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狂妄的小子!”觋子隐怒极反笑,“可惜你这辈子都没有和我聊天喝酒的机会了。”

“少丘——”倒在地上的司幽忽然大叫道,“你凭什么来救我?我是生是死与你何干!”

少丘愕然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巫礼望着他急切地道:“少丘,不要理他,你若是能救他出去,我和姬仲九泉之下也感念你的大德!”

“不要求他!”司幽望着自己的母亲怒道,“从此以后,我决不要你再恳求任何一个人!”

巫礼温柔地望着他:“好的,儿子,娘听你的话。”

少丘苦笑一声,心道:“这对母子当真是……”他叹了口气,朝着司幽道:“我说,即便你和你母亲都不让我救,但我一定要救,你又能怎的?想用你的机关术杀我,嗯,日后再说吧!”

“我这辈子从来不欠别人的情!”司幽怒目而视。

“都他妈别说话了!”归言楚大吼道,“想吵架,离开这鬼地方再说。大不了打个你死我活,别在此处聒噪。至于吗?不把命看得重,这救命之情又有多重?你他妈的把命看作一股屁,只当少丘替你放了个屁而已。”

司幽顿时噎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少丘哈哈大笑,便连巫礼也忍俊不禁。

“聊得很开心啊!”觋子隐冷冷道,“聊完了就出手吧!”

少丘点点头,闭上双目,不看他的眼睛,玄黎之剑一横,淡淡道:“方才我偷袭了你,这次让你先出手。”

觋子隐想起方才的狼狈模样,闷哼一声,便要凝聚精神力。忽然帝尧淡淡地道:“圣觋,暂请退下,老夫有话与这少年讲。”

“陛下小心。”觋子隐无奈点头,缓缓垂下了手臂,一躬身,退到了一边。

帝尧缓步走了上来,八腊神将刚要跟过来,他摆了摆手,八腊神将顿时停步。帝尧就这样独身一人走到少丘身边,仰头望了望他,笑道:“少丘啊,你坐得这么高,老夫可看得脖子都酸啦!”

少丘神情复杂地望着这个老人,略一沉吟,跳下了开明兽,抱拳道:“见过帝君。”

帝尧细细地端详着他,闭目一叹,慢慢道:“老夫囚禁你十六年……”

哧的一声,少丘将玄黎之剑收回体内,缓缓抚摸着自己的左臂,沉吟道:“那十六年里,我曾经天天听族人传颂你的恩德与仁慈,至今我还记得那首歌谣: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少丘慢慢地吟唱起来,“富而不骄,贵而不舒。黄收纯衣,彤车白马。能明驯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便章百姓。百姓昭明,合和万国。”

帝尧眼中现出激越的神情,他想起十五岁时率领唐部族开垦荒山的艰苦岁月,想起自己率领族人举族从陶邑迁都到平阳的苦难历程,想起自己推行九州古制的孤独与无助,想起自己发动尧战攻伐三苗的煎熬与痛苦……

眼中慢慢沁出了泪水,他微笑地望着少丘:“你唱得很好听,老夫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歌声。”

“因为,它在我心底刻下的烙印太深。”少丘道,“可是,当我逃离空桑岛那座大牢狱,来到大荒之后,却是如此地憎恨你。因为你囚禁了我十六年,毁灭了我一生,让我成为白痴与傻瓜!”

帝尧喟然道:“问天下之悠悠,知我心者又有几人?若要炎黄安宁,必要平定三苗,若要平定三苗,就不得不将你囚禁。你……生在了错误的地点,拿错了诸神的馈赠。”

少丘点点头:“我也如此告诉自己,我之所以经受这样的命运,是因为我的命不好。”他苦苦一笑,“可是现在我已经不恨你了!”

“哦?”帝尧耸眉道,“为何?”

“因为……”少丘苦苦一笑,眼中沁出了泪花,“无论你囚禁我也好,欺骗我也罢,总归是给了我一个美好的童年。你派来的‘狱卒’,巫谢和艾融危,说起来对我都还不错,你更给我安排了父母和一群童年的朋友。即便父母和朋友都是假的,可是我所感受到的父母之情、朋友之义却是真实的,与他人无异的。”

帝尧身后忽然响起了嘤嘤的哭泣声,两人回过头,少丘猛地一惊,发觉哭泣的竟是身着盛装的艾桑!

“艾桑……你为何会在这里?”少丘呆呆地道。

艾桑只是呜呜地哭,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老夫已经收了这个可怜的少女做女儿啦!”帝尧叹道,“她的父母兄弟都死在了空桑岛,老夫之错也。如今已经无法挽回屈死者的性命,老夫能做的,就是再给她一个家,给她父母之爱。”

少丘痴痴地望着艾桑,一转眼又看见了桑冥羽,他并不知道桑冥羽此时已经做了圣觋,改名觋子羽,见他一身八龙白色巫觋袍服,不禁略略一怔。

听了帝尧的话,他低头道:“多谢帝君。”忽然又昂起头直视着帝尧,“少丘也是看到了司幽那可怜的身世,才发觉了自己如今的幸福。帝君,少丘不想以武力解决此事,但司幽三人我是必定要带走的,请帝君开恩。”

帝尧默然不语,沉吟良久才道:“日后你打算去何处?”

“在下对大荒间的征战杀戮丝毫没有兴趣,我孤身一人流浪大荒,帝君只当我是个放逐之人吧!”少丘道。

“陛下!”觋子隐忽然道,“司幽杀死我帝丘重臣无数,巫礼则触怒诸神,罪不可赦,陛下还是莫要为这等罪人心存仁慈了。至于这个金之血脉者,更是摧毁了空桑岛,祸乱旸谷,在高辛、高阳两大部族之间挑起无数事端,便让我代诸神擒下他,看天意如何裁决吧!”

帝尧眉头一皱,颇有些不舍之意,喟然长叹道:“如果一个陶罐失手打碎了十六年,如今还可以补上吗?”

少丘笑着摇了摇头:“陛下,陶罐已破,便不是装什么水盛什么水啦!它自己不愿接受的,可以渗出来了。”

帝尧面色哀悯,悠悠地叹息着,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