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娥见过陛下,见过散宜氏。”姮娥缓步而来,朝帝尧和散宜氏施礼,“陛下大驾光临,姮娥却正好外出,失礼了。”

“哪里,哪里。”帝尧收回视线,望着姮娥呵呵大笑,“你我也有十多年未见了,老夫来到这鹿台,看到你们小两口如此恩爱,真是心怀大慰啊!”他回头望着散宜氏笑道,“夫人,老夫真是羡煞了,待辞去这炎黄之帝,咱们也找个神仙福地,隐居不出如何?”

散宜氏露出惊喜之色:“陛下,我早盼望多少年了。当年你我泾水相逢,我就盼望着能有这一天,再不理会人间事,寻找大荒绝美之处共度余生。”

帝尧哑了片刻,呵呵一笑,摇头叹息。显然方才的感慨也是言不由衷。

姮娥乃是此间女主人,须得尽到礼节,寒暄几句,叫来几名婢女,整治酒菜,接待原来贵客。披衣道:“姮娥,这回有贵客,别忘了把你的翡翠玉拿几坛过来。别再恁的小气了,一年才让老夫喝一坛。”

少丘这才知道,自己喝了一路的碧色美酒名字叫做“翡翠玉”,连神师披衣等闲都喝不到,而自己一路上喝了七坛。

“你带着铁刃军团东来,便是想要做这炎黄之帝么?”帝尧忽然道,显然没忘了方才少丘的言语。

少丘摇摇头:“我不是来抢你的帝位,除了大荒壮美的山河,一切人间之事对我没有吸引力。”

“嘿。”帝尧哑然而笑,“拥有大荒山河,最好的方法就是做了炎黄之帝。”

“错了。”少丘慢慢道,“你不明白这大荒美在何处,它不在与将这山河踏在脚下,而在于寄身其中,让沾满露水的树叶拂过你的衣襟,让脚下的泥泞湿了你的鞋子,让各个部落中传来的笑声陶醉了你的身体。像你,每日让繁冗的琐事纠缠,让权谋和杀伐在自己身边上演,你就算把整个大荒抱在怀里,又如何能体会到它的魅力所在?”

“说得好!”台阶上的披衣忽然击掌赞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深悟天道。唉,这世上英雄万千,又有多少人能明白,即使你征服了大荒,却已经有东西征服了你呢?”

少丘望着他一笑:“教神师失望了,我没有悟到什么天道,我只是被他们的权谋与狠辣吓破胆了而已。”

披衣哑然。

“一派谎言。”帝尧冷冷道,“你从三危带来铁刃军团,直入炎黄,难道不是为了想把大荒抱在怀里么?”

“你知道我为何要来鹿台么?”少丘答非所问地道,“就是为了要见你。”

“见老夫作甚?”帝尧喝道。

“十日并出,天劫将至,我想问陛下有何对策。”少丘道,“我还想告诉陛下,引发这场天劫的元凶,便是你我二人。我要和你并肩看着天边这阴森森的九只眼睛,想问问你究竟有何感想!”

“你——”帝尧气得胡须乱翘,八彩眉毛缩到了一块,却是无言以对。是啊,都说是少丘破掉了四元素封印才引发天劫,问题是这四元素封印是谁封到他身上的呢?不就是他帝尧么?

若没有这个因,哪来这个果?追根溯源,说帝尧是始作俑者也不算过分。

众人见说到这样敏感的话题,谁都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两人交锋。

“陛下,少丘虽然年少,却知道敢作敢当!”少丘正色道,“因为你我二人的罪孽,已经对大荒百姓欠下了无数血债,人死不能复生,纵然不能弥补,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更多的人死在这场天劫之下。现在大荒东部仅仅是天劫刮出来的金属风暴,就产生了如此大的破坏力,一旦天劫爆发,会对大荒形成怎样的灾难,陛下难道不知么?”

帝尧心里听得别扭至极,他一向以仁君自诩,还从没想过自己会跟什么“罪孽”啊,“血债”啊搭上边,但偏生又反驳不得,心里的憋屈简直难以言喻。

“那么,你又有何良策啊?”帝尧沉默了半晌,决定绕开这个话题。

“没有良策,我此次来鹿台见你,就是想和陛下商量。”少丘道,“本打算到帝丘见你,但我是陛下的大敌,孤身前来只怕还没看见帝丘,就被斩成了肉浆。那些炎黄贵胄嘛,欺软怕硬,我孤身前来,哪怕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但我率领大军前来,哪怕睡觉时打个喷嚏他们都会竖起耳朵听。这个陛下应该很明白。”

“哦,哦,”帝尧哂笑道,“原来是要以威凌人啊!”

“这样说也无不可。”少丘笑道,“所谓凌人,其实就是让陛下看到我的实力,肯和我面对面坐下来,谈谈这个天劫。本打算率领大军到帝丘去见你,听说你在这里,也省得了让那些无辜战士强壮的身躯化为尸骨。”

这时,姮娥率领着四名婢女提着篮子走了过来,篮子里是各色美食、蔬果以及美酒。鹿台宫的外庭相当大,婢女们就在庭院中摆开几案和竹藤坐垫,一样样把酒食摆放好。这里的兽肉不多,大都是迷鹿泽中的蛇鱼虾蟹,蔬果就丰富多了,各种异果,几乎都叫不出名字。

姮娥请大家落座,请帝尧坐在上首。帝尧长叹一声,忽然道:“云师牧,老夫既然来了,你连见也不见么?出来喝杯酒又有何妨?”

众人一时无语,忽然宫中一个淡淡的男子声音传来:“陛下,臣一旦见了您,还能不应诏么?奈何十年前誓约犹在,只好请陛下海涵了。”

声音浑厚深沉,带着一股刚硬的磁性,直透人心,却是战神后羿。

帝尧苦笑着摇了摇头,举步走了过去,在正位的几案后跪坐下来。披衣和散宜氏坐在他下首,姮娥和艾桑对坐,少丘便和龙言脸对脸坐在末座。八腊神将依然有如虚影一般贴在帝尧身后,远远望去,就仿佛帝尧身后挂着八张面具一般。

“少丘啊,”帝尧举起酒樽,含笑望着少丘道,“你如今也算和老夫面对面坐着了吧?说说看,如何破劫这场天劫?”

“还没有什么办法。”少丘坦然道,“希望陛下能够联合大荒部落,征召天下高手,一起思谋对策。五元素相生相克,既然是金元素为祸,那就必定有克制之法。”

“着啊!”帝尧忽然哈哈大笑,鼓掌道,“少丘与老夫所想当真分毫不差!老夫此来正是为了征召云师牧回去共谋破劫之策!哎呀,少丘啊,你既然有此心,不如到时候与老夫、云师牧一起回帝丘,我们五元素高手齐聚,倒要看看能不能破了这场劫难!”

“啊——”少丘忽然瞠目结舌,随即看了看姮娥,摇头苦笑。碰上这种老谋深算之辈,自己无论如何警觉,还是嫩了一些。

姮娥也无奈地苦笑,仿佛对少丘落入他的套中并不奇怪。披衣也摇头不已,举着酒樽只管喝酒。少丘这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埋着头只管喝酒——拿嘴往玉樽沿吸溜,作出嘴巴占用,无法说话的模样。

帝尧兀自喃喃地叹道:“唉,少丘知我心也……”

“陛下。”披衣淡淡道,“少丘提议的确甚好,集思广益,应能找出法子,不过云师牧就免了吧,老夫会让四弟许由参与其中,供陛下垂询。若是云师牧出山,反而不好,他与炎黄各部落以及三苗都有血海之仇,一旦破了盟约,势必会引起各方强烈抵触,无法凝聚在一起。值此需要各方戮力,共抗天劫的关头,云师牧还是不参与为好。”

帝尧的脸色渐渐冷厉了起来,沉声道:“这个问题你我已经说了三天,难道神师就无法转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