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竹摇摇头,只得作罢。凌仙的意思他不是不知道,他们这样的修为,要除个人并不困难。只是,只是他,他,唉!他不忍杀他!他-不-忍!

他说不出为什么,只是见到那个少年时,心中莫明的一揪,才扯出那连体的丝线。他只知他不忍害他。尽管,他最终,要毁在他手上。

无奈叹了口气,郁竹掸了掸衣上莫须有的灰尘,起身走进医馆后堂。

他该准备些什么去拜访一下他的新邻居。

片刻,郁竹依然两袖清风地从后堂出来,并未见他身上多了什么物事。只是神态清拔了许多,一扫方才的困顿。

他并未多做停留,直往徐府别院踱去。

徐府别院离郁竹的医馆不远,只一忽儿便到了。此时徐殊阳方沐浴过,他身子弱,年纪又小,正是要就寝的时候。听得门房报有一医士前来,说是能为他解惑。他听徐盟道那医士气质不凡,观之可信,心里就起了相见之心。

待将人领进门来,徐殊阳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好似有东西炸了开来,心里有什么欲脱口而出。他究竟是个半大的孩子,不由得慌了神,只定定地看着那医士。

房中众人,除郁竹外,徐盟最早察出不妙。他不愧是徐家的老管家了,只一闪身挡在小主人和那不名医士中间,两眼不眨地盯着小主人,生怕错过他细枝末节的不好来。

经徐盟这么一挡,徐殊阳回过神来,他只懊恼刚才的失态,来不及细想那一刹那的怔忡是为何。再定睛看那医士,却被徐盟的高大身躯遮住了视线,他有些着恼,略皱了皱眉,徐盟才将信将疑他的小主人没事,让开身形。

徐殊阳也不着急说话。只细细地看着郁竹。郁竹也不开口,同样回视着他。两人就这么一站一坐看了半日。看得徐盟都有点心浮气燥了才住了。

“这位先生,闻得您能为在下解惑,却不知所指为何?”徐殊阳不疾不徐的询问。

“自是隐疾之惑。”郁竹也淡淡答道。“公子不妨一闻。”

自此,徐殊阳与郁竹常来常往,睦邻友好。

凡界滨城

当徐殊阳在别院小住的时候,滨城的徐府中发生一件大事。

“老爷,长卿他,他……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就随了他去!呜,呜……”二夫人徐方氏对着人事不省的徐扇幽哭得肝肠寸断。

徐浩隐对着昏迷三天的长子也是大皱其眉。他是见过大阵仗的,此时也失了冷静。只一径儿将毕生有过节的人家细细想了一遍。却百思不得其解。

徐浩隐中隐隐于市二十一年余,间或有仇家寻上门来,在多方相助下,也都能勉强应付。从没遇到过拿他儿子大作文章的时候。看长子情况,是受了重伤。还中了毒的样子。只是毒不知被谁解了大半,余毒未清,加上重伤在身,才昏迷不醒。

毒不稀奇,稀奇的是伤。

想他徐浩隐十九岁行走江湖,腥风血雨了半辈子,就是入市了。也并未荒废武艺。跑买卖和江湖脱不开关系,对于江湖时事还是灵通的。但遇到长子身上这样奇异的伤势,也是束手无措。

这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种伤势,就连常驻海外,见多识广的徐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徐安是徐家常驻海外的管事,形同半个主子。徐扇幽是在出海做买卖时出的事。受伤后,就是徐安将他一路护送回来。连他也不知道如何处置,一路上也想了不少方法,竟无半点助力,只是护着他不让伤势恶化罢了。

一晃近十天。徐府里更是焦急万分,各人都担心着徐扇幽的伤势。年后刚外放学商的徐四少徐妙言却从驻地赶了回来。他行色匆匆,面色凝重,众人均知他有些法力,也就放心让他诊治。

“怎么样?”徐浩隐掩不住满脸的希冀。

无言摇了摇头。徐妙言的表情让徐浩隐心中一凉。他限难地闭了闭眼,一贯的坚强又让他重振精神。“可有一星半点希望?也要勉力一试!”他目光灼灼,似看着徐妙言,又仿佛不是。

徐妙言被父亲突发的精芒震了一震。他从徐浩隐身上见到最强烈的不过是仇家来寻时暴出的杀气,远不如此刻的势不罢休惊人。那是一个男人,一个父亲对人生重要的人的守护,无人比他执着。也无人执着过他。

徐妙言想了想,眼里慢慢透出一些捉摸不定来。

这细微的变化在徐府心焦的众人面前什么也没有,看在徐浩隐的眼里却是知道了这位季子必是有了什么主张,只是现下没有把握,不敢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徐妙言自小谨慎,对他这种神情徐浩隐再熟悉不过。于是他示意徐妙言随他出去。

急步行至徐府大书房,徐浩隐只是盯着他的儿子,并不急于追问。

徐妙言垂头理了理思路,缓缓道:“大哥这不是单纯的受伤。他是入了邪气。”他抬起头,眼里有点沉重,“非常人所能解。”

徐浩隐沉默良久:“何人能解?”

“孩儿——不知。”

徐浩隐大恸。徐扇幽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当年方氏有了他,徐浩隐为了他的安全,才决定退出江湖。对于这个孩子,徐浩隐有着许多的希冀,这毕竟是他为之放弃江湖的孩子。他人生中第一次那么想保护的特别存在。尽管这个儿子没有次子意翾那么才智过人容貌出众;没有叔子继武那么凌人气势浑然天成;没有季子那么冷静自持宠辱不惊。甚至没有卓亭早慧,没有瑾池乖巧。但是这位长子那份平和淡定,那种温婉如玉的君子性格,在没有过人才智,没有高明手腕的情况下,在海外硬是扛起一片天,独立开拓出更大的市场。怎么能让他不心疼,怎么能让他不爱呢?

徐妙言忧虑的看着他的父亲: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也不愿再见到这样的父亲。

“若说一试,孩儿闻得帝都外有个小镇名乌夕阳,小镇里有座青阳山,山上有一道馆,多有高明之士。父亲认为……?”徐妙言询问的看着他的父亲。

徐浩隐坚定的看着这位面容澹定的儿子,缓缓的点了点头。

翌日,父子二人兵分两路:徐浩隐直接带上徐扇幽快马加鞭向帝都行去;徐妙言则随徐安出海寻访当时的知情者,希望能找到些许线索。

日子就在探访中潺潺,不觉又是近十天过去。扶琉别院中的徐殊阳与郁竹在各怀心事,半真半假的交往中,都有奇妙的感触。

这日,正是雨过天青,徐殊阳不满于闲庭信步,在这春天中难得晴好的天气里,拜访郁竹的小医馆。二人对坐于小院的香樟树下,谈起徐殊阳长兄的情形,郁竹也觉奇怪:“按说近一月了,就是顽症也该有个诊治的方法,怎会连个病因都没有查出来?莫非……”他水雾弥漫的眼里波动了一下,并没有说出口。

徐殊阳也知他所言为何:“如此看来,确是如此。不知兄长如何了……”言罢复省己身,心下苦笑:自己尚在病中,拿什么心力去帮助家人?更别提有何应对良策了。

少年苍白发青的脸上恍惚了片刻,定定地望向郁竹身后。

郁竹比他更早察觉出不同来,只是不露声色罢了。现下,连徐殊阳一介凡人也看出不妙,想是对方形迹已显。他看也不看身后,漫声道:“金合欢,从小到大,你一次也没打赢我。还要再试?”

香樟树后现出一个遍身绫罗,披金带银的富贵公子来。他年约二十,衣着考究,只是未免太过奢华的媚俗;一头亚麻色的长发倒是没有任何束缚,任其披散在肩上;一双白嫩的好像女人的手上却持着一对小金锤;一付“我就是要打架你想怎样”的神情,挂在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我不管!打不过也要打!总有打的过的一天!”这位金合欢公子看上去就像个被宠坏的小孩子,说出来的话也和小孩子一样不讲道理。声音极特别,相比于亦男亦女的描述,孩童般的音色更接近些。

徐殊阳看得目不转睛,他从小到大接触的多是冷静稳重的人物,就连弟弟卓亭也是个小大人样,像这样蛮不讲理还理直气壮的人是第一次见,难免有些好奇。

郁竹颇感无奈,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这样冷静严谨的人,交的朋友都特不靠谱。长春藤是个促狭鬼,何首乌和山参一天没杠可抬就不舒泰,这个金合欢更让他头大!从他们相识之日起,几百年了,一有空就找他打架,输了就算了,没一次服气的,找遍各种理由再打……到后来干脆连理由都懒得找,乔装,偷袭,无所不用其极的找麻烦,在妖精界早闹成了大笑话。这不,才三年不见,又找上门来了。

叹了口气,郁竹道:“要打便打吧,只是别惊扰了客人。”说罢起身,作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择别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