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杨柳院,杜蘅把人都打发了出去,单留下紫苏问话。

“聂管事总共招揽了多少人,要开多少银子来着?”

“一共四十个,十八个支一百两的,二十一个支五十的,加上聂管事,一共三千零五十。”紫苏虽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照实答了。

杜蘅心中一凛,低了头沉思。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轺?

当初她刚接手杜府中馈,必需把柳氏的人全换掉,石南便引荐了聂宇平。

心里想着聂宇平有人脉又有本事,由他出面总比她一个闺阁女子抛头露面去挑人要好得多。

因此就把这件事交给他,由他负责招收人员,议定价钱艾。

现在想来,她还是太天真了些。

要知道,杜谦堂堂五品太医,一年的俸禄只有八十两!

一般的护院也就是五六两银子一月;五十两的,已算得上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了。

那个聂宇平,一年要拿二千多的月例,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

这样的人物,凭什么甘心窝在内宅里,虚耗光阴!

而她,等于是前门驱狼,后门进虎!

“石少爷交待,护卫的开支不能省,与其请一堆十两八两来凑数,不如花大价钱,请一批真正有功夫的,关键时候才用得上。”紫苏含笑解释,话里话外都若有似无地帮着石南:“小姐孤身一人,安全疏忽不得。”

杜蘅只气得手脚冰冷。

是真的关心她的安危,还是别有用心,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紫苏只当她舍不得银子,忙道:“石少爷说了,若是小姐周转不来,这笔钱可以走他的帐……”

“胡闹!”杜蘅怒火中烧,斥道:“他是我什么人,凭什么我请护院,要走他的帐?”

岂有此理!

先是蹬鼻子上脸,后来瞅空就想占点便宜,这会子还想插手她的后院之事?

他所欺的,不就是她无人可靠,孤身一人么?

幸得他有恃无恐,她,她竟差点上了他的当!

紫苏悄悄吐了下舌头:“这不就是一说嘛?咱们每个月有那么多进帐,足够开销了,哪用得着花他的钱。”

杜蘅咬着唇:“他没脸没皮,你可不许跟着混闹!贪着那些小恩小惠,最后把咱们搭进去!”

“知道了。”

“我把话说在前头,”杜蘅越想越气,沉了脸冷声道:“你要敢瞒着我帮他做事,或是私底下跟他有什么交易,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一口一个石少爷,到底谁才是主子?

紫苏见她动了怒,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小姐这是连我都信不过了么?我,我若是卖主求荣,就让我天打五雷轰……”

杜蘅叹了口气,把她拉起来:“傻丫头,你要是卖主求荣倒好了。就怕你糊里糊涂,被人利用了还以为是为我好。这世上,有太多人披着伪善的外衣,行着卑劣龌龊之事。没有人会无条件地对人好。付出,是为了得到回报。付出越多,希望的报酬越高,一旦落空,反噬也越厉害!”

就连生身的父母,骨肉至亲,同生共死的枕边人,都可以为了利益翻脸无情。他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凭什么就对她这么好?

她可不敢妄自菲薄,以为他果然对她动了真情。

前世她对南宫宸掏心掏肺,为他九死一生,尚且落得如此下场。

这一世什么都没做,凭什么石南就该对她死心塌地?

这翻做作,明显是冲着那枚金钥匙来的。

而她,从来就没打算把钥匙交给他,早晚要撕破脸。

与其到时难看,不如从一开始就认清形势,守好自己的心。

她傻过一次,不会再傻第二次。

紫苏怔怔地道:“石少爷,不象这种人。”

杜蘅心中刺痛,淡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是他,怎知他心里怎么想?”

紫苏一脸茫然。

她以为,小姐也是喜欢石少爷的。

可听她的口气,竟象是要防着他一样?

“好啦~”杜蘅不想再谈,低头想着解决之法。

请神容易送神难,聂宇平既然来了,只怕轻易是不会走的了。

唯一的办法,是先削弱其力量,逐步减少护卫的人数,等过段时间再想法子辞了他。

“你把聂管事请来。”

“好。”紫苏起身走到门边。

“等等~”杜蘅叫住她,想了想:“还是算了,等过些日子再提。”

她现在把聂宇平叫来,以石南的聪明,一定知道她起了疑,有了防范留了后手倒不好弄。

不如冷段时间,等事情平息了,再做打算。

“哦~”紫苏哪里知道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心里七回八转,拐了无数道弯?

一晃到了二十四。

祭蝗典礼订于巳时举行,天没亮已经有大批百姓纷纷赶往北郊承恩寺,临安街头人潮涌动,万人空巷,等到辰时承恩寺早已是人山人海,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杜蘅想着仪式上还要活祭童男童女,便不愿意去瞧那血淋淋的场面。

初七却是兴致高昂,闹腾着非要出门。

不忍拂了她的意,只好套了车,一路往北朝承恩寺走去。

离着三条街,马车已经无法行进,看了这个势头,紫苏叫停了马车,吩咐聂宇平到前头去探路,看有没有办法进去?

聂宇平走了不到一盏茶,就折返而回:“前路不通,怕是挤不进去。”

初七跃跃欲试:“聂叔叔背着紫苏,我背着小姐,咱们踩着人头进去!”

紫苏抹了把冷汗:“这成什么样子?”

杜蘅柔声诱哄:“我们不看了,去飘香楼吃烧鸡去,好不好?”

“不好!”初七摇头:“我要看祭蝗神!”

正僵持着呢,车窗上“笃笃”两声轻响。

紫苏惊喜莫名:“石少爷!”

石南一身紫色长袍,外面套着件石青的鹤氅,干爽利落地站在街边,含笑望着车帘:“我在六安塔上订了个位置,要不要跟我一块?”

六安塔与承恩寺隔山相望,彼此间相距不过几里许。

登塔眺望,承恩寺可尽收眼底。

“好啊!”初七欢呼。

杜蘅淡淡道:“让初七跟着石少东,我们回。”

石南上前一步,握住了车窗的木棂,轻声道:“我有话对你说。”

杜蘅捏紧了手帕:“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好,”石南立刻放了手:“即便是死刑,也得给个机会申诉,何况我应该罪不致死吧?”

“小姐,”紫苏轻声道:“大家都在看呢!要不,咱先去六安塔再说?”

杜蘅默然,半天没有说话。

紫苏松了口气,朝石南比了个手势。

石南心中一喜,心情立刻飞扬了起来。

于是,一行人折往六安塔,到了山脚,马车不能通行,杜蘅便下了车,拾阶而上。

大庭广众之下,石南却也守礼,始终落在她身后数步之遥,不紧不慢地跟着。

这样一路到了六安塔,早有人上前接应,引了他们登塔。

杜蘅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哪里是订了个位置,竟然把整个塔都包了下来!周围戒了严,等闲人根本不能靠近!

她忍了气,冷眼旁观,见聂宇平对石南执礼甚恭,颇为敬畏,两人分明是上属的关系,根本就不是他当初说的什么“朋友”!

从聂宇平的身价,再联想到石南的身份,她的脸色不自觉再沉冷了一分。

她真傻!

怎么会天真地以为他只是神机营一个小小的密探?

一个小小的密探,怎么可能在临安府商界混得风生水起,又怎么能一掷千金,面不改色?更不可能有他那种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睥睨天下,万事在胸的气势!

最最重要的是,一个小喽罗,怎么么可能知道顾家有把金钥匙?

这个秘密,前世一直到南宫宸决定拥兵自重,挟天子以令诸侯时才曝露出来!一经曝露立刻便要了她们母子的命!

她越想越心寒,脸色阵青阵白,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石南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见状想也不想,立刻解了身上的鹤氅,往她肩上披:“你很冷吗?”

“不!别碰我!”杜蘅触电似地往后退了两步,将他的大氅拂到地上,眼中是深深的恐惧和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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