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之南,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天柜,海水北注,冰川塞地。风雪卷如羊角,直上万里。帝尧时,云气凝冰,通立如柱,贯通天地,其间色做五彩。有神人降焉,形若虚无,偶有幻化者,九首人面鸟身,名曰九凤之神。

帝尧三十六年。

北狄之野,冰雪匝地。触目望去,天地凝结,高山与河流,雪原与苍天,尽被这纯白之色揉成了一团混沌。

北狄苦寒,极北之处,一年四季倒有三季被冰雪覆盖。因此北狄人大都游牧在炎黄最北端的大城幽都以北一带,似这远离幽都近千里的极北之地,除了盛夏放牧的牧人,便是北狄人也甚少踏足。

而此时,却有十几头独角犀列成长长的队列,四蹄卷动积雪,向北疾奔。独角犀上,是十几名北狄牧人,身上裹着各色皮袍,背上挂着弓,犀背上挂着简陋的骨矛。戎狄之人的身材远比炎黄人高大,平均身高也在两丈左右,眼睛细长,脸上喜欢罩上各种兽类的头骨,看起来狰狞恐怖。

他们喜欢将自己的头发变成无数条辫子,然后将每一条辫子染成不同的颜色。尤其是族中的勇士,每杀死一名值得尊敬的对手,就染一条辫子。因此判断戎狄勇士的勇武,基本上可以按照辫子颜色的多寡来猜测。按戎狄的传统,勇士的级别按照头发颜色多寡区分,譬如七种颜色,他们称之为七阶勇士,就可以被称为猎者!

戎狄猎者,七阶以上的勇士拥有天狼战魂的能力,可以短时间拥有天狼神的力量,其凶残与强悍令炎黄人问之色变。

不过令戎狄人苦恼的是,他们的染色水平比炎黄人差得太远,头发又不能不洗,结果经常是好容易战胜几名对手,得意地染了颜色,结果一洗头,五彩缤纷的辫子全部变成了黑色……

故此,戎狄人里一辈子不洗头的大有人在,宁可走一路遭一路苍蝇,也不愿放弃自己勇士的荣誉。

这十多人是穿着普通的牧人,但其中颜色达七种以上的竟有六人。他们在荒无人烟的冰雪中疾奔了近百里,其中一名面上罩着苍狼头骨,头发有九种颜色,斑斓得像五彩野鸡的头领一挥鞭子,十多人纷纷勒住了独角犀。

众人谁也没有说话,低头看着脚下的雪地。

平整的雪地上,却有七八百只杂乱的蹄印绵延北去,仿佛形成了一条凌乱的道路,消没在无边的风雪中。

“朵儿骨,”一个年近四旬的牧人望了望那头领,沉声道,“看来偷我们那父牛的未必是西戎人!”

“嗯,”朵儿骨缓缓掀开脸上的苍狼头骨,露出一张褐红色的脸庞,他面色沉冷,“若是西戎人偷走这四百头那父牛,他们就该向北绕个圈子,然后向西去。再往北,就是北极天柜山,这些懦弱的西戎人未必敢靠近这座神山。”

“管他是谁!”一个剽悍的少年挥舞拳头喝道,“偷走我们的那父牛,就该用他的头颅来偿还!我还没有自己的护身面具,我会用刀子撬下他的脸骨,贴在我的脸上!”

这那父牛是戎狄人豢养的一种牲畜,形状如寻常的野牛,尾巴却是白色。这种牛繁殖力强,生命力也强,是戎狄人日常的肉类与毛皮的重要来源。不过这那父牛喜寒,戎狄人常在极北之地设立大型的草场,放牧那父牛。

然而今年冬天,不知何故,草场中的那父牛常常丢失,有时候一下子丢失数十头。原本牧人们以为被风雪卷去,或者在雪原中迷失,并不奇怪,问题是三天前,居然一下子丢失了四百头!

这下子北狄人彻底炸了,纷纷猜测是西边的邻居,西戎人食物匮乏,越界偷盗。北狄王长琴深知事态重大,若当真是西戎人偷牛,那就跟宣战差不多。因此他要求查明真相,派出十多名有经验的牧人,跟踪着牛群的蹄印,寻找偷牛贼的下落。

没想到那父牛的蹄印居然不往西戎人的地盘去,而是一路向北,到了这荒无人烟的极北之处。

“狄且鹿,休要多嘴!”朵儿骨喝斥那少年道,“北极天柜山诡异难测,若是你偷牛,敢驱赶牛群向神山而去么?神山周围方圆千里根本没有什么部落,也没有人居住。他费尽心机偷了这么多牛,驱赶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是啊,是啊!”先前那名中年牧人道,“狄且鹿你莫要打岔,朵儿骨是整个戎狄都闻名的勇士,他会带领我们找到那父牛的下落的。”

狄且鹿愤愤地握了握拳头,闷声不语。

“跟着蹄印继续走!”朵儿骨沉声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这么大的胆子,偷盗我北狄人的牛!”

十多名牧人齐声呼啸,座下的独角犀撒开四蹄,卷起大片的雪沫子飞奔而去。雪地难行,直跟踪了两日,一直向北走了四五百里,众人的心越来越沉——那群那父牛竟然果真本着北极天柜山而去!

北极天柜山位于大荒的尽头,这座山对于戎狄人而言,是一个诡异难测的禁地。一则是因为这座山的背后就是冰流泛滥的北海,一眼望不到尽头。巨大的冰山在海水中漂浮,无数凶横的魔兽出没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大荒中闻所未闻。二则是因为这座山极其独特,它高达数百丈,说是一座山,其实四四方方,更像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平台,四面山壁陡峭,无法攀越。山上常年覆盖着冰雪,在山下望去,经常看到山顶形成强大的飓风,卷动着冰雪扶摇直上,仿佛一把巨大的锥体,旋刺着苍天。

因此戎狄人对这座山敬畏至极,近千年来,它周边五百里,几乎是人类的禁地。可是今天,这可恶的偷牛贼居然赶着四百头那父牛奔向了这座北极天柜山!一众牧人满腔怒火,尝冰卧雪,发誓要将这些可恶的贼子射杀在箭下。

正奔行中,忽然狄且鹿大叫一声:“快看——”

这叫声凄厉至极,众牧人浑身一哆嗦,纷纷勒住独角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慢慢的,恐怖的表情涌上了所有人的面孔!

远处的北极天柜山,仍旧是那般晶莹剔透,仍旧是那般四四方方,冰雪覆盖,只是,山巅之上,竟然有一根巨大的螺旋状柱子插在了顶上!那螺旋状柱子准确地说是一只巨大到无可形容的羊角,下面尖细,顶上粗大,下接山顶,上贯苍天,仿佛是冰雪凝结而成,在阳光下散发出炫目的七彩光芒!

“是飓风……”狄且鹿眼睛里散发着光彩,喃喃道,“是凝固的飓风……”

“胡说八道!”朵儿骨喝道,“飓风怎么会凝固?若是凝固,岂有不倒下来的道理?此事甚是诡异,咱们……”

他望了望众人,却见众人的目光都看着地上的那父牛蹄印——那杂乱的蹄印笔直地朝着这座蒸腾着神秘与恐怖,绚烂与离奇的北极天柜山而去!

猛然间眼前一阵闪耀,牧人们眯眼仰望,就在北极天柜山的上空,那座羊角形的螺旋之上,苍天突然烧出一个巨大的口子,仿佛被一团无形的火焰吞噬,缓缓地张开。一道五色光华缓慢地涌了下来……

“我们的牛——”也不知是谁喊叫了一声,随即众人瞠目结舌,就见那五色的云团顺着螺旋冰柱缠绕而下,刺目的光华照亮了整座大山,这时远处响起了沉闷的蹄声,北狄人丢失的四百头那父牛仿佛一道灰色的怒潮,一个个发疯般朝着北极天柜山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