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你还在想着那小贼!”声音带着独特的磁性,却略微有些愤怒,少丘立刻便听了出来,竟然是桑冥羽!他心中诧异:“他在跟谁说话?哪个小贼?”

“他不是小贼。”却是艾桑的声音,随即他也知道了这个“小贼”指的是谁,“我势必要杀了他,但我不会侮辱他。”艾桑的声音里露出浓浓的哀愁,哽咽道,“我们在一起十六年,他天性淳朴,单纯,你我都是了解他的,虽然他毁灭了空桑岛,杀害了我的父母哥哥们和所有的族人,我……我恨不得现在就杀死他,可是……可是……”

艾桑呜呜地哭了起来。桑冥羽长叹一声,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肩头,艾桑略略一挣,便嚎啕大哭起来。桑冥羽是见日间艾桑对少丘仿佛仍旧旧情未了,竟舍不得下手杀他,心中不安,这才趁夜把她找了出来,在僻静处深谈。

“艾桑,”桑冥羽艰难地措辞道,“你知道,这十六年的相处,其实是虚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难道你、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咱们所有人,不都是在和他玩一场游戏么?虚假的面孔下,哪里有真情可言?”

少丘心中凄凉,俯在地上一动不动,只觉脸颊一阵冰凉,也不知是脸上的泪水,还是溪边的池水。

“假的么?”艾桑呜咽几声,喃喃地道,“父母和巫谢大人为了安少丘的心,让他顺从地做一个开心的囚徒,让我接近他,和他谈心,甚至要把我嫁给他,和他相伴终生。他们从小就在我耳边灌输少丘有多么好,多么优秀,多么出色,我若是爱上少丘,就为炎黄联盟和部落做出了多么伟大的牺牲,是一桩多么伟大的贡献……”

两个少年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却都默默地倾听着,心境却迥然不同。

“其实这又何必呢?”艾桑凄然道,“难道他们不说,我便不会爱上少丘么?我从小就和他在一起玩耍,那么长的时间,足以透彻地了解任何一个人,何况少丘这个淳朴、天真、透明,如同宁静的水晶般的孩子。冥羽,你们都不知道,我向父亲和巫谢大人保证,一定会完成这个伟大的使命,‘爱上’这个囚徒。可是我自己知道,我早已经爱着他了,我早已经把自己视为他的妻子,要终生陪他囚禁在远离大荒的空桑岛了。”

两个少年的脑中同时轰然巨震,一个是悲喜交加,另一个却是绝望冰凉。悲喜交加的,身体紧贴着冰凉的池水;绝望冰凉的,却拥抱着一个火热的娇躯。这种感觉,当真难以言喻,两人身体却是一致僵硬,宛如枯木。

“可是,这个时候,你们又对我说,这种感情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艾桑的美眸中泪水奔涌,静静地望着桑冥羽,“你当真要撕裂我的心么?”

“可是……可是……”饶是桑冥羽心机深沉,这时却也心乱如麻,喃喃道,“他……他杀死了我们的族人,杀死了你的父母兄弟,毁灭了我们的家……”

“冥羽,”艾桑呜呜痛苦,“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杀了他!”桑冥羽忽然把艾桑推了出去,面孔扭曲,双目宛如喷火一般,大声吼叫道,“我一定要杀了他!艾桑,你知道么,我对你的爱有多深,多重!在你父亲和巫谢的权势下,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投向少丘的怀抱,却无力抗拒,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我恨不得将自己的肉一块块地剜出来!我们都是一起长大,我任凭哪一点都比他强,可凭什么我不能和他竞争?就凭他是诸神选定的血脉继承者么?我呸,诸神算什么东西?”

“冥羽——”艾桑大惊失色。

桑冥羽一摆手,愤怒地道:“我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叛逃而出,毁灭了你的一切,我以为,他成了我们的敌人,你终究可以回到我的身边,可是……可是你的心,却已经不再属于我了!”他发疯般大笑,“为什么?为什么?少丘,我要杀了你!”

他大声吼叫,撕裂般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远处不时有搜寻的旸谷战士经过,好奇地投来诧异的目光,四下里扫视一番,摇头而去。

“冥羽……”艾桑又羞又怕,四下里望着,轻声道,“你疯了么?”

“我疯了——”桑冥羽哈哈惨笑,“我疯了!我一定要杀了他……”

说完呜咽一声,踉踉跄跄地奔了出去,狂笑的声音仍旧远远地传了过来:“少丘,你在哪里……我要杀了你……”

艾桑追上几步,却又呆呆地停住了脚步,身躯慢慢蹲在了地上,柔弱地抱着膝盖,呜呜地哭了起来。

“艾桑,别哭。”正哭之间,艾桑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着自己的名字。

她拭了拭泪水,诧异地抬起头,顿时呆住了,却见少丘浑身湿淋淋地站在自己面前,身上的衣服一绺一绺的,皮肤和面孔上到处是火灼过的痕迹,**的胸口,皮肉翻卷,露出一个大大的创口,深可见骨。

“你……”艾桑一跃而起,骇然望着他,随即满目的泪水化作了熊熊的烈焰,怒目而视。

少丘苦笑着望着她,涩然一笑:“艾桑,谢谢你……”谢什么?他也不知道,踌躇了半晌,才叹道,“虽然空桑岛的覆灭不是我做的,但你的五哥却是我杀的,你……杀了我,我不会怪你的。”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艾桑怒不可遏。

少丘慢慢俯下身,挣扎着从靴筒里抽出那柄白玉匕首,托在手心,递了过去:“不要再这么难过了。你知道,每次见到你哭,我总是比你还难受。”他眼中泪水奔流,脸上却露出微笑,“这柄匕首刚刚插进了我的胸膛,却没有刺死我,恰好,可以偿还你。”

“你为何不逃?还敢来见我?”艾桑冷冷地拿过匕首,莹白的锋刃森然抵住他的胸膛:“我知道你听到我刚才的话了,哼,以前是我瞎了眼,如今我跟你仇深似海,别以为我不敢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