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初年,初夏。

永寿宫里,窦太后歪在小榻上,一边闭目让宫人们打扇,一边听着景棠姑姑简单地叙述着新入宫的宫女的情况。

“娘娘,此次入宫的宫女中,奴婢已经将朝中的士族之女大多安排在皇上居住的中元殿,但是这几日来,皇上一心扑在朝政上,并没有临幸哪一位仕女。”

窦太后点了点头,十一那孩子从小就不贪恋女色,只是如今是做了皇帝的人了,有必要为皇家开枝散叶。

“淑妃那里,皇上近日可曾有去?”杜若在长安帝登基后,被封为淑妃,成为入住六宫的第一位妃子。长安帝登基初期,后宫便只有这一位妃子。

窦太后瞧着心急,便私下吩咐景棠姑姑,趁着新的宫人入宫,特意挑了一些朝中士族的女子放在萧璧华的中元殿里,然而萧璧华刚登基,百废待兴,哪里会顾得上后宫的事情。

景棠姑姑垂首说道:“皇上甚是忙碌,这一月来只是去了淑妃那里小坐了一次,其余的时间都宿在中元殿。”

窦太后的眉尖深深地皱了起来。这样下去后宫如同虚设,阿若那孩子这些日子来照常请安,只字不提,看来,她该找十一好好谈谈

“新入宫的这批宫人,你瞧着怎么样?”窦太后问道,“可有特别出色的孩子?”

景棠姑姑沉思了数秒钟,答道:“奴婢听闻御史中丞的沈小姐很是知书达理,宁州将领鲁老将军的孙女也很是活泼,那位老将军年初的一事中也是出了大力的。”

窦太后点了点头,十一登基多亏了这位老将军千里迢迢带兵赶来,若不是他策反了跟随萧明昭来的一些将领,那场逼宫之战也许不知要多流多少鲜血。

这些老臣的心思是要顾虑到的,年初的那场宫变之后,十一对整个帝宫进行了清洗,如今这宫里添了新的宫人奴才,也该选些新的主子了。

“你派人寻个机会让那两个丫鬟来永寿宫一趟,哀家要亲眼瞧瞧。”窦太后吩咐道,“莫要透露了半分心思,就说哀家选两个伶俐的来宫里描花样,绣锦囊。”

景棠姑姑含笑,点头应道:“太后说的极是,奴婢这就安排去。”

景棠姑姑出了永寿宫,亲自前往宫人所住的西六所,一路上所见都是如花的宫人、清秀的奴才,正是夏末时光,夏花灿烂并未完全谢去,整座帝宫瞧着一片生机之景。

这些新入宫的宫人们哪里知晓就在一个月前,血光弥漫了整个天空,熊熊大火烧毁了整个寿康宫,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宫人们出宫的出宫,死的死,唯有她们这些跟随太后多年的奴婢不曾被放出宫去。

如今就连御花园的泥土都翻新,一切又是欣欣向荣的样子了。

景棠姑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朝着一路上向她行礼的宫人奴才们点头。

这些新来的宫女虽然入宫时日短,但是还是知晓眼前这人便是永寿宫的红人,连忙行礼,躬身喊道:“姑姑好。”

见景棠姑姑一路朝着西六所的方向去,宫女们抬起头来,窃窃私语道:“这位姑姑便是太后面前最顶尖的红人,我看我这宫里除了主子就属这位姑姑身份尊贵了。”

都是十五六岁的豆蔻年华,丫头片子们掩口轻笑地议论着。

“莲见姐姐,你说我们说的可对?”一个清秀的宫女问着一旁垂头不语的宫女,喊道

被叫做莲见的宫女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出水的芙蓉面来。

莲见轻轻皱眉,淡淡笑道:“宫里莫要瞎议论,你们说的我不知,我只知道做好本分事情,五年后,我就可以出宫回家乡去了。”

莲见淡淡说了几句,也不多留,匆匆地沿着宫墙走回中元殿去。

今日她原本在小厨房做着点心,临了,那位姑姑突然之间就呕吐了起来,险些昏迷,吓得她连忙去拿艾草,帮她擦着手脚,丝毫不敢惊动旁人。

她此次出来也是去内务府多领些物品,尤其是艾草。

莲见匆匆地赶回中元殿的偏殿,心中暗暗叹息,那些丫头怎么知晓,这深宫里藏着一位姑姑,不是主子身份却比那些所谓的主子不知道尊贵多少倍。

帝王整夜整夜留宿的地方,就连服侍的奴才都是精挑细选的,下了死令不可透露半分的存在,一般的宫人又怎么会知晓。

莲见一路进了偏殿,只见守在外面的太监正是跟在帝王身边的康长禄,心中一惊。

康长禄见她进了偏殿,连忙小跑地过来,低低地说道:“主子在里面呢,你赶紧去沏茶。”

中元殿的偏殿,就连康长禄都是轻易不敢进的。

莲见点头,赶紧去沏茶,还未进去又被康长禄一把拉住,低低懊恼地说道:“瞧我这糊涂劲,这时候进去不是找死么,咱待在一旁听召唤。”

主子还不容易忙完了那些压死人的朝政,赶过来,他们这些不知趣的东西要是进去打扰了,那就自寻死路了。

莲见原本是个能拿主意的,只要遇见了帝宫最尊贵的帝王,多少心里怵得慌,一时慌了神,那人,她曾远远瞧着,整个人都散发着迫人的气息,眉眼如同刀斧雕刻的冷硬,唯有见到姑姑时会露出笑容。

莲见垂首和康长禄守在偏殿外面,只隐隐听见帝王淡淡的声音传出来:“今儿庐阳郡范家联合了一些太子党的余孽,试图效仿琅琊郡逼朕封他们的属地为诸侯国,阿九,若是你该当如何?”

“那要看你想做怎样的帝王?”淡漠如水的声音

“怎么说?”

“你若心怀天下,想做出一番大业自然会挥兵南下,以铁骑踏破赤水城门,武破庐阳,利逼琅琊,攻陷南齐,让这片土地从此改姓为萧,成就你千古一帝的威名;你若醉生梦死,安享太平,也可封庐阳郡为诸侯国换来百年的安生,百年后大魏最后一丝龙运消散,灰飞烟灭于这片土地,不过那时你不管怎样都已经静静躺在皇陵之中,这一切的纷争都与你无关。”

偏殿内,长安帝双眼深沉地看着坐在小窗下,不徐不慢喝茶的阿九。她低垂着脸,小脸消瘦得只露出了尖尖的下巴,长长的睫毛留下扇形的剪影,从始至终她的神情都无一丝的波动,仿佛说着今日晚膳吃什么般简单。

单薄的身子,寡淡的性子,自从数月前阿九从那场宫变中醒过来后,面对如今的状况竟是超乎常人的冷静,仿佛她早已预料了这样的结局。

这样的阿九,让他有了一丝的不安,唯有提到那个怀了孕的暗人小七时,她才有一些波动。

他没有杀那个暗人,安排人好生照顾着她的胎。那个小七不论怎样都是一张可用的牌。

他小心地布置着宫人,将中元殿的偏殿布置的固若金汤。这里有他心尖上最柔软的人,这里有他的阿九,一路跌跌撞撞艰难走过来的阿九,除了自由,他什么都可以给她。

站在至高点的帝王享受着无尽的权势,也要承受着无尽的冰冷和寂寞,唯有想到她,他才觉得这座帝宫至少是有一丝期盼和温暖的。

长安帝萧璧华微微抿起了薄唇,居高临下地看向阿九,长长的冕冠上垂下玄珠低到能碰触她的发鬓。

渴望了这些年,压抑了这些年,如今他终于登上了帝位,而阿九也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反而不急不躁起来。他会得到阿九的心,让她身心只属于他一人。

扶摇握紧手中的骨瓷杯,只觉萧璧华周身都带着一股凌厉的压迫之气,她站起来,退后一步,退出他的势力范围,身子隐隐有些昏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