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迷朦,那挑灯引路的小厮是个新来的,只觉得身旁这位主子皎白非常,竟像海上初升的明月,叫人心生赞叹;又似崖上摇曳的娇花,令人只敢仰望。这小厮想是没见过如此人物,执灯的手有些颤抖。徐意翾只当他耐不住寒,并未在意。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只见那小厮眼底幽光一闪,身形忽然暴长丈余!衣衫俱裂,顿觉有无数的触手一通乱抓!到手的却只有一柄旧伞。它见抓不着徐意翾,怒得大声吼叫!四下乱看,却见本应尽入它手的人儿站在离它十丈开外,遥遥笑道:“四弟又精进了。”连后面打伞的小童亦无事,只是又撑了柄伞,衣裳略皱些罢了。

原来方才电光火石之间,有人插手,移形,换伞。该做的都做了。

介入的是徐家第四子妙言,为四夫人徐张氏所出,今年方满十八岁。自小道心悯然,整日泡在道经里,方圆数城的方丈、大师都曾与他礼经,均言此子道性之高,世所罕见。只见他停眉冷目,衣袂轻扬,虽站在雨里然未见身湿。双目微阖,竟不看那奇形怪状的妖物,右手托一玉瓶,左手指拈成结,却是早用道门之法将那妖孽制住。须臾,妖孽慢慢化回小厮的模样,一道幽光从他身上逸出,收进玉瓶之中。

兄弟二人让适才打伞的小童将业已昏迷的小厮送回去后,很有默契的不发一语,进得园中见陈氏去了。

闻声而来的众人只见到两位少爷的背影。

翌日

昨夜未见面的弟妹在晨定省后,不约而同的来到徐意翾住处。

“二哥,快让寒儿看看,给我带了什么好玩意儿!”最小的幺妹瑾池还不足十岁,小字寒儿,生得十分玉雪可爱,她欢笑着抓紧徐意翾的袍角。脆嫩的童音略有些含混。

徐意翾笑容灿烂,俯身抱起她:“二哥赶着回家见寒儿呢!忘了给你带礼物了。喏,寒儿不会怪二哥吧?”

瑾池歪头想了想:“嗯,二哥回来就好!”说着不忘眨眨她那葡萄似的水灵灵的大眼睛。“寒儿就开心了。”还用力点头以示真心。

徐意翾见幼妹天真娇憨,忍不住夸到:“寒儿长大定是个美人!二哥和你说笑呢,怎么会忘了给你带礼物呢?只是礼物都在芜茗哥哥那里,要再过两日才回来呢。寒儿且等等,好不好?”

才满十岁的卓亭小大人似的接口:“二哥是归心似箭,轻装出行回来的。行李尚不见,怎会独带了你的礼物?”他满不在乎的瞥了眼瑾池。似是在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瑾池不服的朝他做了个鬼脸:“小老头!”说罢也不看他,继续在徐意翾怀里撒娇。

乍见卓亭如此神态,徐意翾有些惊讶。随即又很快释然:大哥、三弟和自己都不在,五弟虽年纪也差不多。可是总病着,这六弟也只能跟着老四。偏这老四又是个佛性之人,凡事冷淡自持,六弟跟着他,保不齐是个小老头!

徐意翾所猜不差。别看卓亭才满十岁,在这诺大的家里,却是没个同龄的兄弟作伴。小厮们只是惟他命适从,别提多没劲!瑾池又是女孩子,虽年纪相仿,却玩不到一块儿去。母亲张氏原是邝氏的陪嫁丫头,因守着徐意翾。年纪大了没放出去。徐浩隐念着邝氏,便把她收了房,诞下此子后,又抬了四夫人。张氏是个本份人,少言寡语,所以。平日里下了学,府里只有他四哥、五哥能和他说说话。行五的殊阳打小就是个病秧子,一年里有大半年是歪着的。卓亭不能老烦他,只有跟着同母兄长妙言。几年下来,就养成了这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性子。

思及此。徐意翾不见殊阳,想是还卧着起不来,恐怕病得连定省都去不了了。遂携了瑾池、卓亭,去探望殊阳。

顺着小径,徐意翾一行人进得殊阳所住的长晖园内。

今日略晴朗些,园内湿润的草木微闪着烁烁光泽,空气不那么潮冷难闻了,还带有泥土的清香。

“美人如玉剑如虹”徐意翾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窗边,周身雪白的狐裘将徐殊阳裹得密不透风,倚在石青缎面的软榻上,就着那些自然光线看书。白得发青的手指微露于外,执书的手势却很精神。向上看去,纤长的睫毛下,点漆的瞳深刻无波,脸色也是白得发青,倔强的嘴紧紧抿着,透露出其内心并不像身体那般羸弱。而随身小厮出鞘正在拨弄炭火,一身酱红色与红润的脸相映衬,显得他生气勃勃,与病恹恹的小主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见兄弟妹们来此,徐殊阳不禁欢喜。他久病,府中的人也都习惯了,所以生病时反倒不如他人受重视。原因无它,他病也不是了不得的大病,只是体质较一般人弱上许多,一病连一病,淋淋沥沥的连月不止。大夫前前后后也看了不少,都只有一个结论:他徐殊阳这辈子,是要与病榻缠绵定了。纵然日后调养得当,也只能深居简出的供着,动不得半分手,使不得一点心。

略略说了些话,徐殊阳便有些乏了。众人见他不爽利得很,只得住了,都退了出去。

长晖园又恢复了以往静谧的样子。

“公子,夫人有多日没来了。要不要出鞘去请请?”小厮出鞘关切的问。

徐殊阳缓缓道:“不必。年关了,想是有事要忙。”心却不免难过了一下。

近两年娘不太待见他了,这是府中众人皆知的事情。也不难解释,他的生母姜氏家里是经营面作坊的,兄弟众多,父母都不太待见她。恰逢临街有个屠夫见她有几分姿色,要讨她做小,姜家贪他几斤肉,竟是答应了。这姜氏也是个有心性的,死活不从,从家里偷跑了出来。她也命大得很,独自走了两座城还没有被追回去,是大夫人陈氏从街头救下的。

起初,姜氏是作为徐府的奴婢留下来。半年不到,不知耍了什么手段,爬上了徐浩隐的床,又迅速的怀了子。徐浩隐无奈,却也只让她做了妾。姜氏难免悻悻,只是儿子出生后只是病着,并不如个健康孩子讨人喜欢。她纵有天大不甘,也只能忍着,却是越来越厌恶这儿子,认为她如今的不受宠全是他的缘故。

姜氏的心思没人比她亲生的儿子更懂。徐殊阳从前年龄尚小,还不太明白这些,但过了年就足十三岁了,母亲的喜怒好恶他都能较准确的感受到。其实姜氏是有想好好照顾过徐殊阳——虽是拿来上位的工具,毕竟是亲生骨肉。可是怎么也不见起色,后来就慢慢淡了。

幸而陈氏是个好主母,并没因姜氏的种种行为亏待过徐殊阳。这孩子爹不疼娘不爱的,几位夫人都是敦厚良善之人,对他也是关爱有加。不然以他这身子,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

徐殊阳承众夫人的情,对她们及其子女均存着感恩的心思。众人看在眼里,都是心疼,连徐浩隐也觉得亏欠了这儿子不少。只是要他多加上心,又因着姜氏打消了大半,怕她又拿他的不忍大做文章。连送个狐裘也是借了陈氏的名义陈氏的手,甚至都不常探望这儿子。徐殊阳也极懂事,从来不怨天尤人,相反,他对未来存着美好的想象,以坚韧的精神与生命抗争。缠绵病榻十余年,书读了不少,兄弟们也常讲时事与他听,不觉养成了勤思考,耐倾听,擅分析的性子。

随着年岁渐长,徐殊阳不由流露出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十三岁,正是一个孩子成长为少年的年纪。徐殊阳的心比他的人长得快很多,也大很多。他早已不满于书中的描写,想要出外亲眼见识一下,又受限于己身的不能完全行为,十分苦恼。

刚才听二哥说起长安的种种,让刚长成的少年动了心。他想走出去看看,只是苦于没有理由,苦于这孱弱的身。

徐殊阳盯着书页发呆……

出鞘看了看小主人神游太虚的举动,轻轻将窗掩了,沏了杯热茶递过去:“公子,等天晴了,让徐盟备了车马,出鞘陪您上街走走?”

徐殊阳接过茶来吹吹:“不必。”他的心,岂是上街走走就能满足的?只是,他这折了翼的燕子能飞么?这天地太大,他要飞到哪去?又能飞多久?徐殊阳的思绪飞了老远。

三哥!对啊,还有三哥!想到三哥,徐殊阳打起精神,命出鞘着人请三哥去了。

扶琉离滨城不远不近,一般车马来回仅需七日。是个手工艺发达,本地土产贸易与轻工业共同发展的小山城。风土人情和滨城又大不一样。滨城环海,扶琉多山;滨城四季如春,扶琉冬冷夏凉;滨城以海鲜为最,扶琉惟山珍为佳……

近日,扶琉来了位年轻医士。在城东近山处开了间小小的无名医馆,就此安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