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夷君忽然老泪纵横,喃喃道:“陛下,夏鲧砍了我天竹禁地的竹子,比刨了臣的祖坟还要狠。但那事关治水大计,陛下既有决断,臣也不敢强求您为我族做主;此次南征,我族家园虽然尽皆毁于洪水,但战士们一腔热血,几乎集合了全族精锐来随您远征。抛头颅洒热血倒也罢了,男儿死于疆场,也是荣耀。可是……可是他们被自己人活活射杀,您让我怎么去跟他们的父母妻儿交代啊——”

族中战士死于此战中的各方族君和将领心中都有所感,一个个目光泛着泪花,凄然不已。淮夷君拭了拭泪,傲然道:“臣部落虽小,却也要讨个公道。此番若是夏鹰不死,臣便率领孩儿们扛着尸体回归淮夷!既然炎黄给我做不了主,我就自己去向夏鲧讨这个公道!”

说罢重重一跺地,大步走了出去。

大帐里死亡般沉默。

帝尧仿佛在火炉中煎熬,双目含泪,凄然望着夏鹰:“夏卿……”

“陛下不须多言,臣去了。”夏鹰哈哈大笑,转身离去,铜链叮叮当当的响声一路远去。

“夏卿——”帝尧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追了出去,众人也呼啦啦跟了出来。

只见营帐外早已围得水泄不通,各族战士都有,不少人手中提着刀剑长弓,充满愤怒地望着夏鹰,也有夏部族的战士面色阴沉,手掌紧紧攥着剑柄,嘴唇几乎咬破。

夏鹰在雪地上大步直行,长长的青铜锁链拖在地上,带出一道痕迹。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夏鹰径直走到营地正中的旗杆旁边,后背朝着旗杆一靠,哈哈大笑道:“大好头颅,谁来斫之!”

人群顿时**了起来,此时围观的人不下两三万,密密麻麻,事情一个处理不好就有崩坏之势。夏鹰一喊,人群汹涌起来,有人往前挤,有人朝后面挡,姬昆吾眼见不妙,急忙命令自己的直属军团进行弹压,设立境界线。

“杀了他!杀了他——”

“为亚卿报仇!为屈死的同袍报仇——”

“杀了他——”

人群嘶声大吼,几乎乱做一团,唯有夏部族的战士事先得到夏鹰严令,一个个面色阴沉地看着,眼眶几乎瞪裂,却是沉默如山,一动不动。

帝尧怔怔地望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但他知道,必须先将目前战士们的情绪稳定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正好说话,忽然眼角闪过一道暗黄色的光芒,空气中似乎响起一道异样的嘶鸣。

夏鹰自然也看见了,他目光锐利,自然也瞧得见那是何物,嘴角露出凄凉的笑意,默默闭上了眼睛。众人大都没有看清,只见寒光爆闪,从夏鹰的脖颈一划而过,夺的一声钉在了旗杆之上!

战场上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震惊了,一个个呆呆地看着——旗杆上,嵌着一把青铜巨斧!那巨斧从夏鹰的脖颈一扫而过,然后露出一条血线,夏鹰的头颅一侧,然后缓缓从脖子上滑落,扑通一声落在积雪之中,颈血上冲三尺,喷成一树血花。

夏鹰突然被刺杀,引发的后果是谁也未曾想到的。

帝尧勃然大怒,下令刺客自首,然而众将士木然而立,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帝尧当即喝令纲言卫全军搜索,抓捕刺客。按他所想,夏鹰被刺杀正好解决了他的危机,反正自己没有下令诛杀,夏鹰一死,也算给了各族的贵胄们一个交代,而抓住刺客,也算给了夏部族一个交代。这岂非两全齐美么?

可是他想错了,纲言卫一查,居然连刺客的影子都没摸到,而且,杀人的青铜斧,却是帝尧的神殿军团中贴身的军仪旅所有,平时三十六把长斧、三十六把长钺在前开道所用。也就是说,杀人者必定是帝尧的贴身侍卫。

夏部族战士什么话也没说,用一具棺椁盛了自己统领的尸首,毅然掉头北上,回归夏部族。茫茫的积雪中,一支哀兵全军缟素,积郁着浓浓的怨气和满腔的仇恨,在风雪中渐行渐远。

姬昆吾只觉这太不成体统,下令阻截,结果夏部族的长矛手平端长矛,目不斜视,踏步而行,径直冲着面前的军团缓缓推进,长矛的矛尖直逼近到阻截者的睫毛也不曾停下脚步。那种一往无前之势,只怕面前就是一座山也敢将它刺穿。

眼见得再阻拦就会引发大混战,姬昆吾只好下令放行。夏部族的军团就这样扬长而去。姬昆吾无奈,只好命一支万人军团跟在他们后面。炎黄联军,几乎处于瓦解的边缘。

大理牧姬恺这些日子成了最忙碌的人。他掌管刑法,搜查刺客是他分内之事,迫于帝尧的严令,这几日他焦头烂额,把各族的族君、将领一个个召来训话,晓以大义,要求知情者交出刺客。结果那帮人一个个摇头不知,把他气得够呛。

“走走走,都走!”姬恺大怒,把他们赶出了营帐,自己坐着生闷气。

此时已是深夜,山间的风雪呼啸奔腾,发出鬼哭似的呼号,帐内虽然密不透风,但正中间地上铜鼎内的火苗也是晃动不已。姬恺长叹一声,伸手摘下铜鼎上悬的铜壶,到处一樽热酒,猛灌了一口。

忽然间,地面波的一声,似乎发出一股寒气。姬恺目光一溜,不禁一愕,只见铜鼎边上的地面,忽然冒出一个嫩芽。那嫩芽迅速生长,瞬息间长到一尺高下,然后抽枝发芽,居然成了一颗碧绿的小桂树。

姬恺冷冷地看着,端着酒樽慢慢呷着,毫不惊异。

小桂树蓦然一长,砰地四散而开,长到八尺高下,枝叶收缩变形,居然凝成一个人形,头颅四肢俱全,然后愈来愈清晰,一个面如青瓜的清癯老者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老者呵呵一笑,躬身一礼:“皋陶见过大理牧大人。”

此人却是姚重华的心腹,皋陶!

“皋陶,”姬恺沉声喝道,“你不在帝丘陪伴大舜,到这里作甚?”

“自然是替大人解决天大的难题来了。”皋陶呵呵笑道。

“难题?”姬恺眸子一闪,“老夫有什么难题?”

“刺杀夏鹰的凶手,难道不是您的难题么?”皋陶道。

姬恺霍然而起,喝道:“你知道凶手是谁?”

皋陶朝左右看了看,帐里没人。姬恺会意,哼道:“你放心,刚才和那帮贵胄谈事,这座大帐老夫已经布下了封印,若非方才感应到你的元素力比较熟悉,也不会允许你随便进来。大胆地说吧!”

皋陶点点头:“我自然知道凶手是谁,否则怎么敢来见大人。”

“是谁?”姬恺怒不可遏,砰的一声,青铜樽裂成数片,酒水洒了下来。

“便是我。”皋陶朝自己指了指,平静地道。

“你——”姬恺呆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森然道,“皋陶,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自然知道,为我炎黄除掉大害;为大人您灭掉最大的威胁。”皋陶从容无比。

“什么意思?”姬恺冷冷道,“你杀了夏鹰,算是灭掉什么大害?除掉什么威胁?哼,陛下授权老夫查找凶手,你敢不讲出个理由,拼着得罪大舜,老夫也要将你正*法!”

“大人执法严峻,我自然知道。”皋陶淡淡地道,脸上却毫无畏惧之色,“但大人可知道,我杀掉的不是夏鹰,而是夏鲧!”

姬恺怔住了,几乎口吃起来:“你……你说什么?你杀掉的是夏鲧……”

“正是。大人,说夏鲧是你最大的威胁,不是虚言吧?”皋陶道,“大人您是炎黄第一富豪,我想问,夏鲧抢走的青铜器,有多少是你的?您的私产遍及炎黄,夏鲧治水中,破坏了你多少财产?据我所知,仅仅他在河洛之原治水时,物资不够,征集附近部落的牛羊,其中上虞部落不从,夏鲧命人闯入部落之中,一次性掠走牛七千头,羊一万两千只。上虞君不敢说,可我却知道,这些财产都是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