酒席设在客馆的一处敞轩之中,徐文与“卫道会主”等甫一抵步,一干高手,肃立迎候。

徐文目光转处,一颗心登时狂跳起来,“痛禅和尚”、“修缘师太”、“无情叟”、“丧天翁”、“彩衣罗刹”等全部在场,除“彩轿”不见现踪之外,“卫道会”的特级人物,半个不少。

他暗暗祝祷着,天从人愿!

入轩之后,分两席入座,徐文坐了客位,“卫道会主”居首,“无情叟”与“丧天翁”

并坐下位,“彩衣罗刹”打横,另桌只有两人,是“痛禅和尚”和“修缘师太”,总管古今人在酒菜上了之后,退出轩外。

“痛禅和尚”一桌,是素席,但也十分考究精细,这一边则是水陆杂陈。

徐文猜不出“卫道会主”如今这些巨头设席的原因,但此刻他已无暇去想这些,他想的只是如何猝然施出“五雷珠”,使在场无一漏网。

形势是百分之百有利,现在的问题是自己的安危,一粒“五雷珠”,足够摧毁这敞轩,只是自己如何脱身?

借词离席,出其不意掷出“五雷珠”?

但在场的无一不是当今武林巨擘,只要稍一不慎,露出破绽,甚或举止上使对方起疑,势非功败垂成不可,以后,当然是没有机会了。

如果在席间猝然施袭,绝对成功,但自己就得与敌偕亡,贴上性命……

初时,他只想到快意恩仇,现在他感觉事情仍极辣手。

最主要的,他必须在下手前抖露身分,使仇家了然死因,若糊里糊涂出手,岂非失去了报仇的本意,但,这样一来,会有什么后果呢?对方会先发制人吗?

恍惚中,酒过数巡,他仍沉溺在冥想中。

他必须立刻有所决定,否则良机失去,将悔恨无反。

与敌同归于尽是上策,可说万无一失。

可是,母亲被人劫持,此行成败,不单是为死者报仇,也关系着母亲的安危,自己一死,母子无再见之期,母亲将如何呢?

他不敢朝“痛禅和尚”望一眼,陌生汉子传言,这贼秀是残杀父亲的凶手,他怕不能自制,而在神色中露了破绽。

席间沉默得出奇,谁也不曾开口说话,只有轻微的杯箸之声。

一条红影,悄然人轩,默默地在“修缘”老尼身边坐下。她,正是方紫薇,短短数日,他像变了另外一个人,憔悴得像一朵凋零的残花。

徐文瞥了她的侧影一眼,马上收回目光,心想,她也来凑上一命!

是下手的时候了吗?

徐文只觉一种无形的重压,使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他不敢想象一旦“五雷珠”

掷出之后是什么后果,但又不能不想……

忽地,他发觉疏忽了一件大事,于是他开了口:“会主,尚有一位贵宾来到?”

“卫道会主”立即应道:“小友是说上官宏么?”

“是的!”

“他必然会到!”

所有的目光,不期然地扫向徐文,像一支支的利箭,然而他也不以为意了,再过片刻之后,一切将无一存在,有形的,无形的,全趋于幻灭。

他已决定把生死置诸度外,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任何一个慷慨赴死的武士,他终归是人,人,必然有其人性上的反应,此刻,面临生命的终站,他的脑海里,不禁浮现了许多不同的面影

惨死的父亲!

失踪的母亲!

外表**而情深似海的“天台魔姬”!

末路温情的蒋尉民父女!

正阳鬼屋中的大母“空谷兰苏媛!”

“妙手先生”、“七星故人”……

“白石峰”后的怪老人。

这些,似乎如在目前,又似乎很遥远。

蓦地

“卫道会主”站起身来道:“小友,上官宏来了!”

说着,用手朝脸上一抹,露出一张半边被恶疤遮盖的丑脸。

徐文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忘形地惊呼道:“你……便是上官宏!”

“是的。”

说完,坐了下去。

徐文死盯住“卫道会主”的面孔,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做梦也估不到这神秘的会主便是上官宏的化身,怪不得自己被尊为上宾。

所有凌厉的目光,又集中射了过来。

徐文恍如未觉,目光仍停滞在上官宏面上,略不稍瞬。

“卫道会主”沉重地开了口:“小友,上官宏的故事,已经说完了,现在请小友也露身分吧。”

徐文的左手,因练了“天影摧心手”,含有剧毒,所以一直不曾露出过,深藏袖底,在座的全都知道,谁也不在意。此刻,他左手暗暗地从抽管模向胸前,握住了那粒“五雷珠”。

别人不觉得怎么样,而他却紧张得沁出了冷汗,因为刹那间一切都要结束了。

当然,对方的问话,他非答复不可,同时,此际已到抖露身分的最后关头了,他离座而起,冷厉肃杀地道:“区区在下徐文,徐英风的后人!”

“你……徐英风的儿子?”

“卫道会主”再次起身惊叫起来。

其余在座的,纷纷起立。

场面在刹那之间紧张到了极限,杀机在无形中罩满全轩。

徐文已别无选择,只有与伙家同归于尽一途,他的左手垂直在儒衫宽大的袖管内,手心紧握着那粒象征死亡的“五雷珠”

当然,谁也料不到死之将至。

“卫道会主”摆宴的目的,当然是与他自揭真面目有关。

徐文的目光射向邻席的“痛禅和尚”,“痛禅和尚”的目光也正好射了过来,目光复杂而冷厉,徐文开了口:“大师,在下有件事请教?”

“请讲!”

“传说先父与另一个锦袍蒙面人之死,是大师下的手?”

“痛禅和尚”目如电炬,栗声道:“贫僧下的手?”

徐文钢牙一错:“是的,传言如此。”

“谁说的?”

“这点大师可以不必追究。”

“此言何证?”

“有人目击。”

“胡说。”

“大师不敢承认么?”

“有则有,无则无,并非敢不敢之说。”

“然则有此事么?”

“没有。”

“在下无法置信!”

“卫道会主”冷峻地道:“徐文,你意在何为?”

徐文咬牙切齿地道:“报仇!”

“丧天翁”声如沉雷般地道:“小子,你在做梦么?论人情,你寻仇无可厚非;论公义,有父如此,你羞也该羞死;说到仇,你小子才真是会主的对象……”

徐文大喝一声:“住口!”

“修缘师太”厉声道:“徐文,若非因你救过会主一命,你没有说第二句话的机会……”

徐文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道:“血洗‘七星堡’在座各位都有份的吧?”

“丧天霸”暴喝道:“放屁,你把老夫等都看成徐英风之流的豺狼么?”

徐文寒声道:“老匹夫,别出口伤人!”

“丧天翁”须发逆立,那神情既滑稽又可怖,看样子他要出手了。

“无情叟”沉重地开口道:“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小友,你得先辨是非……”

徐文冷冷地道:“在下分辨得十分清楚。”

“修缘”老尼扬声道:“徐小施主,现在如果本会把你当敌看待,你无法全身而退,你信么?”

“哼!”

“你知道上官会主隐忍未发的原因么?”

“大可不必,那次在下如果知道他的身分,杀之犹不及,决不会救他!”

“别出言无状。”

“卫道会主”扬手止住众人,开口道:“徐文,你救过本座一次,现在本应放你下山,从此各不相欠……”

徐文厉声道:“不必!”

“卫道会主”沉声一哼,道:“你抹煞事实,奢言报仇,你准备怎么报法?”

徐文一横心,惨厉地叫道:“以血易血!”

袖中的左手,暗自聚劲。此刻,把“五雷珠”掷在两席之间的地上,在场的,决无法幸免。

他遍扫在场的人一眼,当眼光触及螓首低垂的方紫薇时,下意识中升起一缕异样的情绪,这第一个闯入他心扉的女子,他曾为她而放弃开封蒋府求亲,也曾以最大的容忍希望获得她的青睐。曾几何时,一切都改观了,她原是仇家的一方,她的贞操断送在“聚宝会”少会主陆昀之手,现在,她将陪着步向死亡……

人生,变幻莫测,命运,更难以捉摸。

是下手的时候了,不能再犹豫了!

父亲,可以相见于泉下!

母亲,自己只好作逆子了!

他猛一横心,左手一抬……

谁能改变所有在场人的命运?

就当这千均一发之际

徐文只觉左臂一紧,全身劲力顿泄,“五雷珠”脱了手,左臂旋被放松。

他惊魂出了窍,是谁不惧自己的毒手,使自己功败垂成?

这瞬息之间,他只觉天旅地转,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一脚踢开座椅,弹退三步,一看,征了,轩中多了一个美得令人目眩的少妇,一身红艳的宫装,像一团火,她手中托着那粒“五雷珠”,玉靥其寒如冰,一双使人沉醉的秀眸中,隐泛杀机。

所有的人,全把目光转向了少妇,但随之主动移开,似乎那少妇有一种无形的威严,令人不敢逼现。

全轩愕然,静得落针可闻。

久久,“丧天翁”喊出了一声:“五雷珠!”

众人的目光,又射向呆若木鸡的徐文。

徐文心中的悔、恨、怒、惊,简直无法形容,他如果早一刻下手。什么都解决了,这少妇何时到了身后,他全然未觉……

“无情叟”恭谨地向红衣少妇道:“仙子何时光临?”

红衣少妇声如玉盘落珠似道:“刚到,这是天意吧!”

仙子?她是谁?

“无情叟”又道:“仙子怎知……”

少妇不待对方话完,立即接口道:“大凡一个人有所图谋,面对非常的场合而不气馁,必有所恃,各位疏忽了!”

寥寥数语,使在座的一干老怪物全红了脸。

方紫薇该改称她为上官紫蔽,因为她是上官宏的亲生女儿嘤咛一声,扑向了红衣少妇。

红衣少妇把上官紫薇一把楼入怀中,转身翩然消失在通往轩后的门中。

余香袅袅,眼前似乎仍有红色的光影在晃动。

“丧天翁”雷震一声:“豺父狼子,岂可留在世上!”

徐文在过度震惊的迷茫中被唤醒,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结局,片言不发,闪电般扑向上官宏,“无影摧心手”随一扑之势划了出去。

这一扑,迅疾如电光石火,而且十分突然,使人有措手不及之感。

“卫道会主”本能地举掌封架,他忘了这是连魂夺命的毒手……

一声闷哼,徐文倒射向轩壁。

“砰”的一声,全轩为之起了猛烈的震颤,徐文反弹落地,摇摇欲倒,口中射出一股血箭。

出手的,是“痛禅和尚”。

第一次,徐文领略了“先天罡气”的威力。

几乎是同一时间,暴喝声与数道掌力齐发,但都慢了分秒而告落空。

“卫道会主”面上变了色,其余的也无不面目失色。

徐文明知今天的结局,既然事败,自不甘心束手待毙,一抹口边血渍,抱着一种拚命的心里,一掌向距自己最近的“无情叟”劈了过去。他虽在负伤之后,但曾得“白石峰”怪老人输以全部真元,内力的强劲,除“痛禅和尚”之外,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他,这忘命般劈出的一掌,势可撼山栗岳。

“无情叟”仓促应战,当堂被震得踉跄了四五步,直退到轩门边。

劲气怒卷中,轩内设陈翻飞迸碎,整座客轩,格格作响,几乎倒坍下来。

徐文一掌攻出之后,不计后果,转身又扑向“卫道会主”

“阿弥陀佛!”

佛号声中,“痛禅和尚”扬掌一挥,一道和缓的罡风卷了过来,碰上徐文的身躯,立时转变为万钧劲力。

徐文如遭雷击,身躯整个腾了起来,飞出轩外花圃之中,“砰”的一声,倒地不起,伤上加伤,口血又连喷而出。

轩内众人,一涌出门,各占一个方位,把他圈在当中。

他喘息了一会,倔强地站起身来,惨厉地道:“我徐文不能生啖尔等之肉,死必褫尔等之魂!”

那怨毒之气,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丧天翁”最为急躁,肉球似的身躯一挪,大喝一声:“小子豺狼成性,不可留之于世!”

喝话声中,掌力已告涌出。

徐文目眦皆裂,拚聚全身残存真力,封了出去,“轰”然一声暴震,“丧天翁”退了八尺,徐文栽回地面,血如喷泉,俊面苍白如纸。

他挣扎起来,又跌下去,到第三次,才摇摇欲坠地勉强支持不倒。

“丧天翁”怒哼一声,一弹身,蒲扇大的手掌,向徐文当头按落……

徐文眼冒金花,耳内雷鸣,连闪避都已无力,更谈不上封架了。

人影晃处,“卫道会主”伸手架住了“丧天翁”,道:“请住手!”

“丧天翁”愤愤地退了开去。

“卫道会主”直逼徐文身前,沉声道:“徐文,本座放你下山,此后互不相欠,再见面本座必杀你!”

徐文定了定神,挣扎着道:“上官宏,你今日不杀我,我誓必重复此仇!”

“由你!”

接着转头向远远站立的总管古今人道:“古总管送他下山!”

“遵令谕!”

徐文恨毒地扫了众人一眼,踉踉跄跄向外走去。古今人只好随在他身后。他什么也不想,像久病初愈的人似的摇晃着,一步高,一步低,蹒跚而行,若非一股怨毒之气支持着他,他恐怕连举步都难了。

出了前关,古今人自回。

徐文下了桐柏山北峰,业已是二更时分。平时半个时辰的路程,他走了将近四个时辰,他脱力地倒卧路边。这时,他才忍不住呻吟起来。

躺卧了盏条工夫,又挣扎起来上路。

如此走走停停,直到天色微明,才走完山路。

他觉得全身骨骼像是被拆散了般的,连多走一步都不可能了。

他意识到自己内伤的严重,若不及时疗伤,势将性命难保。

于是,他连跌带爬地进入一片林中,随便在一株树下坐了下来。他惨然一笑,自言自语地道:“总算没有死,还有机会!”

蓦地

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道:“‘地狱书生’,情况如何?”

徐文费力地抬头一望,那授他“五雷珠”的陌生汉子,正站在他身前。

“阁下有何见教?”

“事情结果如何?”

徐文苦苦一笑道:“失败了!”

陌生汉子厉声道:“什么,失败了?”

“嗯!败得很惨,几乎一命不保!”

“为什么?”

“失败在一个红衣少妇手上。”

“红衣少妇是什么来路?”

“不知道。”

“你抖露了身分没有?”

“那是必然的。”

“‘五雷珠’呢?”

“当场被红衣少妇夺走,否则怎会失败。”

“对方不怀疑你的身分吗?”

“这有什么可疑。”

“此地仍属‘卫道会’势力范围,你不怕对方追杀?”

“暂时不会。”

“为什么?”

“‘卫道会主’自愿送在下走的。”

“又为什么?”

“因在下曾救过他一命,他欠在下人情。”

陌生汉子眼中射出了粟人杀光,寒声道:“你,怎会救过他的命?”

徐文端了几口气,怒声道:“朋友是在迫问口供么?”

陌生汉子嘿嘿一笑道:“徐文,在下必须了解情况才能复命!”

“好,告诉你,在下曾为他解过一次毒!”

“你……解了他的毒?”

“不错!”

“你知道他的真面目么?”

“知道,他便是上官宏!”

陌生汉子沉吟了片刻,又道:“你与‘卫道会’算是决裂了?”

“这话岂非多余!”

“你想见你母亲么?”

“当然想见……不过贵主人……”

陌生汉子眼中杀光大盛,狞声一笑道:“敝主人交代,你想见母亲只好到九泉之下了!”

徐文心胆俱裂,陡地站起身形,栗声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陌生汉子脚步一挪,道:“此行成功,母子重聚,此行失败,只有一条路可走!”

“怎么一条路?”

“死!”

徐文全身一震,倒退一步,抵在树干之上,咬牙切齿地道:“你主人到底是谁?”

“这你不必问了。”

“你们把家母怎么样?”

“与你一路!”

徐文五内皆裂,厉吼一声,向陌生汉子扑去。这一妄用真力,牵动伤势,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眼前发黑,前扑的身形,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陌生汉子喃喃地道:“别怨我,我不能不杀你!”

手起掌落,劈在徐文的后心,徐文只闷嗥了半声,便寂然不动,鲜血从五官汩汩溢出,染红了头边地上的枯叶。

陌生汉子俯下身去,探了探脉息心脏,证明确已断了气,意外地,他眼角渗出了两粒泪珠,叹了一口气道:“为了我活,你必须死,休怨我,这是命运!”

说完,以掌劈坑,只数掌,便劈成一个丈许大小的深坑,把徐文平置坑中,然后堆土作坟,寻了一方石块作碑,上刻:“故地狱书生之墓”七个大字,然后,陌生汉子在长叹声中飘然而逝。

他杀了他,因何长叹?

太阳上升了,照着林野,也照着这坯新上。

“地狱书生”徐文就此长眠了么?

日上三竿,两条人影,进入林中。一个是青绢包头、青纱蒙面的青衣妇人,无法看出年纪;另一个是冶艳的少女。

那蒙面妇人开了口:“你准知他来此么?”

“是的。”

“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你偏偏就爱上他?”

“师父,您就成全徒儿吧?”

“丫头,他与‘卫道会’到底结的什么仇?”

“不知道,徒儿担心他会死在那批怪物手里。”

“嘿!烦死人,等着,为师的方便了再上路……”

蒙面妇人转入林深处,冶艳少女信步踱着……

突地,她发现了那坯新土,一看,尖厉地叫了起来:“他……死了!”

娇躯一扑,晕倒徐文墓前。

片刻之后,蒙面妇人出现,大声道:“什么事大惊小……噫!”

蒙面妇人奔了过去,看了看墓碑,重重地“嘿”了一声,自语道:“被这丫头料中了,这下子我老人家有罪受!”

自语声中在少女“天殷穴”上轻轻一拂,少女悠悠转醒,伏在青衣妇人脚下,放声痛哭起来……

久久,那少女自动止住悲啼,站起娇躯,凄厉地道:“我要为他报仇!”

“报仇,仇家是谁?”

“除了‘卫道会’一千人之外还有谁杀得了他?”

“可不一定。”

“这里是桐柏山下,该会的势力范围……”

“丫头,这仇如何报法?”

“不择一切手段!”

“走,为师的带你去理论!”

少女咬了咬牙,回头对着徐文的墓碑,泪水如泉涌出,哽咽着道:“弟弟,我……

誓必为你复仇,你……安息吧!弟弟,一别竟成永诀,姐姐我……不久会追随你于地下的,等着……我!”

蒙面妇人呵斥道:“痴儿,你不要为师的了?”

少女木然没有作声,她的心已片片碎了。

她是谁?她正是痴爱着徐文的“天台魔姬”。

“天台魔姬”呆了片刻,突地举掌劈向坟头……

蒙面妇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栗声道:“你想做什么?”

“徒儿要最后看他一次!”

“孩子,别任性,你知道他现在什么面目?”

“土色犹新,他遇害不会太久!”

“死者已矣,何必要动他的尸首……”

“可是……啊!弟弟!”

“天台魔姬”又哭了起来,一声声如怨如诉,断人肝肠。

蒙面妇人并没有劝阻,让她尽情地发泄胸中的悲痛,在这种情况下,安慰,劝阻,都是多余的。

一片乌云,遮住了璀灿的日子,天地林樾,顿呈幽暗,似乎为这多情的女子悲悼。

“天台魔姬”这一哭,又是盏茶时间,才慢慢地停歇下来。她对徐文的墓,作了最后的凭吊,口里喃喃地不知说了些什么。

然后,师徒俩动身朝“卫道会”总舵方向奔去。

就在“天台魔姬”师徒俩身形消失之后,另一条人影,悠然出现,直趋徐文墓前,废然一声长叹,道:“天不佑斯人,奈何!此非座骨之所,该为他备棺收殓,择地而葬,算是尽一份情谊吧,唉……”

于是,动手掘开了坟墓,不久,尸体出现,血清混和着泥土,那简直不是人形。

尸体被平置在地上,那人撕落内衫,就近处醮了溪水,耐心地洗擦五官头面。

“什么人?”

厉喝声中,一条人影飞射而至。

“天台魔姬”竟然去而复返,一见徐文的尸身,也不顾眼前的人,便扑上去抚尸恸哭。

紧接着,数条人影倏然出现,为首的是青衣蒙面妇人,随着的是“卫道会主”、“痛禅和尚”和四名黑衣汉子。

众人先朝徐文的尸体扫了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那掘尸的人。

“卫道会主”沉声道:“朋友请报名?”

“区区在下‘天眼圣手’!”

原来他便是“妙手先生”无数化身之一的“无眼圣手”。

“天台魔姬”陡地站起身来,戟指“妙手先生”道:“阁下意欲何为?”

“把他择地备棺而葬!”

“鬼话!”

“姑娘什么意思?”

“你凭什么把他改葬别处?”

“因为区区受人之托照顾他!”

“受何人之托?”

“开封蒋尉民。”

“蒋尉民与他是何渊源?”

“翁婿!”

“天台魔姬”惊震地退了一步,栗声道:“阁下说什么?”

“区区说他是蒋府女婿。”

“谁说的?”

“区区说的,他不久前在蒋府亲口答应这门婚事!”

“不可能。他怎会……”

青衣蒙面妇人一扬手,止住“天台魔姬”,然后厉声问“卫道会主”道:“尸首在这里不假吧?”

“卫道会主”声音中充满了困惑地道:“是谁下的手呢?”

“这要问你了!”

“本座业已说过,毫不知情。”

“你手下……”

“他们不奉命不敢胡来。”

“很难说,你自己说的,他离山时业已身负重伤,谁都可向他下手。”

“本座以人格担保,决非本会弟子所为。”

“你推得干净?”

“痛禅和尚”皱紧眉头道:“施主太过专断了!”

青衣蒙面妇人怒喝道:“你算老几,也向老身饶舌?”

“痛禅和尚”面色大变,但仍强忍住道:“贫僧尊施主是武林先进……”

“你不配!”

“痛禅和尚”涵养功夫再深,也感到受不了,虎目一瞪,精光迫人,愤然道:“三指姥姥,请你自重!”

“你要老身自重?哈哈哈哈!老身已很久没有杀人了……”

“施主要杀人么?”

“可能!”

“施主以为‘三指追魂’天下无敌么?”

“杀你大概不成问题!”

“何不试试?”

场面顿呈剑拔弩张之势。

“三指姥姥”嘿嘿一笑,道:“若在数十年前,杀你都嫌迟了,还容你绕上这多废话……”

“卫道会主”沉声接口道:“老前辈,可否先谈目前问题?”

“三指姥姥”火爆爆地道:“老身有主见的,候着!”

话声中,扬起右手,伸食中无名三指,指向“痛禅和尚”,厉声道:“你若叩头告饶,老身放过你一次!”

“痛禅和尚”僧衣无风自鼓,凝声道:“贫僧接施主的三指!”

“三指姥姥”冷哼一声,手指方向略偏,三股白光,自指尖疾射而出,“嗤!

嗤!”声中,两丈外一株合抱大树的树身,洞穿了三孔。

“卫道会主”因为戴了人皮面具,脸上没有表情,但目中已露骇色。其余随行弟子,各打了一个冷颤。的确,这种指功别说见识,连听都没听说过。

只有“痛禅和尚”仍神色自若,显然,他并不为这一手所震。

“三指姥姥”不屑地道:“小和尚,你比这树身如何?”

“痛禅”年已半百,被称为小和尚,真令人有啼笑皆非之感,当下沉静地道:“施主仅管出手,挡不住,贫僧认命了!”

“老身生平从未见过像你这等狂妄之辈,你是活腻了?”

“未见得!”

“接指!”

三缕白光,夹嘶嘶破空之声,齐射向“痛禅和尚”,“痛禅和尚”兀立如山,既不闪让,也不封挡……

“卫道会主”的目光直了,连“天台魔姬”也粉腮变色。

“波!波!波!”三声震耳巨爆,白光在触及僧袍之时,像撞上了钢墙,迸射四散,“痛禅和尚”只向后挪了半步。

“三指姥姥”惊呼道:“这是‘先天罡气’!”

“痛禅和尚”卸了神功,淡淡地道:“施主见闻广博,不愧武林先进!”

这是褒,抑是嘲,别人不觉得怎样,“三指姥姥”听来可就不是滋味了,她成名在百年之前,“三指神功”所向无敌,“三指”到处,黑白道为之丧胆,想不到隐退了数十年出山,栽了这大跟头。

一张老脸在变,忽红忽紫,最后成了铁青,怪叫一声道:“丫头,走!”

“天台魔姬”瞥了徐文尸身一眼,哀声道:“师父的……”

“三指姥姥”厉声道:“你走是不走?”

“卫道会主”和声道:“老前辈不追究他的死因了?”

“三指姥姥”不发一言,连目光都不曾转,弹身电闪而逝。”

“天台魔姬”娇躯一扭,正待……

蓦在此刻

“妙手先生”突地怪叫一声道:“看……他……没有死!”

“天台魔姬”转回娇躯,激动地道:“他不会死,我早该想到的!”

“卫道会主”等也愕然震惊。

只见徐文手足微微**,胸部也略见起伏。

被埋葬了的人,还能复活,的确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天台魔姬”也许是兴奋过度,两膝一软,坐下地去。

在惊震莫明的目光注视下,徐文生机逐渐恢复,盏茶工夫之后,他居然哼出了声,他活了,真的从死里复活了。

“妙手先生”阴阳怪气地道:“感谢上苍,另一条命算是保住了!”

另一条命是谁?

这句话没有引起任何反应,因为所有的注意力被眼前的怪诞事儿吸引了。

尸变,仅属传闻,同时,尸身应该是僵直的,但眼前的尸体柔软,没有尸气,呼吸之声,隐隐可闻……

“妙手先生”化身的“天眼圣手”俯下身去,一探徐文脉息,惊喜地道:“果然活了,好险,如非我一念之间,要把他择地另葬,他可就死定了!”说着,突地又转向“天台魔姬”道:“姑娘方才说他不会死,早该想到……这话是……”

“天台魔姬”樱唇一启,旋又闭住,摇了摇头,似乎不愿作答。

“妙手先生”抬头向“卫道会主”道:“会主不反对区区把他带走吧?”

“卫道会主”向“痛禅和尚”望了一眼,“痛禅和尚”颔了颔首,“卫道会主”

这才沉凝地道:“可以,不过告诉他,本座业已仁至义尽,此后碰面,得看他的命运了!”

说完,再次一扫徐文,然后与“痛禅和尚”等人离去。

徐文口中微微呻吟出声,但双目犹未睁开,看来他生机仍十分薄弱。

“天台魔姬”怜惜地注视了徐文片刻,幽幽站起身来,向“妙手先生”道:“阁下要带走他?”

“不错。”

“为什么?”

“区区早说这是受人之托照顾他。”

“不许阁下碰他。”

“姑娘什么意思?”

“我要照顾他。”

“妙手先生”哈哈一笑道:“姑娘,他已是使君有妇的人了?”

“天台魔姬”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寒声道:“阁下根据什么说这句话?”

“他已亲口应允了蒋府的婚事。”

“有何为证?”

“蒋明珠曾以翠玉耳坠赠他作为信物!”

“阁下也许错了,这事我知道,蒋明珠心感被救出‘聚宝会’密舵,赠耳坠以图报,当时,他曾坚持不收,蒋明珠强留而去,他……并不爱他!”

“姑娘也许对,但天下事并非一成不变的。”

“我不信!”

“他醒来之后,你可以先问问他。”

“不……他不会……”

徐文睁开了眼,失神地茫然转动,似乎意识还未完全清醒。

“天台魔姬”凄然唤道:“弟弟!弟弟!”

久久,徐文的面色起了变化,终于他开了口,但声音细如蚊蚋:“我……死了么?”

“不!弟弟,你不会死的,你是复活了!”

“我……那汉子呢?”

“汉子?”

“向我……下杀手的汉子……”

“谁?”

“大姐,是你救……我么?”

“弟弟,慢慢再谈,让姐姐我先助你复原!”

“别……碰我左手……”

“我知道的!”

“妙手先生”眼神十分复杂,沉重地道:“治病疗伤,是区区本行,由区区来处理吧。”

“天台魔姬”素手一抬,道:“毋须劳动阁下!”

徐文目光转向了“妙手先生”,惊愕地道:“阁下也来了?”

“妙手先生”一笑道:“徐文,你……”

“天台魔姬”杏眼一睁,道:“你叫徐文?”

“妙手先生”默然,似乎深悔矢口露了徐文的身分。

徐文以歉意的目光朝向“天台魔姬”,坦然道:“大姐,恕小弟瞒了你这么久,小弟是叫徐文,‘七星堡主’徐英风的后人!”

“哦!”

“天台魔姬”哦了一声之后,本想再说什么,但看到徐文萎顿虚弱的样子,便又止住了,窒了一窒,转口道:“弟弟,我助你疗伤!”

“妙手先生”冷冷地道:“姑娘,他必须先服培元之药……”

“天台魔姬”以断然的口吻道:“不用!”

说着,不理“妙手先生”的反应,蹲下身去,坐在徐文身侧,把右掌贴上徐文的“脉根穴”,缓缓逼入真元。

这种疗伤之法,可说大异武林常轨。

徐文闭上了双目,以微弱的内元引导外元……

面色由苍而红润。

前后两刻时间,“天台魔姬”收功起身,粉腮略见苍白。

徐文睁眼起立,诚挚地道:“大姐,大恩不言谢了!”

“天台魔姬”白了他一眼,道:“什么大恩小恩的,弟弟,这句话我不爱听。”

“啊!如此算小弟失言,这厢与你赔礼!”

话声中,拱手一揖。“天台魔姬”噗妹一声笑了起来,把现场原有明霾,驱散了不少。

“妙手先生”开口道:“徐文,到底怎么回事?”

徐文皱了皱眉,道:“阁下想知道什么?”

“你被埋葬的经过。”

徐文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土穴,和倒在一侧刻有自己名号的墓碑,一股怨毒冲胸而起,眉目之间戾气大盛,沉声道:“阁下有知道的必要吗?”

“当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徐文转念道,以“妙手先生”的见识,也许能知道那陌生汉子口中所谓“主人”

的来厉,也许,与已死的“七星故人”有关……

心念之中,道:“在下赴桐柏途中,忽逢一个陌生汉子,自称奉主人之命,授予一颗‘五雷珠’……”

“‘五雷珠’?”

“是的,说是要借在下之手,摧毁‘卫道会’……”

“噢!以后呢?”

“在下家母被劫持在对方手中。以母子重逢为要挟。”

“哦!”

“在下赴桐柏事败,重伤下山,又遇那原先的陌生汉子,说是事败则死,乘危下了毒手。事实经过大致如此。”

“妙手先生”低下了头,半晌才抬头道:“你知道对方来历吗?”

“不知道,但知道与一个叫‘过路人’的是同一来路。”

“‘过路人’?”

“是的‘过路人’曾化身锦袍蒙面人暗算在下,翠玉耳坠也是对方所夺,目前佛心也已落入对方之手……”

“妙手先生”栗声道:“‘过路人’曾冒充锦袍蒙面客?”

“是的。”

“曾对你下毒手?”

“不错。”

“而这陌生汉子又对你下杀手?”

“一点不错,已死的‘七星故人’也曾对在下施过杀手。”

“这……这……怎么可能呢,”

徐文心中一动,道:“阁下知道对方的来历?”

“妙手先生”答非所问地道:“完会不可能,除非……”

“除非什么?”

“妙手先生”目中流露极度困惑之色,举眼向天,才沉重地道:“此中内情十分复杂,又须假以时日澄清!”

徐文毫不放松地道:“阁下是知道对方来历的了?”

“不知道。”

“但阁下曾说不可能,除非……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我的推测,但那推测既不合情,也不合理,不能成立!”

“阁下好像言不由衷?”

“徐文,一月之内给你答复,如何?”

徐文想了想,道:“阁下准能践约吗?”

“妙手先生”庄重地道:“笑话,这样好了,届时你可以找令岳丈蒋尉民理论。”

“天台魔姬”突然粉腮一变,插口道:“弟弟,你何时与蒋姑娘订的婚?”

徐文尴尬地道:“没有呀!”

“妙手先生”冷哼了一声道:“徐文,大丈夫一言九鼎,你怎能自食其言?”

徐文面上一热,道:“阁下到底知道多少?”

“你的事不敢说全知,十之七八是有的。”

“天台魔姬”幽幽地道:“弟弟,是真有这回事了?”

徐文又断然道:“没有。”

“妙手先生”冷冰冰地道:“徐文,事与老夫无涉,但明珠那孩子是老夫从小看大的,你不能欺负她!”

“欺负?”

“你不该接受她的耳坠于前,又亲口许婚于后?”

“耳坠是她赠送的,当时并未附有条件。”

“岂能说是条件,你忘了双方家长早年之约了么?”

徐文倒抽了一口冷气,期期艾艾地道:“这……当初并没有依礼完成婚约,仅是口头一句话……”

“嗯!那不久前蒋府的承诺又作何解呢?”

“什么承诺?”

“你答应‘毒功’消散之期,即践约之日,有这回事吧?”

“有的。”

“但你却否认?”

“事实很简单,‘毒功’根本无法消散……”

“谁说无法消散?”

徐文心头一震,道:“难道……”

“不错,蒋尉民业已寻到散毒之方,他说,即使付出极大代价,亦在所不惜!”

徐文默然了,心头如巨浪般起伏不已,他想到蒋尉民父女在自己穷途末路之下,所给予的温情,那是弥足珍贵的……

“天台魔姬”粉脱一惨,眸中泪光莹然,凄怨地道:“弟弟,愿后会……有期……”

说完,如飞而逝。

“大姐!”

徐文脱口叫了一声,弹身追去。“妙手先生”晃身截在头里,道:“不必追了!”

“阁下什么意思?”

“你不能辜负蒋尉民父女对你的殷望!”

徐文怒声道:“阁下未免管的太多了……”

“你不想想‘天台魔姬’的为人,她能与你匹配么?”

“阁下可知在下欠她多少人情?”

“人情与婚姻岂可扯为一谈。”

“阁下请便吧。”

“徐文,你会后悔莫及的。”

“那是在下个人的事,不劳阁下操心!”

“但老夫受人之托……”

徐文一抬手阻止对方话头,冷冷地道:“在下不喜欢旁人干涉私务,阁下不是受托做月老的吧?”

“你毁约了?”

“谁说的?”

“如此你马上到开封蒋府,自作交代吧!”

徐文想到“天台魔姬”的一往深情,和她方才凄怨而离的神情,觉得十分内疚,然而想及自己血仇未报,生死难料,“无影摧心手”之毒未散,根本谈不上儿女之私,蒋明珠也好,“天台魔姬”也好,自己能接受任何一方的情意吗?

心念及此,苦苦一笑,从怀中取出翠玉耳坠道:“烦阁下将此物交回落世叔,在下的苦衷他能谅解的!”

“妙手先生”一怔道:“你得回此物了?”

“是的,从‘过路人’手中。”

“嗯!不过……老夫不能替你办这件事。”

“为什么?”

“这是明珠那痴心丫头亲手给你的定情之物,你绝交也好,断情也好,毁约也好,你自己去向她交代吧!”

徐文大感为难,觉得有些牵肠挂肚,尤其“妙手先生”的话,每一句都像一根利刺戳在心上,想起在蒋府酒醉书斋,蒋明珠夜半侍茶,那已充分说明了她芳心所愿,而“散功践约”之语,的确是自己答应的,双方又是世交……

“妙手先生”又道:“徐文,老夫再提醒你一句,蒋尉民为了你这只毒手,日夜奔波,千方百计探求散功之方,眼前已有眉目,那番苦心孤指,你会漠然视之吧?”

徐文百感交集,痛苦地哼一声,但这根本无法消解的毒功,蒋尉民居然会找到解毒之方,可也是意想不到的事,在好奇的驱使下,脱口问道:“蒋世叔得了什么能散毒功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