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扬并未走远,在确定救护车将钱景图带走之后,他再次折返回那座县委大院,不过这一次的目标并非是钱景图的家,而是住在他斜对面的一栋两层小楼里。

短短两天的时间里杨军正憔悴了不少,脸颊上甚至出现了些许皱纹,浓密的胡茬突兀而出,头上现有少许白,这幅落寞的神情对于向来心胸宽敞的杨军正来说着实是少见之极。

杨军正此时正在为一张丢失的红头件哀声叹息,接连数个夜晚杨军正几乎都未曾睡上一个安稳觉。急促的敲门声在凄清的夜晚显得更加紧迫,杨军正心头猛地一个咯噔,连忙坐起身形。直到确信是自己家的房门被人敲响,这才反应过来。

杨军正做梦都未曾想到此时敲门的人会是他,一个自己看好,但是却并未足够重视的年轻人——陈清扬!

一身笔挺的警服,从容的笑意,清瘦如同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脸颊,谈不上蓬勃朝气,但是那俊朗的神态还是让杨军正琢磨到一股子岁月不饶人的意蕴。

“里坐!”

“杨叔,今天来找您,只是想要向您汇报一些情况,事态紧急,这才找上门来,实在是冒昧得紧!”

杨军正疲倦地挤出一丝笑容:“这事儿棘手得很,当初你要去办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办不成的。别看这县城不大,但是实力派别倒是不少,其实我心里这笔帐算得比谁都清楚,这事明摆着是有人给我下套子。再过一个月县里就要换届,有人觊觎我现在这个位置,给我撂绊子,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我老啦,人不服老真的不行!”

从认识杨军正的那天起,陈清扬对这位军人出身的官员就心存好感,心地纯正,为老百姓做实事,又廉洁得一塌糊涂。这对于市井出身,前生今世饱受他人冷眼的陈清扬而言,无疑显得很是珍稀。

陈清扬决然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人,眼前这位开原县数一数二的大佬让自己也过了一把官瘾,虽然说时间实在是短暂得要命,前前后后也就是数十个小时的时间,但这也显示出这位县太爷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手腕。陈清扬完全没有必要和这位大佬装逼,否则那就是在侮辱自己的人格。

陈清扬徐徐掏出手那张鲜红的件,十个大字很是扎眼,“关于颍上镇开议定书”。这份绝密件失而复得,放在任何人手都将无疑是烫手山芋,因为这不到千字的件却蕴涵着数个亿的价值。这是一种怎样的概念,放在九六年的时候,别说是上亿,即便是有个一百万也足以在一座县城里横行霸道。

当那张醒目的件递到杨军正的手上的时候,扛过枪打过仗,数次经历生死考验的杨军正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他很想很想搂着陈清扬大哭一场,不过他是爷们,纯爷们,这种无病呻吟的把戏是不屑去做,也是做不来的。不过,杨军正的眼圈突然一片潮红,盯着陈清扬的眼神微微有些灼热。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死死地抓住陈清扬的双肩,突然就有种相识恨晚的感觉。

“杨叔,这是我应该做的,您不必在意什么!好了,我也完成我的任务,终于可以卸下这幅重担喽!”说话间,陈清扬连忙去解身上的纽扣,这身警服看似穿着风光无比,实际上又有着另外一种惊心动魄。他从未想过要将杨军正当做是自己人生的一块跳板,之所以愿意插手无非就是因为杨军正为自己处理了那批价格不菲的斑鳜。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是陈清扬做人的根本!

然而出乎陈清扬想象的是,杨军正突然一把扶住陈清扬的双肩,淡然笑道:“不用,这身警服你务必穿着。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做一天,这身警服你就只管穿着,没人可以说个不字,也没人胆敢说个不字。”

杨军正的手掌力道甚大,其有着一种不可拒绝的意味,陈清扬淡然一笑,也未曾多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是如果太过清淡,那便显得做作了。他和杨军正似乎完全没有必要虚与委蛇!

杨军正接过那张件后淡然看了两分钟,突然抬起头看向陈清扬,杨军正的嘴角蠕动了一下,不过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陈清扬多精明,呵呵一声轻笑,说道:“您放心,我以人格保证,这张件的内容我连一个字都未曾看到。不过件名称我倒是看了,只是为了确认一下罢了。”

杨军正终于舒了一口长气,良久才呵呵笑道:“其实这张件存在的价值已经不大。”

陈清扬眨了眨眼,犹豫再三还是问道:“您难道不想知道这张件被谁偷了去,我又是用怎样的法子给弄了回来吗?”

“我已经猜出了七八分。钱景图、韩广茂与张百富这三个人狼狈为奸,做的恶事可谓是罄竹难书。当时在酒店的时候,房间里加在一起也就十人不到。港商和三名助手不会去做这种事情,对他们而言没有半点好处,相反一旦这张件流露而出,他们将会血本无归!我不相信那个港商会这么傻,否则他即便是十辈子也搞不来数十亿的资产!

事情明摆着,除却我之外,谁的嫌疑最大?还不是那三只老狐狸?韩广茂这个人虽然满肚子坏水,但为人谨慎,他属于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人,第一个想到私吞件的人断然不会是他。张百富在三人职位最小,但是最尤为老奸巨猾。你是否一直在想为何张百富一个镇长能坐上十余年之久?我给你个明确的答复,不是张百富不想升官,也不是张百富没有那个能力升官,只是他已经圆滑到了一定的境界。有个成语叫什么归真来着?”

“返璞归真。”陈清扬呵呵陪笑道。

“对,就是返璞归真!张百富不敢说看透了世间百态,看透了官场的尔虞我诈。但他在做人做事这方面确实左右逢源,无比圆滑。你知道张百富的表姐夫是谁吗?”

陈清扬摇了摇头,他只是个村民,不过有所差别的是前生是良民,这辈子却变成了刁民而已。然而无论是良民也好,刁民也罢,陈清扬对于大人物始终有着一种膜拜之感。他并曾见到过大世面,更没有结识怎样的大人物,杨军正可以说是陈清扬所接触到的最顶级的腕儿。看着杨军正脸上所流露出的一种自然而然的尊敬,不难看出张百富的表姐夫定然是个高高在上的所在。

“省委秘书长崔枯秋,省委常委。最尤为难得的是今年刚过不惑之年,至于以后前途会怎样,我一个小人物说不上来。但无疑是神一样的存在!据说崔枯秋在央都有人,并且还不是一般的清水衙门,是在一些大佬跟前都能说上话的牛人,至于究竟是怎么个位置,我不清楚,整个辽宁省怕也是没有几人能说清道明。按照常理来说,朝有人好做官,但张百富似乎铁了心想要盘踞在这泉水镇,其原因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无外乎陈家村那座煤矿。他和煤矿矿长之间有着怎样的勾当我不清楚,也不想去查,更查不得。说来,我在这个位置上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四处碰壁,不自在得紧啊!

言归正传,张百富这只老狐狸决然不会保存这张件,不是他不敢,而是不想失去陈家村那座煤矿。可别小看这座煤矿,它多带来的不仅仅是几个亿的gdp和上千万的税收那么简单,实际上更和一大帮官员的核心利益相挂钩。甚至省委那些老狐狸都和这座年产值数亿的煤矿有着种种关联。有些事情我也没有足够的证据,不想妄言,但我可以很肯定地说这张件定然是一直保存在钱景图的手上。”

陈清扬未曾想到这位看似刚正不阿的军人,背后的一面竟然是如此细心,将众人的品质言行如数家珍般抖落而出,当然想要洞察一个人的根本并不难,难的是在知悉一切后还能坐如钟站如松,这份镇定自如着实值得陈清扬花上一番功夫,认真琢磨一番。

“崔枯秋?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神秘的崔公子,据说是某位大人物的少爷,这二人之间又是个怎样的关系?”陈清扬心微微一沉,暗自在心品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