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岚出了偏殿,径自走向先前宫人为他收拾出来的西暖阁。他身份特殊,来承德殿之前便是隐去了真实身份,以萧明昭的幕僚身份入住进来。

太后的寿辰之后,谢家的公子便回了琅琊郡,谢青岚掩人耳目地留下来,不惜卷入这一场夺储之争,正是因为那只燕、双、飞。

早在一年前,便有人拿着燕、双、飞的图案去琅琊郡探查,半年后又有人先后给他写了几封信,他得知消息时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这次谢青岚亲自来建康正是为此。

他要知道当年发生在父亲身上的一切,找到他未曾见面的弟弟或者妹妹。几番探查后,那幕后找他的人很是小心谨慎,没有露面,此时萧明昭有心结交他。他这才进了承德殿,观望着事态的发展。

只是这些萧明昭并不知晓,不知道早有人注意到了琅琊郡谢家。谢青岚也并未完全相信萧明昭,两人不过是彼此各有所图,这才结盟,私下都是心怀戒心,何况这其中还隔着杀父之仇。

纵然萧明昭能为皇位不顾生父生死,但是也改变不了他是文帝儿子的事实。

谢青岚默默地走在夜色中,深冬的夜里,地上起了厚厚的霜冻,踩在地上有并碎裂的声响。天上无一丝的光亮,唯有承德殿的各处暖阁楼台透出灯火来。

这个时辰,众人早已熟睡,谢青岚站在大殿前的庭院里,却是没有丝毫睡意。多年风餐露宿的生涯,让这位出身士族的贵公子有着常人没有的坚韧与果决的作风。

此时夜色正浓,他脸上的笑容这才慢慢地敛去,透出一丝的悲痛来。弱冠之年,他享誉盛名,却失去了疼爱自己的父亲,母亲这些年在谢家几乎是足不出户,整日里吃斋念佛,他多年来为了父亲的遗愿踏足四方,寻找疑似谢家的孩子,如今这隐藏多年的秘密就这样突然呈现在他的面前时,他没有过多的惊讶,只有沉痛。

这些年,他心里也有了猜测,连带谢家的长辈们心中也是明白的,只是都隐忍了下来。

此次留在建康,族里已经有了不同的声音,只是如今他却顾不得了

谢青岚面露出冷厉之色,他恨得不仅是荒**无度的文帝,更恨这个没有法纪的朝廷。大魏从骨子里开始腐烂,他倒是想看看,它到底还能黑成什么样子。

寒风吹来,刺骨冰寒,谢青岚身子打了一个冷颤,沉思着走向暖阁,不经意便看见了一扇半开的窗户,有昏黄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一个纤细的影子倒映在窗户上,那人撑起窗户,将窗前的烛火挑亮,静坐窗前,一动不动。

谢青岚目光微动,只见寒风吹过,只看见了一缕墨黑的长发,被风带起,在夜色里飞舞起来。

大约是深宫里的女子,夜不能寐,虚度韶华。谢青岚低低一叹,摇头离开,这样的女子这座帝宫也不知道有多少。

扶摇在夜里惊醒过来,再无睡意,只得起身,披着狐裘大衣,看着外面深沉的夜。

她将窗前的烛火慢慢地挑亮,剪断烛心,靠着窗前的木椅上,闭目低低叹息。以前她喜欢宿在外面,喜欢那种天为被地为床的感觉。如今,她却有了年华不再的错觉。其实在那些深闺小姐们中,她也算是年纪大的了,她的五姐佩蓉早就有了两个孩子,就连七姐凌霜据说也是有了身孕,唯独萧琉璃没有消息,而她自己却是连嫁都嫁不出去,被困在这座帝宫。

扶摇闭目,撑着脑袋搭着厚实的锦被靠坐着,一夜到天明。

小七清晨推开暖阁的门,见扶摇在椅子上坐了一夜,身前的暖炉已经熄灭,微微吃惊,急急地推醒她,有些沙哑地说道:“这大冬天的,是能冻死人的,公主这般糟蹋身子,又为的是哪般?”

扶摇被她轻轻一推,就醒了,见小七面色戚戚,这才发现自己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低低地说道:“我也没做多长时间,快天明的时候醒的,就坐这了,你瞧,身子还是热乎的。”

小七摸了摸她的手,哪里是热乎的,早就冻得冰凉了,不禁心中一悲,在这般下去,只怕没走出承德殿,她就要死在这里。

小七连忙扶她上床暖身子,又添了两个炭盆,烤着室内,一番忙碌,见扶摇面色缓了过来,有了一些血色,这才低低地说:“两月后,公主大婚之日,我已经想到办法带公主离开承德殿,做为新嫁娘离开帝宫,不过出了帝宫后则需要凤大人的帮助才能脱身

。公主可有信物之类的,我好去联络凤大人。”

扶摇淡淡摇头,说道:“无需找他,这些天,我闲来无事,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小七,凤家是不是和萧璧华联手了?”

小七身子一僵,将灌好的暖炉放到她的手中,然后点了点头。

扶摇摩挲着滚热的暖炉,被烫的有些揪心,若凤家参与了此事,支持的人是萧璧华,那么一切都有了解释。所以,无论是庐阳范氏的事件,还是此次她深陷承德殿之事,他一直都是袖手旁观的,因为他的背后主子是萧璧华。原来这便是他的决定,他的立场。既然如此,便无需再找他。

“你只需帮我解了身上的药性就可。出了帝宫,你与我一起走吧,留下来,萧明昭不会放过你的。”扶摇开口说道。

小七看着她,点了点头,笑道:“好,这段时间,公主只需静养就可,太子殿下这段时间忙碌,没有时间来暖阁的。”

扶摇垂眼,淡笑着没有说话,不知为何,萧明昭对她很是隐忍,似有什么心结,如此倒也不差。

小七说了几句话便退了出去,扶摇抱着暖炉,起来梳洗,见今日雪化开了,有丝丝缕缕的春意从泥土中冒出来,不禁微微喜悦。

她这些年一直喜欢大雪,只因她能从白雪中闻到春的气息,闻到那股勃勃生机,那样,她能感觉那股生机从她的呼吸中灌入身体,驱散着她满身的冰寒。

扶摇走出暖阁,只见院落中早有人站在梅树下,看着滋然绽放的红梅。这几株梅花是萧明昭特意派人移植而来的,许是怕这里门庭冷落。这宫里最不缺的便是红梅。

那个男子站在红梅树下,看的却很是入神,一身青衫,瞧着与这帝宫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病了许久,扶摇也是很久没有出来走动,陡然见到这样陌生的男子,心知这人在承德殿怕也是和那些宫人暗人不同的,便目光微动,走上前去,说道:“你面前所种的梅花是九种不同的种类梅花,其中最为艳丽的便是洒金型的梅花,单瓣、复瓣或重瓣,一树上有红、白两色或水红色条纹斑点的花朵。”

扶摇淡淡说道,萧明昭将各种类型的梅花都移植了一株过来。

谢青岚闻言转过身来,只见一个面色有些苍白,难掩姿色的女子走过来,她穿的极为朴素,与他所见的那些妃嫔很是不同,朴素到全身上下只一件雪白的狐裘能添些贵气,长发只是简单地用丝帕缠绕,无一丝装饰

谢青岚想起昨夜他路过这里见到的那个映在窗户上剪烛光的女子,原来是她。

“多谢姑娘解惑,我瞧着这花开的甚好,便有些入迷了。”谢青岚微微一笑,淡淡说道。

扶摇见他面生的很,也不认识自己,不禁有些黯淡,想来也是,萧明昭不会放任认识自己的人在承德殿见到自己,终是她想得有些乐观。

她如沧海一栗,纵然在这里自生自灭,只是也是无人知晓的。

扶摇对着谢青岚点头,微微一笑,淡淡说道:“第一次见到公子,公子是才进承德殿的吗?”

谢青岚点头说道:“不错,在下是太子殿下的幕僚。”

谢青岚见了她,不知为何,心生一丝的亲切之意,便多说了几句:“我见姑娘面色苍白,眉眼间暗藏抑郁之色,想是大病初愈,姑娘这般忧思,于身体不益。”

深夜坐于半开的窗前,任由寒气侵身,这女子不仅忧思过甚,而且不太爱惜自己的身体,谢青岚暗暗一叹,瞧她容光姿色,想要得宠并非难事,这言行倒是也有些奇怪。

扶摇微微一笑,往日里她是不怎么爱搭理人的,只是见着这个青衫的男子,觉得万分的舒服。

“公子会看面相?”

“不敢,以前游历的时候,和一方术士学了一点皮毛,只是半看半蒙,做不得准。”谢青岚笑道,看着扶摇眼角边若隐若现的花骨朵,目光微微一深,“姑娘这眼角的花钿很是不凡。”

扶摇笑容隐去,伸手摸了摸眼角,淡淡地说道:“你也看到了?”

谢青岚点了点头,心中绕过诸多念头,只是初次相见这女子,他性子一向是沉稳,断然不会多说。这女子眼角哪里画的是花钿,那分明就是毒,而且是他所知中最为诡异的毒,当年他云游南疆那块土地时,知道了只言片语,只是终是第一次所见,有些不太确定

如果真是那样的毒,这女子身份定然非凡,居然有人舍得用这样的奇毒来毒杀她。

扶摇淡淡一笑,说道:“闲来无事,随便画画。”

扶摇朝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谢青岚见她重又走回到暖阁中,目光雪亮,他们交谈了这些多,却是无人说自己的名字,这女子倒也是奇怪。承德殿专门服侍这位谢公子的小厮远远地跑过来,急急地提醒道:“公子叫我好找,那位是殿下最宠爱的妃子,这承德殿内无人敢和她多说一句话,公子怎么会和这位说上话了。”

谢青岚微微惊讶,问道:“我觉得这位姑娘性情甚好,你们怎么不敢和她说话,难怪她郁郁寡欢。”

那小厮哭着一张脸,说道:“公子是新来的,不知道,太子殿下不喜欢别人看她,和她说话,那主子长得漂亮,以前有修剪花草的花匠瞧着呆住了,被殿下知道了,直接挖了双眼。”

说着,这小厮看着谢青岚一张英俊的脸,面色更苦了,这新来的幕僚也太倒霉了,才来两天就犯上了这事,不过他更倒霉,这新跟的主子遭殃,他也出不了头了。

谢青岚见这小子一副苦瓜脸,顿时有些失笑,敲了敲他的脑袋,说道:“走吧,没事,就说了几句话,你们殿下不会那般小气。”

“呸呸呸,做奴才的不能在背后说主子,阿弥陀佛,小板子是无心说的。”小板子有木有样地念叨着。

“对了,那姑娘既然是太子殿下的妃子,叫什么?”

“小人不知,公子,您能不能别提那位主子的事情,会招祸的。”

谢青岚回头看了一眼那暖阁,若有所思,他来这两日,闲逛中将这承德殿逛了个七七八八,唯独发现这东暖阁处看似无人,实则暗人最多,层层包围,将这里守卫得滴水不漏,他是特意停驻在庭院前,来探虚实,却不想见到的人是一个女子,还是这样一个朴素得过头的女子。

这女人便是太子萧明昭的软肋?谢青岚微微一笑,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