觋子羽的心慢慢发沉。他搞不清形势,只好带着白苗在湖水中游荡,仗着精神力强悍,避开空气中那些涡流密集的地方,但想找到帝尧的去向,却无异痴人做梦。

便是在这时,他们看见了那只巨大的鷖鸟。

“我的精神力已经锁定了那鷖鸟。”觋子羽急道,“但这里太怪异,只能维系一点点的感觉,咱们快点追上去,你切记莫要离开我三步之外!”

白苗点头,两人小心翼翼地踩着湖水飘然行去。

百丈的高空中,少丘已经看到了鹿台那明灭闪动的的轮廓,五彩玉树乃是昆仑神树,有它的装点,便是这种诡异的白雾也无法彻底掩盖。

鷖鸟开始下滑,便愈加看得清楚。底下是一座岛屿,形状如同一只奔跑的小鹿,肚腹处是十数里方圆的平地,然后顺着鹿颈拔高,到了鹿首处,则是一座高耸的山丘。就在这山丘上,耸立着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想必就是姮娥和后羿居住的鹿台宫了。

鷖鸟下滑了数十丈,忽然姮娥轻轻抚摸了几下它的颈毛,那鷖鸟双翅扇动,悬浮在了半空。少丘低声道:“怎么了?”

“你听。”姮娥蹙眉道。

鹿台宫除了五彩玉树装饰的轮廓,其他一概笼罩在白雾中,丝毫看不清楚。少丘耸起耳朵,凝神倾听,忽然听到一阵笑声传来,是一个苍老的声音:“老夫自然不敢和神师为敌,但大荒动荡,天劫来临,却又不得不征召云师牧出山。这也是为了维护大荒之平衡。神师若是难以决断,不如你我就依纲言牧所言,咱们赌一把!点到为止,你破了这座阵,老夫拍手走人,若你破不了,就当老夫破坏十年前的契约,一应后果与神师无干。如何?”

听声音,却是帝尧。

少丘和姮娥对视一眼,看来帝尧在这里已经磨破了嘴皮子,披衣却不允许后羿出山,帝尧借着赌斗为名,是要用强了。也不知他究竟带着多强的力量,居然敢挑战披衣神师?

两人一言不发,在半空中静静地观察事态发展。

忽然一个没有丝毫情感的声音从薄雾中传了过来:“迷鹿泽中无日月,庭前的雾凝花已经开谢七次,算算陛下在此地等了三日了吧?”

他却没有回答是否答应赌斗之事。

“人间仙境,老夫纵是长留不去,也是心意欢畅啊!”帝尧笑道。这话就有些无赖了,摆明就是告诉披衣,你不让我带走后羿,老夫我就赖着不走啦!

披衣叹道:“大荒事多,陛下当真敢让帝丘的权力接连数日出现真空么?”

帝尧这次沉闷片刻,淡淡道:“不瞒神师说,你没见老夫来这里还带着家眷么?夫人与女儿都带了来,如果后羿不跟老夫走,这帝丘老夫也没打算回,此生就占了这鹿台宫,喝喝酒,下下棋,嗯,还可以在湖中垂钓,寂寞的时候还有你和后羿陪着解闷。谁耐烦在黄帝宫中营营役役,整日为那炎黄的破事操心劳神。”

“哦?陛下这是何意?”披衣仿佛有些吃惊。

“简单地说,”帝尧大声道,“带不走后羿,老夫也不走啦!炎黄爱分裂便分裂,大荒爱崩乱便崩乱,老夫也要学你们隐居了!”

姮娥在半空中听着,银牙一咬,慢慢道:“帝尧当真无耻,他这等于拿大荒来威胁披衣。唉,此人一生沉稳,经历无数的政权风云而处乱不惊,如今说出这番话,看来大荒的危机当真迫在眉睫了。”

少丘苦笑:“不知道这迫在眉睫的危急里,算不算我一份。”

“那自然算了吧?”姮娥横了他一眼,“若没有你的铁刃军团东来,单单十日并出的天劫,相信帝尧还是不至于这样慌了神。”

这时披衣也沉默了许久,才道:“陛下这话从何而来?你乃天命神授之君,炎黄之筋骨,岂能说放手便放手?你隐居了,这炎黄联盟又交给谁?”

“老夫早安排好了。”帝尧无所谓地道,“老夫临来之时,告诉司徒牧和大理牧,若老夫七日不归,便带着四岳十二牧去姑射之山吧!哦,云师牧自然不必去了,在这里陪你我算了。”

披衣惊讶了:“去姑射之山作甚?”

“去迎许由为帝。”帝尧悻然道,“这炎黄之帝老夫不做了,让你们神师来做。老夫看许由神师是个极好的人选,故此将炎黄托付给他。这样老夫就可以与你好好在此处垂钓下棋,不亦乐乎?”

“这……”披衣呆住了,“这神师岂能为帝?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你看着办。要么你就让老夫把后羿带走,要么老夫就把炎黄联盟交给许由去折腾。”帝尧道,“你看着办吧!”

少丘早在肚子里骂翻了天,这真是**裸的威胁!看准了神师们的律令就是维持大荒平衡,故意把这摊子搞烂,咦,这帝尧真是老谋深算,把神师们的七寸捏个正着。咦,怎么我每次都是受神师欺负,没想起这等手段呢?

少丘越骂越恼火,忽然朗声笑道:“陛下,既然这炎黄之帝你不想做,不如让给我吧!”

底下顿时沉默了,忽然一个冰冷的声音喝道:“什么人?”

然后一个少女惊叫道:“少丘——”

少丘心中一震,怎么是艾桑的声音?忽然想起方才帝尧说带着夫人和女儿来此,难道是说艾桑?

他几步冲到露台边,就打算往下跳。姮娥急忙拦住他:“别跳,万一你跳得位置不对,说不定就跳到万里之外了。因为这庭院的上空恰好有几处涡旋。”

少丘吓了一跳,急忙止住了脚步。姮娥催动鷖鸟,缓缓落下,到了十多丈的高处,两人从五彩玉树宫的露台上飞身跃下,鷖鸟盘旋一周,向岛屿腹部的平地上落去。

两人飞落的身形是截然不同,姮娥宛如神仙降临,白衣飘飞,裙裾飞舞,有如一片轻盈的莲花;而少丘则完全展现了金系的猛厉,喀的一声光芒一闪,蹲伏在了地上,然后缓缓起身。气势凌人。

却见帝尧正站在庭院正中,散宜氏和艾桑站在一侧,龙言躬身站在她们身后。奇的是,这三人旁边,却漂浮着八张面具!那八张面具极为怪异,分别是金、铜、铁、玉、皮、石、陶、木八种质料所制,细细看去,才在面具底下依稀看见八个人形轮廓。竟是戴着八种面具的八条人影!

这就是帝尧贴身守卫,八腊神将。

在帝尧对面的台阶上,站在一个头戴高冠,面色奇古的老者。这老者的面容有如一张木雕,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连眼睛仿佛都不转,木木的。

不用想,这一定就是四大神师的披衣了。却没看到后羿,也不知道后羿去了哪里。

少丘环视了一圈,望着艾桑,心中忽然一痛,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董茎。可怜的茎儿已经化作了飞灰,只留下一枚元素丹镶嵌在自己的心脏,幸好是艾桑还有了容身之地,做了帝尧的义女,想必会幸福快乐地过一生吧!

一时间,他眼中再无他人,望着艾桑露出浓浓的依恋。这世上,能够带给他最温馨的回忆的,也只有艾桑和觋子羽了。

艾桑看到少丘出现,一时有些呆滞,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慢慢变得惨白。

少丘看了她一眼,胸中翻滚,却强自压抑,朝着帝尧呵呵一笑:“陛下,故人来访,不亦乐乎?”

帝尧凝望着少丘,脸上表情复杂,一时有些感慨之意。少丘也望着他,两人对视半晌,竟是默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