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面相觑,一想起和自己崇拜了一生的诸神作对,所有人都头皮发麻,有种天崩地裂的塌陷。便是损失最惨重的姬恺也抖动着腮帮子,双目含泪,也不知是在害怕还是心疼自己中冀之原的财产。

苍舒欠了欠身,拱手道:“陛下,我觉得,诸神只是激于一时之愤怒,也未必会彻底毁灭人类。人类灭绝了,谁来信仰他?谁来供奉他?因此,事情也未必没有转机,不如先谈判为好,看看诸神那里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是啊!”滕公倕也道,“当年诸神和黄帝签下契约,不干涉人间事。只要他们还能遵守这个契约,咱们便是付出再大的牺牲也值得。”

帝舜苦笑,心道,当年可是人类自己破坏了契约,把他们给封印了。

“是啊!是啊!”滕公倕这话道出了大伙儿的心声,能不和诸神开战,鬼才不乐意,“咱们本来就是诸神的信徒,还有什么不能为神而抛舍?”

“那……”帝舜叹道,“如此自然最好,可若是诸神不答应呢?执意要灭绝咱们,该当如何?”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战,陷入雕塑状。

“可惜,”帝舜看了看四周,叹道,“本来可以与诸神沟通的巫觋,如今……”

少丘等三苗人只是冷眼旁观,他们没有炎黄人这样乐观,毕竟少丘曾在戎狄亲眼见到九凤之神对人类的恨意,心知这种仇恨很难化解。试想,一个人类若是被一群蝼蚁囚禁了二百多年,人类会怎么想?他唯一想做的,只怕是一脚踩下去,把这群蝼蚁统统踩死。

大家也不避着三苗人,大家七嘴八舌就在大殿内讨论了起来,最后决定,先派人去试探试探和谈的可能性。

既然炎黄要和谈,少丘等人自然无可无不可,这个关头也不方便谈赔偿事宜,便在苗都住下,加紧寻找戎虎士的下落。

到了第七日,派去和谈的典乐牧乐夔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大伙儿涌到黄帝宫七嘴八舌地问。

乐夔脸色灰白,神情呆滞:“陛下,诸神……九凤之神答应重定契约……”

“啊?”本来看到乐夔的神情,早已在心底绝望的贵胄们喜出望外,纷纷追问。

“他们说,若是每个人的身上都种上五元素咒,他们就原谅人类的卑鄙和无礼。”乐夔喃喃地道。

“五元素咒……”群臣也呆滞了。

寒浞从小跟着后羿学箭,不明白五元素咒是什么东西,悄悄问苍舒。苍舒嘴唇颤抖,缓缓道:“五元素咒,是上古时五元素神为了控制投降的敌人,在他们额头种下的咒语。只要这人心里对五元素神稍有不敬或反抗的念头,那神咒就会在你额头爆裂,把颅骨生生炸出一个大洞,身死魂消。”

寒浞也无语了。大家虽然都信奉五元素神,问题是再虔诚的人,脑袋里又何曾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有种不敬的念头?哪怕诸神不让你洗澡,你心里暗暗想:怎么能不让人洗澡呢?

砰——脑门炸裂,死掉。

这些贵胄们打着诸神幌子干伤天害理的事儿也实在太多,一想起只要脑子里盘旋个念头就要死掉,一时不寒而栗。谁能控制住脑袋里的思维呢?哪怕巫觋也无法做到吧?

“陛下,”寒浞修炼的是混沌力,对五元素神向来没多少尊敬,这时冷笑一声,“现在谁也无法证明那九凤之神便是五元素神,我们炎黄只消说他是个妖孽即可。大家何必畏首畏尾?”

“谁说那不是五元素神?”乐夔反驳道,“我明明见到了神迹。”

“哼。”寒浞傲然道,“敢问各位,若是逼不得已,要和他们开战,你用什么名义?难道号召老百姓说,咱们要和信仰了千年的神灵作战么?”

帝舜悚然一惊,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拍案道:“寒浞提醒的是!众卿,若是大家想活命,九凤之神就是五元素神的事情,绝对勿要传播出去。此事只限于大殿内的众卿知晓,若是一旦外传,引发民众恐慌,神灵的刀架到咱们脖子上,也没有战士肯为咱们作战!”

在场的谁不是人精,一想通这个关窍,也是悚然而惊,纷纷称是。

“此后,对外统一口径,只说戎狄出了个妖孽,假冒五元素神,要灭亡全人类,如今率领异族入侵我炎黄。”帝舜厉声喝道,“苍舒你速去寻苗帝,把这口径和他们统一,别让他们胡乱说。”

苍舒领命而去。

“那么……咱们这是要和九凤之神开战了么?”姬恺喃喃地道。

众人面面相觑,又成了雕塑状。

过了不多久,苍舒急匆匆地跑了回来:“陛下,少丘率领他手下的人马,今日一早出了城。”

“出城?”帝舜怒道,“去了哪里?他们乃是咱们的敌人,怎么能让他们在炎黄各地流窜?大小部落的实力岂非都看得通透么?”

皋落负守城之责,脸色尴尬地道:“陛下您忘了,早先他们要在各处寻找戎虎士,是您答应了的。而且……而且……苗帝手中还俘虏有咱们上万名精锐战士,谁敢开罪他?”

帝舜无语,半晌才问苍舒:“他们出城做什么了?”

苍舒定了定神,嗓子发干:“他……少丘去中冀之原了。”

“什么?”所有人都同时色变。

帝舜震怒,喝道:“他要和九凤之神苟合?”

众人身体剧震,若是三苗和九凤之神苟合,南北夹攻之下,炎黄联盟只怕再无一人能活下来了。

“不是。”苍舒摇摇头,“他是去见甘棠了。临走前,少丘命人留下话,说陛下若是愿起兵抗击,三苗战骑将举国北上,共抗妖孽。他还说,当初帝尧答应的赔偿,需要加倍,因为他们没有战马和青铜兵刃……”

“勒索……”帝舜喃喃地道,心里到底松了口气。有了三苗人的支持,虽然兵力仍旧不足,但似乎可以与诸神一战了。但战还是降,心里纠结不堪。

降,只怕必死无疑,因为五元素咒头一个要种的,就是自己的额头。

战,和诸神作战,似乎所有人都没有这个勇气。

帝舜忽然怀念起帝尧了,他若活着,多好;应付完这个凄惨的事再死,更好。

中冀之原水网纵横,湖泊星布,除了东部地势低,水患仍旧严重,西部靠近饶山山系,地势较高,水患一退,早变成沃野千里。这一带是炎黄最大的牧场,原本并无人居住,于是就按照六大部族的人口比例,平均分割,每个部族都在这里有牧场。四百年来,原来放牧的人已经慢慢变成独立的部落,各自依附于母族。

这也是姬恺为何在此处有如此庞大财产的来由。每逢戎狄入侵,炎黄同仇敌忾,一起出兵抗击,抵御外辱固然是其一,但各部族在这里的利益,只怕也是深层次的原因。

后来的历任炎黄之帝不禁对黄帝陛下的这种安排佩服得五体投地,用利益一栓,等于说把所有部族的力量凝成了联盟北部的屏障。所以炎黄历代都是南方战事频仍,北方戎狄却无法大规模进入中冀之原。

不过自从此次甘棠率领戎狄入侵,一路所过之处杀戮四起,中冀之原的北部几成焦土,民众纷纷逃亡,朝炎黄腹地迁徙。到处都是残破的村寨,燃烧的房舍,破碎的尸体和无家可归的野狗。

此时,在中冀之原西北部的钩吾山,整座山都在燃烧。熊熊的烈焰从山脚升起,直卷百丈高空,仿佛一座巨大的火山在烧灼着苍穹。

山上的草木早已经成了灰烬,没有任何助燃之物,也不知道这火焰从何而来,连岩石都变得通红,不停爆发出咔咔的裂响,碎裂开来,滚落到山谷之中。然而在山顶,却鼓出一张鸡蛋形状的水幕,清凌凌的水幕倒映出周遭的火焰,烈火烤灼之下,无数的水雾蒸腾而出,卷上半空,但那水幕却怎么也烤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