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觋子羽败啦——”

三苗人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数万人的狂吼形成巨大的声浪滚滚而去,震荡着整个南荒。而炎黄人却是一片沉默,刀矛下垂,仿佛数万尊落寞的雕塑。

“陛下,战争结束了,你我何必再以刀剑来说话?”少丘淡淡地道。那声音穿破夜空,袅袅余音回荡在令丘山上。

帝尧沉默片刻:“除了刀剑,你我还有何话可说?”

“说一句曾经说过的话。”少丘道。

帝尧沉默了片刻,虽然这个少年无比朦胧,他却感觉到了这个少丘已经完全不同于三年前了,那声音沉稳,平淡,带着无可违拗的信心。帝尧忽然涌起一个古怪的念头:大荒从此就会是他的了吧?

“哈哈,”他勉强笑了笑,“老夫曾经和你说过什么?”

“三年前,颖水鹿台。”少丘缓缓道,“我对你说过一句话:因为你我二人的罪孽,已经对大荒百姓欠下了无数血债。如今,我仍旧要对你说这句话。”

帝尧一阵愤懑,喝道:“老夫有何罪孽?老夫执政三十七年,上敬苍天,下安黎民,四海无不升平。只因曾囚禁了你,就对万民犯下罪孽了么?哼,为将者,尚且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人君!”

少丘只说了两个字:“尧战。”

“呃……”帝尧一呆,苦笑道,“老夫倒忘了,如今你已经是苗帝了。不错,你有资格和老夫谈啦!那就请过来吧!”

“谢陛下。”少丘遥遥拱手,身子一折,夜空中射过一道炫目的金色光芒,身影已经落在了令丘山的西山坡。他已经摘下了眼上的布条,脸上和胸腹之处露出可怕的疤痕,只是那黑色的疤痕正在渐渐愈合,伤口处金色光芒流转,一点一滴地驱逐着残留的吴刀气息。

炎黄战士敬畏地看着这个刚刚击败了自己的少年,沉默着让开一条通道。

于是,三年之后,少丘再一次看到了这个老人。

他早已两鬓斑白,眉目憔悴,曾经辉煌无比的八彩眉毛也有了些许灰白之色。他身穿土黄色熊罴图腾丝衣,依旧带着帝王的高贵,可是身形却已经不是当年那般傲岸,竟有了些许佝偻。

姬恺、滕公倕、伊仲子等人并肩站在他身后,曾经被帝王之威掩盖下去的人,如今满身的鲜血好杀气,竟衬得这老人愈发沧桑。

“陛下,”少丘遥遥拱手,“能在此处见面,殊为不易。”

“是啊!”帝尧一脸落寞,“为了这一战,你谋算三千里,抛下十万白骨,连苗都都不要了。此等魄力,老夫……纵是年轻时也远远不及。”

“一座苗都,十万性命,若是能换来尧战的终结,于我国已然是大幸了。”少丘直视着他道,“便是我三苗人再多,也抵不上你年年攻伐,岁岁杀戮。不是少丘舍得牺牲,而是我三苗人甘愿牺牲。”

帝尧一滞,张着嘴想说什么,忽又呵呵苦笑:“你知道么,老夫忽然想起一件事,这世上只有你和重华才能每次都把老夫说得哑口无言。看来老夫这辈子败在你们二人手里,也不算冤枉。觋子羽既然败了,老夫自会遵守诺言。你说罢,你打算怎样结束这场战争?”

众人的目光灼灼地盯在了少丘的脸上。这时候,只有这个少年掌握着自己的命运,一念及此,彪悍的炎黄高手望着这个少年,也不禁有些畏怖起来。只有帝尧仰头望着天空,一言不发,面上毫无表情。

“此战,陛下的将士战死一万七千人,伤者也有一万五六吧?”少丘沉吟起来,“这些尸体就烦你带走吧。三苗的青山,葬不得这么多的他乡之魂……”

“你……你说什么?”帝尧不禁颤抖起来,“你放老夫走?”

他身后的众臣不禁惊喜交加,死了这么多人,打了这么惨的败仗,不要紧,只要能回到炎黄,部落还是自己的,权力还是自己的,生命还是自己的。这些部落之君和帝丘重臣都很清楚,一旦自己回不去,非但数代人积攒的财富会被人抢走,就是自己的部落,也会被攻灭,一个部落之君和族中精锐战士覆灭在异国,对整个部落而言,就代表着毁灭和无数人的凄惨命运。

“当然放你走。”少丘淡淡地道,“在场的诸位都可以走。伤者也可以带走,不过剩下的战士却要留下。”

“你……”帝尧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难道以为三十年尧战,打完之后你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了么?”少丘冷冷道,“我战死的族人谁来补偿?那些失去了父母兄弟的鳏寡孤独者谁来奉养?你毁我城池,坏我土地,烧我宫殿,掠我牛马,打了败仗之后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回家么?”

帝尧松了口气,点点头:“你是要赔偿?好,开个价。”

说是赔偿,其实就是赎金,此事虽然屈辱,但自己打了败仗终究是事实,根据大荒规则,作战双方有权处死战俘,至于说把战俘变为奴隶,或者贩卖,那已经算宽大了。能交点赎金放人,更是意外之喜了。

毕竟对大荒的任何一个部落而言,人口意味着一切。

“五谷各十万石,牛马豚羊个一万头,青铜十万斤,工匠一千人……”

“你这是敲诈!”帝尧怒道,“我炎黄这些年来遭遇水灾,哪里还有这么多——”

少丘抬手止住了他,看着他身后:“你或许拿不出这么多物资,不过有人能拿得出。姬恺大人,要不要我把你扣留在此,等你的部落拿赎金来换?”

姬恺身子一抖,冷冷道:“不用,老夫值多少赎金,心里有数。”

“是啊!是啊!”那群部落之君开始劝说自己的陛下,“这些赎金咱们大伙儿都凑凑嘛,你看,淮夷部落境内有铜山,有阳部落今年五谷丰收,姬恺大人牛马无数……陛下,咱们东拼西凑,料来没有问题的,一千工匠,工师牧也能想办法的,对吧工师牧?”

滕公倕傻着脸也不知如何是好,帝尧更是郁闷,怎么从来就不知道自己手下的这些族君这么富有呢?

少丘也不理他,把自己要求的赎金原封不动地说完,反正他说一句各族君咧着嘴点一下头,竟然不待帝尧说话,全都如数答应了下来。

等少丘说完,帝尧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的臣子,喃喃道:“你们……都答应?”

“答应!答应!”十多个族君异口同声道。

帝尧陌生地看着这帮族君,看着自己千锤百炼的战士,忽然哈哈惨笑:“好极!好极!三十年尧战,就这样结束啦——”

“噗——”一口鲜血喷出,巨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大雪覆盖了炎黄,从南至北尽皆裹入冰封雪舞的世界。

今年的冬天异常寒冷,过了长江就感觉到了逼人的寒意,甚至连千里云梦泽的边缘处也结了冰,一眼望去,刺目生寒。

从南荒一路北上,短短半月光景,帝尧兵败令丘山的消息已经传了开去,到处都是撤回炎黄的散兵,有些甚至是整个军团的大规模撤退,从长江南岸到云梦泽北端,数百里的广袤冰雪之中,缺乏统一指挥的炎黄战士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