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鸾帮她上了一个极为清新的妆容,远山眉,朝云髻。

扶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抚摸着陌生的眉眼,淡淡地说:“不用朝云髻,拿块丝巾系住长发就好。”

“公主的额头露出来极为漂亮,云鬓高挽,有如洛神,怎的公主不喜欢吗?”清鸾有些诧异。

“越是普通越好。”扶摇轻轻勾起唇角,她宁可自己低到尘埃里,无人问津,如此,便还有几分自由可言。自由,那真是世间最为美好的字眼了。

清鸾去寻了一块自己绣的丝帕,梳理扶摇的一头青丝,轻轻系住,再去衣柜里翻出最为精致的一件水青色锦缎,轻轻抚摸着上面绣着的海棠花。

“公主,穿这件吧。”清鸾扬起一个笑脸。

“不用,那衣裳是你去年绣了整整三个月才绣好的。清鸾,我身上这件挺好。。”扶摇摇头,披上御寒的披风,说道,“走吧。”

出了蘅梧阁,便是长长的宫墙和一道又一道的宫门。有过往的宫人好奇地看着她和清鸾,见她们衣着朴素,却不是寻常宫女的服饰,一时拿不准是什么身份,便福了福身子,匆匆离开。

禁足三年,连宫里的宫女都不认识她了

。扶摇微微一笑,其实早些年,她也不甚得宠,养在深宫的僻静角落里,如今不过是彻底被人遗忘罢了。

“公主,我们快些走吧,这里去昭阳宫还要走好些路呢。”清鸾扶着她的身子,轻轻地说道。

扶摇点头,正在这时,一个女官模样的女子从前面的宫门里匆匆行来。

“奴婢见过九公主,我们家公主请九公主过去一叙。”那女官虽然用的是敬语,可是神情却极为倨傲,纵然她藏得仔细,那丝轻蔑还是被扶摇看见了。

“是二公主身边的女官木槿。”清鸾在一旁提醒着。

原来是二皇姐萧琉璃。扶摇勾起唇角,淡淡地说:“你且带路。”

这三年,每当她的那些皇姐皇兄们失意时,准会跑到蘅梧阁去嘲笑折磨她一番,见她凄惨的状况便会极为欣慰,有这么一个声名狼藉的妹妹,如此他们才觉得这日子还是有些盼头的。只是这三年,她从没有见过萧琉璃,只因为萧琉璃是这帝宫身份最尊贵的公主。

她的生母乃是宠冠后宫的荣贵妃,有士族第一名门的凤家作为后盾,身份地位自然不同于一般人,所以,萧琉璃从来不需要践踏别人来寻找成就感。

扶摇随着那位女官木槿穿过急道宫门,一路行去,只见萧琉璃坐在鸾车里,闭目小憩,身旁的宫人站了一排。

“回禀公主,九公主来了。”木槿凑到鸾车前,说道。

鸾车里,二公主萧琉璃隐在层层的珠帘后,髻,桃花妆,妖娆入骨。

萧琉璃未睁眼,扬起精致的小尾指套,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弧度,轻慢地开口:“阿九,你终于还是走出来了。我以为你要老死在那个地方。”

蘅梧阁那样的地方,虽然算是一宫,却是极为的荒芜,冷寒,不宜居住,大约也只比冷宫要好上些许。

“让姐姐失望了,扶摇还是出来了。”扶摇淡淡地开口,不悲不喜。

“是我让父皇放你出来的,人若是没有对手也是一件极为寂寞的事情。”萧琉璃睁眼,撩开珠帘,淡淡一笑,“上来吧,阿九

。”

扶摇摇头一笑,看的清鸾微微一愣,公主很久都没有笑过了,她最爱看公主微笑,公主笑起来时眼角狭长肆意,有种飞扬的快乐。

“你明知道,我们回不去了。”扶摇看着萧琉璃,淡淡地说,“姐姐走好,扶摇不送了。”

萧琉璃看着她一言不发,许久吩咐左右宫人道:“去昭阳宫吧。”她的来意本就是前来看看被关了三年的扶摇,并非想邀她入自己的阵营。在这个宫里,只怕萧扶摇最恨的就是她了。萧琉璃重新闭上眼睛,微微一笑,三年,她的眉眼多了一丝的戾气,那个男人终是毁掉了她。

“公主,为何要拒绝二公主的好意,在宫里,生存是最重要的。”清鸾看着二公主带人离开,一脸忧心地问道。

“清鸾,萧琉璃恨我入骨,我们今生是做不成姐妹的。”扶摇微冷地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萧琉璃是个怎样的女人。能将宫中众姐妹死死踩在脚底下的女人又岂是一般人。

扶摇带着清鸾一路前往昭阳宫,只见一路人宫人形色惶恐,窃窃私语。

“前面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怎么都这副模样?”清鸾拉住那个小宫女问道。

“右仆射大人在城外捕获了一只异兽,送进了宫里,此时就在昭阳宫。”小宫女有些惊慌地说完,然后飞快地垂下眼,一溜烟跑了。

“异兽?”扶摇低低念出声来,看向前方的昭阳宫。只见整个昭阳宫笼罩在落日的余晖中,明暗参半。

昭阳宫外,太监李德生站在殿前,摸了摸头上的冷汗,连忙让御前侍卫首领带着一队侍卫兵,入昭阳宫。

扶摇还未走近便听见了一声兽吼,声音嘶哑暴虐,竟有几分发狂之意。

“公主,咱们还是先不要进去吧。”清鸾有些不安地说道。

扶摇摇摇头,不徐不慢走上前去。只听一道洪亮的大笑声从大殿内传出来:“好一个畜生,果然生猛。”

扶摇眉眼微动,沉默地走进昭阳殿,昭阳殿内的中心摆放着一只巨大的铁笼子,笼子里盘踞着一只巨兽,有成年老虎大小,全身布满鱼鳞,那异兽的大腿受伤了,鲜血直流

。而她的四皇兄萧清隽一脸阴鸷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受伤的右手退至一旁不言语。

鲜血一点一点地滴在地上,魏文帝不发话,无人敢上前为他包扎。瞧这光景,想必是四皇兄上前与兽搏斗,结果不敌受伤。

那异兽身上的伤口很多,扶摇环视了一圈,见自己认识的一些皇兄皇姐们站在一旁,看着兽笼,窃窃私语。整个大殿内弥散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扶摇忽而觉得有些恶心。

她的父皇魏文帝一生女人无数,子女无数。而这些生下来的孩子很多都是无名无姓的,只有一个排行,譬如她,在众公主们排行第九,皇姐们都喊她阿九,扶摇乃是娘亲为她取的名字。唯有身份尊贵得宠的公主才会得到赐名,譬如琉璃。

只是她纵然排行第九,可是比皇子们排行十一的璧华还要小些,要喊他一声皇兄。

正在这时,她的父皇魏文帝坐在龙椅上,问道:“还有谁出来与这畜生斗斗。”

“皇上,这异兽凶猛,还是臣上前诛杀它吧,免得伤了皇子们。”一个身穿朝服的年轻大臣说道,玉带上悬挂的双鱼锦囊,竟是三品以上官员才可佩戴的。扶摇没见过这人,只听魏文帝一脸不愉,说道:“这异兽乃是爱卿所抓,爱卿的勇猛,朕是知晓的,只是难道我的皇子们竟是一群无用的东西不成?”

这话说的重,大殿内的众皇子们脸色都微微一白。

原来出声的男子便是右仆射大人叶慎之。

“父皇,诸位皇兄是心慈,不忍痛下杀手,若是一剑杀了这畜生,岂不是少了很多的乐趣。”十一皇兄在一旁懒洋洋地开口,只见他取下手中的玉扳指,取下一连串的珠玉,脱去华丽的外袍,阴沉地说,“拿剑来,儿臣入兽笼取它性命。”

众人一阵哗然。扶摇来的晚,没见到异兽的勇猛,可殿内众人却是知晓的。这进了兽笼,可非同小可,若是侥幸杀了异兽,非死即伤,若是没有杀死,则被异兽吞吃。

“殿下,不可,这猛兽生吞人肉,臣就折了一些好手,生死攸关之际,若是殿下出了什么事情,臣等只怕救之不及

。”叶慎之连忙阻拦。

十一皇子萧璧华的名声一贯是与奢侈、玩乐以及狠辣联系在一起的。这位肱骨之臣哪里会相信这位娇养长大的皇子能诛杀猛兽。

“叶慎之,给本殿一边呆着去。”璧华不怒反笑,毫不客气地训斥。

“好,还是十一有魄力。”魏文帝大笑,一脸兴奋地看着在笼子里因受伤被彻底激怒的异兽。

扶摇垂眼,目光微暗,这就是她的父皇,骄奢**逸的魏文帝。让自己的亲生儿子们斗兽,自己在一旁看戏,如此行径,与暴君有何分别。她一直以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这样的血液而感到羞耻。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有些不忍看璧华入兽笼。这位十一皇子历来是最娇贵奢侈的,光看他从身上取下来的一连串的珍宝就知道,这位主子哪里是异兽的对手,何况这猛兽还受了伤,最是招惹不得。

“父皇,这只野兽受了伤,怕是要比往日里凶狠百倍,女儿愿意和璧华一起入笼诛杀。”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却是二公主琉璃的声音。

萧琉璃微笑地说完,取下精致的指套,伸手去拿剑。

魏文帝大喜,连连赞道:“璃儿果真是朕的女儿,哈哈哈哈——”

大殿内众人因这场变故,都有些蒙。这可是拿命在博啊,不论是十一殿下还是二公主,那都是深得魏文帝看重,纵然不出声,也无大碍,如此这般,竟叫人惊异万分。

几名大臣连忙劝阻起来,扶摇看着这一切,沉默不语。这些人怎么知道生在皇族的悲哀。他们这些兄弟姐妹们从小就知道要博得上位,必须拿命来拼。几年前,她也与这些皇兄皇姐们一样,试图博得魏文帝的欢心,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是如今,唯剩冷笑罢了。

“父皇,女儿有一事相求。”萧琉璃目光看向人群后面的扶摇,神色未明,清脆地说道,“女儿想请一个帮手,九妹妹最为勇敢,女儿想请九妹妹一起入笼诛杀这野兽。”

众人顺着萧琉璃的目光齐齐看向角落里的扶摇,目光隐隐惊异。

“二皇姐,你说的是那个不知廉耻的扶摇?”七公主凌霜讥笑地开口,“这法子好,九妹妹只怕进了这兽笼,那异兽也是不屑吃她的

。”

三年前的那桩旧事,可是人人知晓。魏文帝深感羞耻,便将九公主禁足在深宫三年。

殿内的大臣都纷纷投去打量的目光。

叶慎之看向站在大殿角落里的女子,素的不能再素的衣裳,小脸微垂,只能看见修长的远山眉,长长的睫毛倒映出一团扇子阴影。

他有些诧异,这位声名极为不好的九公主竟生的如此素净。只可惜当年横刀夺爱,搅了二公主与凤岐的婚事,得罪了萧琉璃。这分明是借刀杀人之计,一入兽笼,生死不知。只要野兽有了美食,剩下的两人便有时间逃离,如此,既博得魏文帝欢心,又可全身而退,这法子也算中庸之道。

扶摇在众人的目光中,对上萧琉璃的幽暗的双眼,右手轻轻攥紧。

“璃儿,你说的是哪个?”魏文帝眯着小眼问道。

“九妹妹不曾得父皇赐名,不过是极为勇敢的。”萧琉璃高深莫测地对着扶摇一笑。

“准了。”魏文帝说道。

扶摇走上前去,看着目光妖异的璧华,还有笑语嫣然的琉璃,一言不发。

“阿九,小心了。”萧琉璃将手中的匕首放到她的手上,嫣然一笑,笑容诡异。

“多谢二皇姐。”她淡淡地说道,有些事,有些人是想躲也躲不过去的。

“开笼——”目睹这一切的右仆射大人叶慎之暗暗叹息一声,朝着侍卫们沉声说道。

守在魏文帝身边的侍卫立刻上前出手刺伤异兽,而另一拨人打开沉重的铁笼,璧华趁异兽被侍卫牵制,起身跃进兽笼。

扶摇身子被萧琉璃猛然一推,也进了兽笼。

“关笼——”

随着声音的落下,兽笼被关上,异兽发出愤怒的嘶吼声,双眼赤红地盯着进笼子的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