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沈家有女湄仪,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着封为沈贵妃,即日进宫。钦此,谢恩——”

“谢主隆恩!”沈丞相跪着大拜。

高公公将圣旨递给沈湄仪,谄媚笑道:“贵妃娘娘请接旨。”

沈湄仪双眼定在明黄的圣旨上,伸出一双玉手,接过圣旨。我沈湄仪,终于要进宫了!

沈湄仪眺望沐丞相府那方的天空,贤良温婉的脸,眼里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心里暗道:属于我的,我会拿回来。

右丞相千金入宫为贵妃,燕皇李睿亲自到皇宫门口迎接,排场之大,仅次于左丞相之女沐心慈进宫为后之礼。皇上对右相沈家的看重可见一斑。

此时沐心慈正与爹娘兄长送沐战从家门离开,远远的,就听见了城那一边,李睿迎沈湄仪进宫的礼乐声。

真是热闹。

后宫里又要多个女人了。

沈湄仪,你终究还是来了。上辈子你死在我手里,这辈子大约也在我手里,也不会活得痛快。命运如此,非怪得你我。

“阿音……”李浣握着女儿的手,蹙眉担忧。自己女儿才不过十二岁,沈湄仪比她大了整整六岁。沈湄仪她见过,就跟她爹身后一样,看似和善,实则心计深沉。

沐心慈拍拍李浣的手,笑了笑,让她别担心。

沐战带兵奔赴赵国战场。沐心慈在爹娘家呆到下午,吃了晚饭才回皇宫。

宫里气氛同往常有些微妙的不同。宫人上下都多了分喜色:大燕国第一博学大忠臣右相沈厚之女,沈湄仪进宫为妃,真真是个好事!

沐心慈路过御花园,听见前面两个宫女提着灯笼慢悠悠的边走边议论,并未发觉她在身后。

“绿荞,你可瞧见过今日进宫的那贵妃娘娘?唉哟那贵妃娘娘长得,真是美滴滴的,一瞧就知道是个蕙质兰心的主儿。”

“有幸见过瞧见过一次,和皇后娘娘倒是有几分相像,不过贵妃娘娘年长些,男子大凡都喜欢成熟些的,皇上以后啊,就不用长住昭阳宫了……”绿荞说着呵呵笑起来。宫人们都暗自有个议论,皇帝常宿昭阳宫是因为瑶华宫里的皇后年纪太小,没有吸引力……

“这两日咱们可得好好表现,说不定就被拨去兰沁宫了,往后主子得了赏赐、风光了,咱们宫女也有个想头。”

两宫女忽闻背后有踢到小石的声音,回身一看,模模糊糊的,看见是十二岁的皇后沐心慈,慌忙噤声扑通跪在地上,抖如筛糠,额头贴在地上不敢抬起——

“参见皇后娘娘……”

“参见皇后娘娘……”

背后妄论皇室,按照宫规是乱棍打死的罪!宫里隔两个月就有那么一个犯宫规的,其死状之惨,不堪多言。其中多是是被菱太妃赐的。

现下两宫女心如擂鼓:完了完了,一时嘴碎,这下死定了!

沐心慈上前,站在两女面前,套了长甲的右手缓缓朝绿荞下巴伸去,用金色长甲挑起她下巴。

叫绿荞的宫女一脸惶恐,嘴唇颤抖,连饶命都忘了,望着幽暗暮色里,的沐心慈。灯笼的红亮光,在她双眸里映成幽深的光,不凶狠,却自有一股让人不敢亵渎忤逆的气势……

另一微胖的宫女猛磕头求饶:“娘、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啊。”

沐心慈指甲尖在宫女脸上轻轻的滑过,掏出怀中的手帕,将黏在她脸颊上的一小粒白米饭擦掉。

“在宫里不比在家中,凡事细节要注意,若被总管嬷嬷瞧见,免不得要挨顿责罚,以后饭后要记得整理仪容,知道吗。”

沐心慈把绣了凤凰翅的手帕给了宫女,回瑶华宫。

胖宫女愣住了,握住绿荞的手,不可置信道:“皇后娘娘她……替你把脸上的饭粒子擦了?”

绿荞顾不上应声,还在心悸。回过神后,转身对着远去的皇后沐心慈跪下去,伏地三拜。不杀之恩,铭记在心。

沐心慈回到瑶华宫,今晚李睿果然没来。此刻正在兰沁宫度*吧,哪里顾得上她。

顾不上也好,沐心慈现下也没工夫、没心情与他周旋。找妃嫔,大抵不过是想“宠幸”罢了。后宫之中,最是情爱绝迹之处。指望与皇帝谈情说爱,太不切实际,但往往后宫众嫔妃都怀着那念想。

李睿不来,沐心慈毫不在意,可是师父青漱也不来,沐心慈就有点纳闷。前日见他离去时还神色如常的,为何这两日都不来瑶华宫?

想想初来葵水,确实不方便练武,倒也就罢了。

沐心慈睡不着,行到瑶华宫大殿外。庭中春红正凋,天上寂月皎皎,明如宫灯,将燕国皇宫几十座宫殿的轮廓泼得如山水墨画。

算算时间,大哥沐战带着三万沐家将士,该行到嚁玉关了。嚁玉关是西来燕京最重要的关卡,地形险要,是保障皇都安全的兵防要塞。

沐心慈对着明月,心里暗道:大哥,此去赵国,千万保重!待我脱身,便来助你。

沐心慈让婢女宝瓶拿了古琴来,月下庭中,铮铮而弹,唱着曾经在桑国觅厥江上,从一个幽怨琵琶女那儿学得的曲。

“昨夜红颜终调落,今宵良辰梦散过。春红匆匆不忍看,飞花葬入尘埃间。问月相思寄否,却说、远鸿不听旧人怨……”

芙蓉斋的成美人今夜怕是要泪湿罗裳袖了。

沐心慈弹完,忽见瑶华宫宫殿屋顶上的暗处静立着一个人,因着眼睛摄魂咒的便利,看清了那人的形容相貌——正是苏昱。

沐心慈忍不住暗笑一声。苏昱不知沐心慈能看见黑暗里的东西,自以为藏得很好。

苏昱一双探究的眼睛看着沐心慈,专心的听着。

他带来了寒食丹的所有解药,打算一会儿等沐心慈睡了,悄悄放在她的榻边。这么久了,她竟是不来找他。寒食丹毒发何等的痛苦,苏昱几经犹豫,决定把这些解药都给沐心慈。

既然下毒无法控制她,那寒食丹也没有意义。苏昱见沐心慈往殿里走,连忙又往更暗的地方躲了躲。等了阵儿,确定沐心慈睡下了,才潜入宫中。

她的睡姿,倒是规规矩矩的。

苏昱在榻边静立打量着沐心慈的睡颜,犹豫的伸手碰了碰她清秀的脸,缩了回来。很滑。

好想,看看她长大后是什么样子……

苏昱被自己脑海里冒出的这个想法给吓了一跳!他怎么会有这么的想法。

苏昱后退两步,心底有一种淡淡的恐慌蔓延。他从不是自欺欺人的人,自己的爱恨向来看得分明。若说之前日日的窥望是好奇,那刚才那个念头,便远远不只是好奇那么简单……

可他不过个一身是毒的怪物,她不可能愿意和他相守到老。况且,她也不是寻常女子,她是大燕皇后……

苏昱冰冷的脸依然无异,只是蹙了眉,眼睛里暗藏挣扎。

天将明,东方破晓,第一缕光亮找上瑶华宫屋顶,照在屋顶上独坐一夜的人——苏昱身上。苏昱想了一夜,终于作了决定。

人生苦短,生死难料。身为生老病死所桎梏,若心也不能自由,那一世岂非白活。既然可能是爱了,便爱了吧。

苏昱又来到榻前,沐心慈还没醒,睡姿与昨夜他离去时一模一样。

沐心慈悠悠转醒,一睁眼便见十六七岁时的九幽,也就是苏昱,站在龙凤榻边。

“是你?”

苏昱从怀里拿出一只白瓷药瓶,给沐心慈,面色平静道:“你身上的毒,既是我种下的,便能给你解开。”说完,就走了。

沐心慈好笑不已。这解药送得,可真是直接,也没个解释下文,就那么硬邦邦的一句。

沐心慈想着,心头也失落。这个“九幽”,却不是那个在她瑶华宫宫殿屋顶坐了二十年、守了她二十年的九幽了。

沐心慈握紧白瓷瓶,拿出那小盒枯萎的花瓣。可她直觉,那个九幽就在这个世界,离她不远。

九幽当然离她不远!就在那只一人高的大花瓶后偷看呢!

由于前日行事出现失误,九幽这两日都没来露面。看见沐心慈用小盒子装着枯萎的花瓣,心头的快乐不知如何形容。哪怕现在让他立刻化作飞灰而去,也甘心了。

“九幽……”沐心慈呢喃了一声。

九幽听在耳里,在花瓶后,笑了。而今,九幽只想陪着她身边,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幸福,

可以和她在一起,再不管什么轮回因果,他想和她在一起,想要光明正大的活在这个世界,陪着她踏破山河,守候她一生一世。

“心慈。”

沐心慈抬头,见竟是师傅青漱来了。她这瑶华宫寝殿,怎地成了西市的鞍马市场了,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的。

“师父你怎么现在才来。”

她,难道不是该说,为什么现在“会”来么?

九幽没呆多久,给沐心慈讲解了飞虹剑的一些理论,便走了。沐心慈在桌上发现一张字条,上面自己整齐的写着些药材和药方。什么鹅蛇茯、山楂葵首乌糖、杀龙桔、鸡血藤、麻十散……

药名惊悚,匪夷所思。

沐心慈看过天文地理的书籍,连五行八卦都看,唯独不擅药,立刻唤人招了御医来。老头子御医摸了摸胡须,抓耳挠腮研究了好一番,才恍然大悟,接着又讳莫如深。医脸上神色精彩纷呈。

沐心慈不解。“到底是什么毒药?如此厉害吗?”

老御医拜服在地上,不敢起身,苍老的声音嘶哑发涩,恭敬道:“不是毒,是些个……缓解月事不适的方子。恭喜娘娘……“后半句未解释为何恭喜。

沐心慈想起师父青漱……他没告诉她留了方子给她呀,而且,冷着脸,一点都不关心的样子。

沐心慈赏了御医些钱财,让他不许说出去,拿着药方,沉思起来。怎么越看,越觉得这字迹眼熟?

这,和九幽的字,是不是太像了点儿?

沐心慈摸了摸下巴,嘴角浮现一丝诡异的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