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帝尧忽然轻咳一声,叹道,“后羿啊,发生了这种惨事,老夫也深感不安。说到底,误伤了姮娥与龙言并无多大干系,倒是老夫的责任哪!你放心,取幽冥之书的事包在老夫身上了,老夫此番回到帝丘,不惜代价也要让少觋氏交出此书。”

“多谢陛下。”见帝尧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后羿也没办法,心中微叹一声,知道无法趁机杀龙言了。

他朝帝尧微微一躬身,然后低头望着姮娥,刚硬的脸上竟露出柔柔之意:“阿姮,你知道么?我之所以不愿面对帝尧陛下,是因为你呵!面对陛下的恩情和你的挚爱,我无法抉择。你若死了,我就像一头孤独的雄狮,从荒凉的战场上回来,哪里又是我栖身的洞穴?”

他抱着姮娥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仿佛在和姮娥说话,又仿佛在对帝尧说:“阿姮,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怕我最终失陷在战场的血泊中,甘愿一死来拖住我的脚步。我知道,我的后半生,就在这荒凉的宫殿中陪伴你,好么?”

帝尧听得满不是滋味,知道后羿已经做出了选择,叹气不已。

少丘冷冷地瞥着他,哼道:“陛下,后羿欠了你的恩情,但姮娥算是间接死在你手里的哟,你也欠了后羿啦!还想赖着把人家拖去打仗么?”

帝尧朝他怒目而视。

后羿魁梧如山的身躯走过他身边,慢慢朝他点了点头,仿佛是致谢。少丘微微一叹,抬起手,将从姮娥身上扯下的一幅袍袖递给后羿,低声道:“是姮娥姐姐的。”

“多谢。”后羿巨大的手掌抓住袍袖,忽然抬掌在少丘额头轻轻一拍,少丘浑身一颤,只觉方才被魂魄侵蚀,麻木、冰冷的地方瞬息间恢复了知觉。

他愕然抬头,却看见那充满野性的身影已然走进鹿台宫……

帝尧满脸懊丧,他这次不但没达到目的,误伤了姮娥,还折了自己八名贴身护卫,心里的憋屈就别提了。见后羿一走,他也无心在此地多留,朝龙言和散宜氏、艾桑摆了摆手:“走吧,走吧!”

说着,转身大踏步朝鹿台宫庭院外的台阶走去。

忽然间,就听龙言一声低喝:“什么人?”

身影突然不见,接着就听到鹿台宫外传来密集的交手之声,仅仅一眨眼间,众人眼前人影一晃,龙言再次出现,衣襟上已然裂开了一道口子,险些就是破腹的下场。

众人吃了一惊,没想到以龙言这般身手,一个照面竟会吃了亏。

帝尧一怔,朝外面道:“何人擅闯鹿台宫?”

宫外忽然传来一声长啸,接着两道人影飞掠而至,轻飘飘地落在了庭院之中。少丘和艾桑一看,同时惊道:“冥羽——”

来者居然是觋子羽和白苗。

却见两人狼狈不堪,觋子羽口角含血,白苗的身上鲜血淋漓,发髻也断了,手中握着破玉弓,手臂兀自簌簌颤抖。看来方才和龙言瞬间交手,合两人之力,也是吃了大亏。

原来他们在迷鹿泽中迷失了方向,幸好少丘和姮娥骑着鷖鸟经过,觋子羽以精神力锁定鷖鸟,从迷鹿泽的空气涡流中艰难寻找路径,直到这时才找到了鹿台宫。他们看见停在岛上的那只鷖鸟,知道找对了地方,仰头就看见了五彩玉树那发光的轮廓,便急急忙忙地上来,没想到刚到宫外,就被龙言突袭。激斗了十多招,两人便接连受伤,所幸白苗的精神之箭几乎射穿龙言,这才迫得他退去。

“冥羽,你受伤了么?”艾桑急忙奔过去,一脸惊恐。

刚奔出几步,眼前忽然现出一道人影,却是龙言静静地挡在她面前。他也不说话,保持着恭谨的姿势,身形却宛如一座不可摇撼的山岳。

“你……为何不让我过去?”艾桑怒道。

“是。”龙言也不说话,仍然挡着路。

“你……”艾桑恨他打上觋子羽,一把推了过去,不料手臂径直从龙言的胸膛穿了过去,就像是穿过了一层雾气,不禁有些发呆。散宜氏轻叹一声,拉住她的手臂。

少丘望着觋子羽,心中喟叹,两人却相顾无言。觋子羽微微闭了闭眼睛,然后凝视着帝尧,淡淡道:“陛下,我来了。”

披衣和散宜氏都不认得他,也不知道此人来作甚。

帝尧呵呵一笑:“怎的到此时才来?不过你能穿过迷鹿泽,老夫倒也不胜惊讶。”

“陛下知道我要来?”觋子羽微微一愕,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冷酷地一笑,“原来陛下要将艾桑嫁给丹朱,是算准我了?”

“什么?”少丘忽然大叫一声,瞪着觋子羽,“你说什么?艾桑要嫁给丹朱?那个小王……”他看了看帝尧和散宜氏,好容易才咽下骂人的冲动,冷冷道,“陛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那儿子好色无赖,为人轻浮,怎么能将艾桑嫁给他?”

帝尧和散宜氏一起恼了起来,帝尧冷冷道:“我儿子如何,似乎轮不到你来评说!我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谁,也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

少丘愕了愕,帝尧这话却是反驳不得,无论艾桑跟自己有什么关系,都是人家的女儿,似乎还真轮不到他来说话。

“轮到也好,轮不到也好,哪怕是诸神做主,也无法安排艾桑的命运!”觋子羽却凝视着帝尧森然道,“人间帝王干涉,我就杀那帝王;天上诸神干涉,我就诛那神祗!”

一旁的披衣见他说出这种渎神的话,不禁摇头:“疯了,这孩子疯了。”

散宜氏也摇头,低声对艾桑道:“这巫觋怎的对你如此痴情?唉,可惜了,他是个巫觋。”

艾桑眼中泪水盈盈,浑身颤抖,银牙咬着嘴唇,竟渗出了鲜血。

帝尧却不恼,反而欣赏地看着觋子羽,缓缓道:“你这又何苦?老夫总须为桑儿找个佳婿吧?你毕竟是个巫觋,无法婚配。若你不是巫觋,老夫将桑儿嫁给你又何妨?可惜了。”

觋子羽脸上现出深深的痛苦之色,闭目道:“我身为巫觋,自然不会与凡人婚配,然而,我绝不会允许你一手毁掉艾桑的幸福!人间情事,难道一定要拥有才算真情么?陛下,你不懂!”

帝尧愣了愣,看着散宜氏苦笑:“老夫不懂么?”他咳嗽一声,望着觋子羽道,“少年人,老夫也经历过少年时代,你的心情老夫能够理解。不过,身为桑儿之父,老夫有义务为她择一佳婿。可能你们对丹朱都有偏见,不过他是我儿子,他为人如何,老夫心里自然有数。你乃是巫觋,与桑儿无缘,就不要再干涉了。”

觋子羽脸上忽然浮出一丝冷笑:“陛下也无需跟我这种大道理,开出你的条件吧!”

“哦,条件?”帝尧露出愕然之状。

“条件。”觋子羽冷冷道。

帝尧心中一震,对这少年的敏锐,竟有了竦惕之感。他呵呵干笑两声:“英雄少年啊!既然如此,咱们这边来谈!”

说罢缓步走到庭院一角,觋子羽命白苗原地呆着,自己跟了过去。龙言到两人身侧,手一张,在半空虚划一圈,顿时他们周围现出一道薄薄的水波状封印。两人的身影刹那间消失。

披衣低声问少丘:“这巫觋是什么人?他身上的精神力不弱啊!”

“他叫觋子羽。”少丘苦涩地道,“乃是四大圣觋之一。”

“圣觋?”披衣吃了一惊,“居然有这么年轻的圣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