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尘土中,一位锦衣公子,眉眼带煞,宛如天神般从天而降!

他披着一件鹤氅,身姿挺拔如竹,周身霜凝雪结,比冰雪更冷的是他的面容。

当看到蜷缩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人影时,眸光一寒,身上陡然蹿起一股杀意,不可控制地向四周扩散。

魅影机灵灵打了个寒颤,悄悄往后退了三步。

爷发怒了於!

那个永远都玩世不恭,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的爷,动怒了。

不止怒,而且是滔天大怒!

后果,可远不止是严重,应该会很恐怖祝!

萧绝解下身上鹤氅,温柔地披在杜蘅身上,弯腰抱在怀中,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站住!”鬼老六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呼喝着追了出去:“把人放下,不然……”

“爷~”魅影低低唤了一句。

不是疑问,而是请示。

请示,是不是要留几个人逼问口供。

“杀!”萧绝连脚步都没顿一下,笔直跨出去,融入了茫茫的风雪之中。

鬼老六还没回过神,颈间一寒,瞪大了眼珠扑倒在地,至死都没想明白那个“杀”字代表的血腥的含义!

魅影化身索命恶鬼,见人杀人,遇鬼斩鬼,如入无人之境。

前一秒还是巫山*****地,下一秒已变成鬼泣神哭修罗场!

初时还有人试图抵抗,后来发现这根本就不是场公平的较量,而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血腥大屠杀!

于是,受惊的人群开始四散逃蹿。

迟了!

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幕,竹木燃烧发出激烈而悲壮的哔剥之声,将周围的邻居惊起,纷纷跑来救援。

然而,火势实在太猛,又有风助着火势。滚滚的黑烟中,红彤彤的火舌吞吐着,眨眼间便把这罪恶之源烧得干干净净,只有漫天的雪花,依旧飘飘扬扬地洒下……

据后来临安府衙役清点查证,当夜红姑窑中,共有一百二十七人,老鸨,龟/公,打手,窑姐以及来寻欢的客人,竟无一人逃出生天,全部在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中,化为灰烬。

没有人知道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那样的大雪中,火是怎样烧起来的。

大家只能猜,是哪个寻欢客无意间打翻了烛台,以至酿成了惨剧!

萧绝抱着杜蘅,直接奔到了码头,上了早就停靠在岸边的一艘小船,顺水而下,半个时辰后便进了穆王府的别院。

紫苏,白蔹听到脚步声,急急迎出来:“七爷,找到小姐了吗?”

萧绝越过二人,直奔内室,将杜蘅轻轻地安放到炕上,颤着手揭开鹤氅。

露出蜷成一团,浑身是血的杜蘅。

白蔹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蓦地掩住了嘴,发出短促而尖锐地低叫:“啊!”

紫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小姐!”

“夜影!”萧绝薄唇紧抿,平日总是带着笑的眼睛,如浸冰雪,寒意侵人。

“在!”夜影早就准备就绪,随时候传,这时拎着药箱疾步上前。

只看了一眼,立刻蹙起了眉:“请七爷暂时回避,容我做进一步检查。”

神机营有上千杀手,数千密探,执行任务难免会有死伤。

是以,神机营里拥有一支技术精湛的外科队伍也就不足为奇了,而夜影是神机营最好的骨科大夫,治外伤她若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当然,萧绝之所以选她,最重要的原因,她是女人。

“不然,你以为爷请你来喝酒?”萧绝怒气勃发。

他不会走,他要亲眼看着,那些人究竟对阿蘅做了什么?!

夜影瞥他一眼,淡淡提醒:“爷,要脱了衣服才能检查。”

“尽管查,没人拦着你。”萧绝声音更冷。

夜影把眼一横:“她伤成这样,身上已没有一块好肉。要想彻底清洗干净伤口,涂抹上药,势必得全部脱光。爷,你还坚持要在场吗?”

萧绝脸色瞬间青寒一片,眼中寒芒暴涨,杀机陡现。

白蔹打个哆嗦,腿软得站不住,伸手扶着椅背支撑。

“再不走,衣服跟伤口粘连,二小姐受的苦更多。”夜影低头,避过他的目光。

萧绝眸光一黯,握紧拳头,控制着不一拳打暴她的头,深呼吸数次,终于抑下胸中翻腾的怒火,转身退了出去。

“你,”他一走,夜影压力大减,悄悄松了口气,开始指挥紫苏:“别傻愣着,帮我扶着她,一会还得按着她的手脚,防着她乱动。”再看一眼白蔹:“你,帮着拧毛巾。”

操起剪刀,利落地剪开衣裙,把碎片扔在地上,首先检查各要害部位。

还好,因为杜蘅是蜷缩着跪趴在地上,是以胸腹间几乎没有受到抽打,并没有多少伤痕。

然而,从手臂开始,到双腿上却有不少瘀痕,长有数尺,短的也有几寸,青青紫紫,红肿着,皴裂着,有些还在往外渗着血……

偏偏她的肌肤又白,那些瘀痕纵横交错着,衬得越发触目惊心。

夜影蹙了蹙眉,小心翼翼地协助紫苏两人把她翻了过来。

等得翻过来,再看后背,饶是夜影心坚似铁,也禁不住狠狠一震!

不得不承认,红姑是个用刑的高手,且心狠手辣,且变态之极!

施刑的器具,选的是荆棘,粗不过手指却长着许多尖刺,每抽打一下都会刺破肌肤,扬起来时就会带起血肉……

从那些遍体鳞伤的伤口来看,不难想象她下手时有多狠,多辣,多毒,一副恨不得把她往死里抽的架式!

但是,这样的刑具注定了,就算再怎么下狠手地抽打,也不会伤到骨头,但却可以让人肌肤尽毁,血肉模糊,痛到死去活来!

其实也不难理解——红姑花了大价钱把她买下,没道理本都没赚回就把她打死。

下这么狠的手,无非是要给她一个教训罢了。

这样的折磨,就算是受过训练的五尺高的硬汉也未必承受得住。无法想象,杜蘅这样娇养着的大小姐,是怎么忍受的?

不出她的所料,杜蘅的身上的伤口早已结痂跟衣服揉到一起,轻轻一碰,立刻便鲜血直流。

若是强行分开,立刻便要连皮带肉剜出一个血洞。然而,那些衣服碎片和荆棘的残渣又不能任它留在血肉中,否则发起炎起,也是很要人命的。

只能用干净的绵布沾了温开水,一点一点地软化着伤口,再用镊子一点一点地把夹在缝隙里的脏物细细地拈取出来。

然则,就是这样细密的疼痛,也不能让杜蘅清醒片刻,感觉到一丝疼痛!

紫苏还好,前世跟着杜蘅去了南疆战场,亲眼见过无数惨不忍睹的伤患。

心中再痛,再恨,眼中的泪流得再快,再多,手却能始终稳稳地抱着杜蘅,没有一丝颤抖——唯有如此,才能让她少受些苦!

白蔹却是生平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惨状,尤其杜蘅还是那样娇娇弱弱的女子。

想着她平日对自己的好,越发哭得不能自抑,最后竟按捺不住,趴在桶边放声痛哭:“呜呜,她们好狠的心,我,我真的看不下去了!”

“哭什么?人还没死呢!”夜影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恶狠狠地喝道:“再哭就滚出去,换别人进来服侍!”

“不!不要赶我走!”白蔹抽噎着,急忙抬起袖子擦泪,然而又怎么擦得干?

眼泪越擦越多,只好一边流泪,一边抖着手去拧毛巾。

夜影叹了口气,只能当她不存在,低了头专心清理伤口:“我看还是快些的好,反正她现在也没有知觉……”

紫苏倏地抬头,狠狠剜了她一眼。

夜影自知失言,乖乖噤了声,手底下的动作越发地轻柔起来。

热水一桶一桶地送进去,浸染了鲜血的脏水,一盆一盆地端出来;泼在地上和着天上不断飘落的雪花,很快结成了一大片淡红色的冰……

萧绝负着手站在雪地上,盯着脚边不断扩大的那片淡红,听着屋里断断续续传出来的,压抑而悲痛的哭声,心痛如绞,犹如凌迟。

一种撕心裂肺的疼,从胸腔升起,向着四肢百骸不断地扩散,侵袭,循环!

身子更是一阵冷,一阵热,一会如同置身冰窖彻骨奇寒;一会又如身在丹炉,连血液都烧得沸腾了起来。

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山呼海啸般在回响:“杀,杀,杀!”

眼里升起噬血的光芒。

他迫切地想要杀人,杀光那些不敢跟他明刀明枪地对恃,只能用卑鄙的手段,躲在背后暗箭伤人,欺凌弱女子的猪狗不如的畜牲!

这股怒气在胸口奔涌着,如一头受了伤的狂猛的野兽,怒吼着,咆哮着,撕扯着,想要破体而出,摧毁一切!

终于,吱呀一声,门开了,夜影神色疲倦之极,步伐却仍然轻捷如猎豹:“伤口都清理好了,也已经抹了药……”

萧绝懒得听她罗嗦,越过她,三步并做两步朝屋里走去。

“等等,您还不能进去~”夜影一惊,忙斜跨一步,挡在了门边。

“滚!”萧绝双目血一样的红,代表他的忍耐已到极限。

夜影苦笑着摊了摊手:“爷,我知道你担心二小姐,想去看她。可是,二小姐伤得太重,现在,还不能穿衣服……”

手术完毕后,她整个背部已没有一块好肉,等于生生揭掉了一层皮……

萧绝一呆,脸白如雪,脚下如坠了千斤巨石,再迈不开半步。

他一拳击在廊柱上,碗口粗的柱子应声拦腰而断,哗啦一声,瓦砾掉了一地。

胸中激荡的怒气无处可泻,化为一声长啸,如洪水般向着四面八方涌去,其声悲愤,高亢入云,其音如金铁,穿云裂石!那样的撕心裂肺,那样的痛断肝肠!

这一刻,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风停雪住。

一轮金阳,从浓雾中一跃而出,红艳如血!

别院中所有人都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愣愣地转头,望着啸声传来的方向。

陷在黑沉世界的杜蘅,眼角忽地滚下一颗泪珠,无声地落到紫苏的手上,烫得她胸腔发疼。

紫苏的双肩开始抽搐,越来越剧烈,终于伏倒在炕沿:“小姐,就算看在七爷的份上,你也一定要挺过这一关!”

“咳~”夜影意识到话有岐义,干咳两声,不得不加以纠正:“我的意思,二小姐的伤看着挺严重,疼是疼一点,其实是皮外伤,死……”

不等萧绝来瞪,急忙把“死”字咽下:“那啥,很快就没事了。”

萧绝不语,默了许久,才低低问了一句:“多久?”

夜影不太确定:“两……三天?”

“到底几天?”

“她伤得真不重~”夜影想了想,还是给自个留了点余地:“要是换了弟兄们,睡一晚就醒了。不过二小姐没受过训练,所以恢复的时间要长一些。不过爷别担心,肯定能醒过来!”

触到萧绝狠戾的目光,急急又补了一句:“我以人头保证!”

三天之后,杜蘅并未如她所料醒来,面对萧绝近乎要吃人的凶残目光,夜影抹汗:“额,二小姐身体弱,又受了惊吓,可能,可能还得再等个一两天?”

两天后,杜蘅依旧不醒。

不用萧绝去砍人,只紫苏和白蔹两个丫头含怒带恨的眼光,已足够把她剥皮拆骨了。

“奇怪,”夜影百思不得其解:“没打断肋骨,施治又及时,用的还是最好的药,伤口也一日一日在恢复……按说真不是什么至死的伤啊,为什么不醒呢?”

不是她没心没肺,实在在她眼里,折手断脚抽筋剥皮都是轻伤,连骨头都没断一根,根本不算事。

绕着拔步床,左边转了三圈,右边又转了三圈,终于站定,得出结论:“我知道了!二小姐不想活了!”

“你什么意思?”紫苏怒了。

“二小姐没有求生***,她自个放弃了~”夜影以为她没听懂,耐心解释:“你想啊,寻常女子清白被毁尚且一心求死。二小姐品性高洁,心高气傲,被弄到那种地方,受到这种屈辱,肯定是存了必死之心了……”

“你说什么?”沉而冷的声音,突兀响起。

夜影蓦然转身。萧绝捏着拳头,似地狱使者般昂然立在门边,黑眸染血,一字一句地道:“有胆再说一遍?”

夜影心里虽认为自己的判断没错,这时还是明智地牢牢闭紧了嘴巴。

“七爷~”紫苏含泪轻唤。

萧绝满身戾气,大步走了进来:“滚!”

夜影打了个寒颤,讪讪地退了出去。

萧绝深吸了口气,缓步朝着拔步床走去。

雨过天青的软烟罗,轻轻地垂下来,隔出一方小小的天地,将杜蘅和他,分割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杜蘅卧在银狐皮铺就的软毡上,乖巧安静,干净纯洁得似初生的婴儿。

萧绝站在帘外,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思念,早已泛滥成灾,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是他的错,而且是不可饶恕的错!

明知夏季阴鸷狠毒,应该更加谨慎小心,全力提防才对。竟然在宫中,金吾卫的势力范围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她被人掳走!

她总说他太过自信,他从来只是一笑而过,直到——失去她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阿蘅,阿蘅!

他不敢去想,这些日子,她有多害怕,有多惶恐,有多绝望,有多……恨他?

恨到,她已经不愿意等待,要弃他而去?

他缓缓地掀开床帷,单膝跪下去,额头抵着床沿:“阿蘅,求你醒过来!你要怎样惩罚,我都接受,求你不要抛下我离开!”

“阿蘅~”他颤抖着伸出手拥她入怀,低头亲吻她的额角,泪水倏然滑落:“你走了,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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