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是聪明人,数十年的默契使他们不需要对话便能明白彼此的意思。偃狐的泪水涌满了眼眶,手中巨剑咔地一声劈在巨石上,喝道:“甘棠!金天部族四百年,你可见过有投降的守护者么?我们兄弟生死与共,有死而已!”

“好!”甘棠怒气勃发,眉毛渐渐竖了起来,喝道,“你们不降,倒正合我意,今日我就血洗旸谷,我东夷、黄夷四百年的血海深仇,一朝而雪!”说完一按巨龙的背部,巨龙忽然下沉一丈,手臂一扬,九天祝融鞭宛如一根火线般射上半空,嗖地一声抽了下去,正中木慎行的脑门!

九天祝融鞭何等威力,曾经硬生生把季狸的土龙都抽碎,何况木慎行的脑袋。轰然一声巨响,烈焰翻腾,随即火星四散,木慎行的整个身体竟被这一鞭直接抽碎,片刻之后地上只余下一堆灰烬和地面上深达三尺的巨坑!

“二哥——”偃狐嘶声狂叫。

神殿前的战士仿佛发了狂一般,一个个张起手中长弓,向下激射。不过金系部落的防御力之强冠绝大荒,九黎龙骑擎起盾牌,数百枚箭镞只射伤寥寥十数人。不过九黎战士的怒火也被激了起来,一声呐喊,就要攻上去。

甘棠猛一摆手,冷冷地道:“莫急。来人,把那些俘虏带过来!”

四五百名战俘被推倒了台阶下,一个个跪倒在地上。偃狐等人急忙停止放箭,怒道:“你这妖女,你要做什么?”

甘棠仰天大笑:“当年,我黄夷幼儿,听见旸谷的名字就害怕。今日,我要一报还一报,让金天部族的所有人,听见甘棠这两个字就屁滚尿流!斩——”

一声令下,九黎战士刀劈斧砍,长矛穿刺,不过呼吸间,五百名战俘尽皆死于当场!鲜血淌满了大地,滚落的人头上,沾着血污的乱发在风中动荡。

“你疯了!”偃狐嘶声大骂,“你个野女人!黄帝定例,不准杀俘,你违反大荒铁规,必遭天谴!”

原来,炎黄定鼎之前,部族之战中的战败者通常便是举族被屠的下场,常常一场战争下来,失败者的整个部落鸡犬不留,场面至为凄惨。事实上,对战胜的部落而言,这也是无奈之举——仇恨已经结下,不杀你,难道留着你壮大后杀我不成?

黄帝即位后,对这种屠灭部落之举深恶痛绝,但却无法制止——他凭什么保证幸存的失败者不会找战胜者复仇?

还是黄帝智深若海,和谋臣商议之后,最终想出了一个法子——蓄奴。

每每一场大战之后,就命擅长贸易的商部落前去收购战俘,转卖到别的部落做奴隶。进入耕种时代的部落需要大量的人力,常常苦于人手不足,忽然发现买奴隶可以扩大耕种面积,而且养活奴隶的消耗极少,一下子就形成了旺盛的需求。而战场上的胜利者也忽然发现卖掉战俘居然可以得到粮食、马匹、皮子、盐巴等必需品,立刻就停止了屠刀,转而从军事组织进入了贩卖人口的行当。

虽然奴隶被虐待致死的也很多,虽然也有不少部落纯粹为了捕获奴隶而挑起战争,但在当时而言,黄帝这一政策无疑是项德政,他避免了野蛮的屠杀,保存了炎黄的人口增长。

后来,三苗等蛮族与炎黄长期征战,炎黄联盟渐渐就形成了一项铁规——联盟内部,禁止屠杀灭族,禁止互相掳掠奴隶。所需的奴隶只能从联盟之外俘虏。

四百年来,这个铁规深入人心,成了炎黄的文明基础之一,无人敢违背,不料今日甘棠竟然当众杀俘。

“我是炎黄之人么?”一提“炎黄”二字,甘棠顿时双目充血,喝道,“四百年来,你们何曾把我族当作炎黄一族?你们旸谷屠杀我黄夷之时,为何不提这黄帝定例?”甘棠咬牙切齿,森然道,“我告诉你,今日我不但要杀,还要将你们尽皆屠灭,鸡犬不留!”

说完又喝命将那群被俘虏的百姓押了上来。旸谷内人口近十万,除了跟随荀季子去帝丘的近三万人,大战一起,大约有三四万人逃亡,近万人在昨夜战死,被甘棠控制的百姓接近三万。

她这么一喝,连九黎战士都不禁面面相觑:这么多百姓,难道全杀了?

九黎战士僻处东海,只有玄夷和于夷两个部落,加起来也不足六千人,而且分散在数百里方圆的地域,平素哪里见过这么多人,更莫说杀这么多人了,大伙儿一时沉默了起来。

甘棠见自己的战士迟疑,顿时勃然大怒,祝融鞭在长空中轰地一抽,喝道:“斩——”

那群战士不再迟疑,手起刀落,最先被押上来的四五百名百姓一个个人头落地,后面的百姓一看,顿时嚎哭四起,咒骂声,哀求声,呼喊声,哭叫声,乱成了一团,数千名九黎战士好不容易才镇压了下来。

“甘棠,你到底是不是人!”偃狐破口大骂,旁边的战士眼睁睁看着亲人被杀,一个个瞪裂了眼眶,滴出血泪。

“面对这不公平的天,这不公正的地,我宁愿不做人!”甘棠哈哈长笑,脸上笼罩着浓浓的煞气。杀人与征服的快感让她血冲大脑,平素柔美的面颊几乎有些扭曲,骑着神龙飞腾在半空,长发飞舞,看上去犹如一尊来自地狱的魔神。

“在这片大地上,没有我征服不了的部落,也没有我征服不了的人!”甘棠喃喃说着,目光忽然有一瞬间的迷离,凝望着西方连绵的山峦,想起此时正在帝丘城中为敌人效力的少年,猛地涌上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怒,“偃狐,你若是投降,我便饶他们不杀,若是不降,我让你再也见不到旸谷的人烟!”

偃狐浑身颤抖,眼前蒙起一团血雾,却是眼眶撕裂,流出了鲜血。

“杀——”甘棠见他不答,毫不犹疑地下令。

九黎战士又推上五百人,刀矛并举,将男女老幼尽皆屠杀于台阶下。鲜血几欲成河,人人脚底打滑,站立不稳。

“杀——”

又是五百人人头落地,那群九黎战士杀着杀着也疯狂了起来,每每有未死的,则有人举起长矛一一捅刺,便是婴儿身上,也布满了刀痕血洞。

“不要杀了——”偃狐嘶声大哭,忽然大叫一声将巨剑远远地抛下了台阶,颓然跪倒在地,放声痛哭。这个场面太震撼人心了,便是他这种沙场征战,血沃征袍的猛将也无法面对亲人死在眼前的惨剧。

他身后的八百战士一个个呜呜痛哭,以头撞地,有些人甚至经受不住痛苦,硬生生将自己撞得脑袋崩裂。

“哈哈哈哈,”甘棠得意地大笑,“偃狐,投降吧——”

“妖女——”偃狐霍然而起,怒吼道,“你荼毒生灵,天人共愤,偃某大好男儿,焉能屈膝在你的脚下!”他凝望着台阶下的旸谷百姓,哭道,“诸位父老,偃狐无能,愧为守护者,却无力保护部族,保护旸谷,实在是有辱部族……这里,向父老姐妹们谢罪啦——”

说完大吼一声,飞身而起,直冲十余丈。

“这厮要做什么?”甘棠不由大奇,底下的九黎战士和旸谷百姓也失神望着,只见巍峨的东岳神殿顶端,人影破空而起,忽然头下脚上坠了下来,脑袋直直地插在了台阶尽头的巨石上。

砰然一声巨响,阳光下爆出一大团血雾,偃狐脑浆迸裂,整个头颅几乎撞进了腔子里。尸体重重地摔在了台阶上,咕噜噜地滚下了数百级的台阶,直滚入被屠杀的尸体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