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息室里挤满了人,萧燕被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庭审的过程。舒悫鹉琻偏说到精彩处,就要停下来,问一句:“猜猜,后来如何?”

把人钩得心里痒痒的,总要说了无数好话,这才得意洋洋地把事件的关键说出来,惹来一阵阵惊呼感叹。

萧绝和杜蘅赶过来时,她正说到魅影指责付鸿是个帮闲,游手好闲,品行不端;南宫辰反问:“那又如何,难道就不能替侄儿讨个公道?”

再次停下来,妙目一转,狡黠笑道:“你们猜,大嫂是如何应答的?”

“哎呀~”陈家大房四小姐陈馨,急不可耐,摇着她的袖子嚷道:“又不是说书的,每到关键处就吊着,要赏钱!砝”

她今年十二岁,穿一身鹅黄裙衫,梳着双丫髻,沿着发髻戴着两圈绢制迎春花,一双乌黑的瞳眸清亮有神,顾盼间神彩飞扬,俏生生的很是可爱。

房里响起一片轰笑声。

二舅太太真的拿了一吊钱出来:“呶,哪去买零嘴吃!遒”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萧燕竟也不推辞,站起来施了一礼,接了钱:“谢二舅母赏。”

“彩声也有了,赏也得了,赶紧往下说吧!”

“听说了,大嫂是这么说的。”萧燕轻咳一声,挺起胸膛,微微抬起下巴,眼角吊起来,轻蔑地道:“若真是为公道,自然可以讨。可倘若是利用别人的善良,行叵测之事,则其心可诛!”

她拿腔捏调,学着杜蘅的语气,竟也有四五分相似。

屋子里众人都是一愣,随即暴出一片叫好声。

“我就知道,绝哥看中的媳妇,必有过人之处!”陈二奶奶一声喝,差点要拍桌而起。

杜蘅看了萧绝一眼,面上浮起尴尬的红晕:“郡主真是……”

萧绝嘴角一勾,忍不住就捏了捏她的下巴,低声调笑:“怎么,害羞了?”

公堂之上,当着上百人的面,她与南宫宸针锋相对时,可是气势如虹的!

“咳!”萧昆轻咳一声。

“萧总管。”杜蘅冲他温和地笑了笑。

萧绝很不耐烦:“又怎啦?”

萧昆垂着手,恭敬地道:“王爷请世子爷和世子妃到书房说话。”

“唤来喝去的,就他事多!”萧绝哼了一声。

萧昆与他打交道多了,知道他口不对心,只当没有听见。

杜蘅轻轻瞪他一眼,冲萧昆微微一笑:“有劳萧总管。”

“世子爷,世子妃,请。”萧昆侧身,退到一旁,待两人过去,落在身后半步,一路把人引到书房,这才疾走两步,越过二人,走到门边垂手站立:“王爷,世子爷和世子妃来了。”

“进来。”

萧绝低低说了句:“一会不管他说话,你都没吭声,有我呢。”

说完,领先走了进去。

杜蘅深吸口气,整了整衣服,确定没有任何不妥,这才进了门:“王爷~”

萧乾端坐在轮椅上,不动也不吭声,冷冷地看向两人,深黑的瞳眸中喜怒难辩,却自有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杜蘅一阵心虚,下意识地往萧绝的身边躲了躲。

“把人叫来又不说话,有意思吗?”萧绝立刻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逆子!你做得好事!”萧乾瞧了越发生气,抄起茶杯掷了过来。

萧绝没动,杯子擦着他的颊飞过去,撞在墙上,咣当一声,碎得四分五裂。

杜蘅骇了一跳,立刻便跪了下来:“父王息怒,全是儿媳的错。”

“起来!”萧绝也恼了,伸手去拉杜蘅:“不关你的事,跪什么跪?”

杜蘅哪里肯起:“此事是我擅自做主,世子爷事前并不知情。”

萧乾气极反笑:“你可真有出息,遇事居然躲在女人的身后!真给我长脸!”

“你先出去。”萧绝黑着脸,对着杜蘅道。

杜蘅摇了摇头,一脸诚恳地道:“我知道,这事做得是不厚道。对不起付将军,也委屈了付小姐。所以不打算找理由和借口狡辩,错了就是错了,我认罚。”

“罚?”萧乾冷笑,目光利若鹰隼:“你陷本王于不义,置王府于险境。你自己说,要怎么罚才能抵销此大错?”

杜蘅咬着唇,一时无词以对。

“错了也做了,能怎么着?”萧绝两眼一翻,神情倨傲:“你若是怕受连累,大可将我逐出萧家,断了父子关系就是!”

“孽障!”萧乾气得发抖。

杜蘅骇了一跳:“胡说!这话岂是乱说的?再生气,再委屈,也不能失了理智!”

伸了手,去拉他下跪:“快,给父王认错。”

萧绝身姿笔挺,不止自己不跪,还要强拖她起来:“我没错,为什么跪?你也不用跪!离了王府,咱们照样过得舒服自在!”

“动不动就是这话,真以为威胁得了我?”萧乾气得胡子乱翘,喝道:“好!我今日就如了你的意,遂了你的愿!去,把大哥三弟,四弟及诸位叔伯请来,开祠堂!除了这逆子!”

后面这话,却是对萧昆说的。

萧昆苦劝:“世子爷说的是气话,王爷怎么当起真来?他不懂事,王爷慢慢教他就是,怎么跟着瞎闹起来?”

“走就走,谁稀罕!”萧绝脖子一梗,拉了杜蘅就要走。

“我不走~”杜蘅摇头,淡淡道:“我是萧家三媒六聘娶进门,开了祠堂,认了祖宗的萧家宗妇,除非死,或者你休了我,否则,绝不离开。”

“你!”萧绝气得直跺脚。

杜蘅不理他,径直望着萧乾:“王爷重情重义是对的,可有的时候,也需要变通。付将军于王爷有恩,我感激,也愿意补偿付小姐。可恩情这个东西,施也好,受也好,讲究个你情我愿。倘若这份恩,让世子爷身败名裂,已经变成了架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刀,凭什么还要我感激她?”

萧乾面沉如水:“这么说,你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没做错?”

杜蘅摇头,又点头:“错了,但是不后悔。”

萧乾微愣。

“王爷不想忘恩,世子爷不愿背义。可我不一样,我姓杜,付家于我,并无恩情。我只知道,有人拿着几十年前的情,逼迫我的丈夫,甚至已经开始威胁到我的生活。她既无情,我就无义!”

她能想到的办法,萧绝又怎么会想不到?

可事情发生之后,萧绝竟没有做出相应的布置,出人意料地安静地等待会审结果。

因为他知道,平息流言,最快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另一个更加惊人,更加耸动的流言。

只有把公众的目光都转移到他身上,对她的诬蔑和攻击自然就会停止。

甚至,他的名声越坏,她得到的同情就会越多,从而对她越有利。

然而,他这样做,除了对她的维护,又何尝不是在全父子之情,尽人子之孝?

他既冠上了萧姓,享受了穆王府世子爷的光环,自然也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也心知肚明,这件案子证据不足,审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最多是名声受些损,伤及不到他的根本。

且,他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既是如此,又何必令付将军的清誉受损,让付珈佇死后还遭人唾骂?

萧乾老了,身体还不好,何苦让他临老还背个恩将仇报的包袱?

“你只知任性胡为,有没有想过,这件案子,是三司会审,燕王代替皇上听审。弄虚作假,等于欺君?草草行事,漏洞百出,此时虽然被你糊弄过去,事后倘若被人查出,有什么后果?”萧乾恨铁不成钢,冷声质问。

杜蘅一愣,反问:“魅影不至于连这点

小事都做不好吧?”

这个局并不复杂,但要想做得逼真,让人查不出毛病却要费许多手脚。

若只是寻常人,又是这么短的时间,只怕做不到天衣无缝,难免留下许多马脚。

但是,神机营不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疏通关节,对口供,假造文书……论起这些,还有谁比他们更专业?

萧乾气结,瞪着她呼哧呼哧直喘气。

半晌,一拍桌子:“滚,都滚!”

杜蘅迷惑地看向萧绝:“我哪说错了?”

萧绝乐不可支,搂着她一路往外走:“甭理,他又抽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