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帝尧陛下。”少丘忽然呵呵一笑,抬头看着帝尧,“在您的眼里,嗯,虞君就是那叛贼吧?妖孽自然便是在下了?叛贼和妖孽聚集在此,您御驾亲征,正好一网打尽啦!”

帝尧沉着脸不答,命季狸降下龙车,离地七尺,虚悬在空中。

姚重华却急了,他身子无法动弹,望着少丘怒喝道:“胡扯八道!我何曾是叛贼了?我乃是陛下之婿,虞部族之君,什么时候成了叛贼?”

“怎么?你不是?”少丘诧异道。

“自然不是!”姚重华哼道。他此时被金属封印困住,宛如箍了一层山岳般厚重的甲胄,身上所有的力量都在与之抗衡,一旦轻忽,身躯就会被它压爆,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催动吴刀,眼见得帝尧率领大军到来,心中不禁慌乱。他一生遭遇坎坷,履险如同家常便饭,却从未险到今日的地步,饶是一代枭雄,也不由得额头上冒出微微的汗珠。

“唉,你们翁婿既然如此亲善,我强行分开你们也太不近情理了。”少丘叹道,“既然如此,陛下,我就将你的爱婿送给你吧!”

说罢,一手提起姚重华,作势要掷出去。

姚重华顿时魂飞魄散。他做了少丘的俘虏,以少丘的性格,或许还可以活命,但做了帝尧的俘虏,只怕必定能活命了——想死也死不了。

帝尧目中毫无表情,冷冷地望着。姚重华低声喝道:“少丘,忘了昔日之情了么?”

“忘了。”少丘断然道。

姚重华心中绝望,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再也不是昔日那个淳朴天真的孩子了。

帝尧一言不发地看着二人,这时忽然叹了口气,道:“大荒烘炉,淬炼出多少真正的英雄,熔解掉多少虚伪的面孔,二十年前,老夫将一个犹在襁褓中的婴儿封印空桑岛时,何曾想到,当他挣破枷锁之后,会摇撼这座大地。”

少丘沉默片刻,将姚重华掷在地上,淡淡道:“二十年前,当我还是空桑岛上一介少年,每每遥望西方的大荒世界,陛下和虞君几乎是天上的神人,堪比天上的日月,当我踏上大荒,走近你们身边,又是谁剥去鲜亮的外壳,让你们真实地站在我面前?”

帝尧一时哑然,姚重华半陷在地下,二人默然对视一眼,不觉滋味万千。

“少丘,”过了良久,帝尧忽然长叹,“他日恩怨自不必再说了,老夫至今仍旧认为,当时封印你,乃是明智之举。”他抬手指了指东方的九颗金太阳,此时天色黑了下来,明月从东方升起,却被九颗炫目的金太阳遮得失去了光辉,一片黯淡。

“从你破开封印到如今,为人间带来了多少灾劫?”帝尧目光炯炯地望着他,“近半年来,粒子风暴横扫大荒之东,数万人死于非命;三日前金太阳的假太阳坠落,数百里方圆地面崩摧,人烟灭绝,多少个人烟繁茂的部落瞬息灭绝,多少孤儿寡妇望着残破的家园冻馁于荒野!若是你稍有良知,便不要再让这惨剧发生!”

“这惨剧是我引起的么?”少丘勃然大怒,叮的一声,手臂暴长,插入坚硬的地面,“二十年前,你明知会有今日,却为了打压金系,消灭三苗,故意封印金之血脉者;二十年后,我破开封印,约你携手各部,共破天劫,可你呢?你拘于政派权位,派了轩辕军团来剿杀我,眼睁睁看着天劫爆发!我是有罪之人——”他大叫道,“而罪魁祸首,便是你!”

对峙的双方,三万余人,尽皆一言不发,沉默地听着。帝尧与金之血脉者的恩怨,大荒皆知,究竟孰是孰非,还真是一个难以说清的话题。不过众人心里都明白,少丘最后那句话是对的。

帝尧微微一怔,脸色惨然,连八彩的眉毛都黯淡了许多。他纵目四顾,望着眼前的变了形的大地山川,身躯竟然颤抖了起来。他抬足跨过车厢,纵身跃到了地面。七尺高度,对他这等精修元素力的高手而言,与跨过一道门槛无异,但他的身体竟然踉跄一下,几乎摔倒。

远处的姬恺等人失声惊呼,当即想奔过来搀扶。帝尧摆了摆手,目中竟涌出了泪水:“朕之过,如日月之食,铭刻于这山川大地,千秋史册!历代人君当引以为鉴!”

他大步走到少丘身前,沉声道:“少丘,今日老夫来此,便为破劫而来。若是你愿助我破掉天劫,且献上姚重华,老夫愿以帝王之礼待之,恭送你前往三苗,否则,这天上的假太阳,和你身后的一万战士,尽皆是老夫诛灭的对象!你一言而决吧!”

他此时距少丘不足一丈远,这个距离极端危险,以少丘此时的神通,手臂化作锋刃,一击便能将其毙命。远处的姬恺、姜重等人心都悬到了半天空,但帝尧却神色严肃,面目清冷,逼视着少丘。

姚重华早知帝尧不会放过自己,眼见帝尧这样说,他倒也平静下来,默运神通,一意抗争少丘的封印,不再出言哀求。

“对不住,我不是您老人家的子民,也不是诸神的子民。”少丘冷冷地道,“我只是普通的百姓,你们这些大人物时时刻刻把大荒、百姓挂在嘴边,却与我没有关系。去三苗,我自然会凭着手中的刀剑凿穿这炎黄,你尽可派遣所有的大军来围剿;至于虞君,你有本事自己将他抓去。”

“是么?”帝尧露出冷酷之色,忽然手臂一抬,大喝道,“带上来!”

只见龙背上的季狸大声答应,弯下腰从车中提出一个少女,举在手中,望着少丘呵呵冷笑。少丘、戎虎士、归言楚等人一望,尽皆目眦欲裂——那少女身形柔弱,一袭白衣在漫天的风雪中显得如此单薄,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寂寞地凝望着少丘。

艾桑!

“帝尧——”少丘大怒,喝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别忘了,她是你的女儿!”

“女儿!”帝尧忽然哈哈大笑,声音里不胜凄楚,喃喃道,“老夫今生,曾经有过女儿么?亲生的女儿随了叛贼而去,你面前这个少女,老夫在她孤苦无依的时候收为义女,待之如己出,疼爱有加,可她呢?”他怒气勃发,戟指大喝,“她却为了一个叛贼、一个妖孽,背叛老夫,背叛炎黄,将炎黄神器盗卖给了敌人!你说,老夫该当如何?”

他如此一说,归言楚和戎虎士等人倒也说不出什么了。在大荒,艰难的生存环境和血脉的延续使得所有人都必须以部族为核心,部族利益至高无上,若是出卖部族,那这个人必定为所有人不齿。这也是当年苍舒被熊牧野抢了娆微,甘于沉沦也不愿背叛部族的原因。

何况,帝尧名义上乃是艾桑的父亲!

“帝尧——”少丘却不大懂得炎黄间的这些游戏规则,只觉一股激愤涌上胸膛,大喝道,“大荒间的战争,你将一个弱女子扯出来作甚?你须得记住,你是堂堂炎黄之帝,不是玩弄阴谋权术的小人!你收她为义女之时,难道本的是一颗仁爱之心么?”

帝尧一滞,说良心话,他当初之所以收艾桑为义女,乃是太巫氏和少觋氏两大半神之间打赌的结果,后来帝尧发觉收她做义女也着实不赖,等于间接将觋子羽控制在了手心,后来更发觉居然能牵制少丘,心中更是得意,没想到还没等他将这两个大荒间风头最劲的少年掌控住,艾桑却背叛了他。这等恼怒就好比公鸡没偷到,米先蚀个精光一般。其中滋味,他人当真难以理会,一时竟是作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