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白老夫妇视白煦的伤痕为无与伦比的巨创,硬是压人在床,要求长期休养的话,今日白煦该是可以过回日常生活的,而非被一群奴仆轮着看护,捧葯端水的。

幸好有众多书册可排遣时光;然而真正教他万般悬念的,却是爱徒三日以来都没出现。探病人川流不息,他真正挂心的人儿,连衣角也吝于出现。白宅内的下人传得可难听了,都说她狼心狗肺、铁石心肠,才对师父不加闻问、不理死活。

当然,人们都是这样的,一迳地捧,或一迳地贬,全是凑兴而已。

会这般的想她,也着实令自己意外。想想在今年以前,他们师徒向来各自行走大江南北,一隔千万里也不曾牵念或有非见不可的相思。今日才三天未见,怎么会想成这般?

有许多事必须得妥善处理,然而他竟只是想见叶盼融。听说她三日未回山庄,是否又去抓坏人了呢?

才想着呢!毙然由书中抬头,一抹黑色衣袂便已由窗口逸入。

“盼融!”他温柔而欣喜地低唤。

叶盼融搂抱住他,并且顺便检查他颈后的伤口。那橘亮色已不见了,恐怕当真是“日久生情。”那赵紫姬想得到师父吗?那为何又要伤他?

“忘了?发呆啊?”他放开她,轻拍她沉思的面孔。冷凝的面容,依然动人心魄的美丽。

“师父,您对媚葯可有研究?”

“没有。怎么会问这个?”他会学医,都是为了爱徒,研究的自是刀伤毒伤之类的疗法。难不成…日后他也得往媚葯那边去研习了?他急问:“盼融,是不是有人对你乱来?”一股怒意反常地波涌而上。他不容许有人对她乱来,尤其在垂涎她身体这件事上头!

“目前没有。但我发现赵紫姬在您身上放了一味‘日久生情’的媚葯,无人可解。”三日来她走访一些名医,却无法得到助益,只因这种不是寻常的媚葯,甚至有人根本不知道有这种奇特的媚葯。

而知道的人,也不十分明白发作时是什么情况,又必须怎么去解。

“是吗?但为师运功时,并无不妥之处。”知道不是叶盼融被下葯,他才放下一颗心。“如果赵姑娘对我下了葯,而初时并不觉有何不适,便代表这种葯的效用期长,一时半刻不会有事。趁这段期间,我会多研究的,你别担心。瞧你,满面风霜,这三日奔波了不少地方吧?傻孩子,应以照顾好自己为要事的。”

她无言地又抱紧他,汲取他身上的温暖,却怎么也放不下一颗为他焦急的心。他不会明白,她日子过得好或坏、喜或悲,全系乎他的安全快乐与否。如果他有微恙,又怎么期盼她快乐平和地度日呢?

“师父记得的大夫较多,这事让为师自行解决。答应我,别挂心了,好吗?”他抬起她的下巴,要求肯定地答应。见着她脸上新添了几处被树枝划到的细伤口,轻轻搓抚着。

叶盼融并没有答应,只改了话题道:“您未来的妻子会尽心服侍您吧?”

“为什么这么问?”

“您该拥有最好的。”

“你已是最好的了,为师怕再也找不到更出色女子了。”他笑着摇头。

心口怦然一跳!明知他说的是溢美之辞,但他澄澈的黑胖容不得半丝虚伪做作。他只是太善良了,才会看不清他人的丑恶,才会对加害他的人宽容,才会真诚地说她是最好的…

陌生的酸涩又涌上眼眶,为什么又想流泪了?

白煦担忧地低呼:“怎么了?哪儿受伤了呢?还是哪里不舒服?”

她甩甩头,抑制了情潮涌动之后,才又看向他:“没事。我只觉得,世间再不会有人如你对我这么好了。”

“不。真正了解你的人,都会喜爱你,想对你好。只是你将心封闭,不让外人有机可乘。”

“我不要第二个人对我好。”

“有一天,当师父给予的温情令你觉得不足时,你会知道,有一种撼动人心的情感,才是你今生最需要的,到时师父可要嘲笑你喽!”他哄着她,笑着,也轻轻摇着她孤单的身子,任凭落寞供自己独尝。

而他怀中的叶盼融,也只能埋进自己的脸,不让他看到她掩不住的绝望与悲哀。

不会了,不会再有别人了。她今生最需要的,也正是她要不起的。

但…只要一时一刻也好,就让她偷取一些时光吧…

“倦了吗?”他轻问,不免猜想她可能三天三夜地奔波,都未曾合眼。

她不敢抬眼,只是点头。

“到**小眠一会吧!”他将她带到**。

“我回房…”她并不坚持。

“不,让为师重温照顾你的那段时光吧!”他为她盖上暖被,眼中满是回忆:“啊!惫记得当时你甚至不及我的腰高哩!大火害得你不能睡,一睡又陷入恶梦,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抱着你睡,也被你踢咬得伤痕累累;一旦入睡,反而手脚全锁在我身上,若拉开,会令你在睡梦中颤抖流泪不止…此刻,你已亭亭玉立了,也忘了是什么时候你不再同我睡。”握住她手,絮絮着共同的回忆,一开闸便停不了。

她记得的。十二岁那年,癸水初来,疼得冷汗直冒,又被源源不绝流出的血水吓得无措!羞惭与恐惧使她哭闹,并且无状地踢打白煦,将他锁在大门外承受冰雪加身,几乎没染上重病。尔后,他们不曾同榻而眠。白煦只庆幸地以为她已能忘掉家破人亡的梦魇,不再需要有温暖的胸膛替她驱逐恶梦与恐惧,但她却在那年明白自己已成为少女的事实。

共枕而眠的时光,不会再有了。

在他温柔的守护下,她带着自身的遗憾入眠…

“二哥!请你成全我!”

莽撞急切的语调,与一冲进来便下跪磕头的身躯,着实令白煦讶然不已!

放下仆人端来的补葯,连忙扶起小弟:“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如果二哥帮得上忙,必定全力相助。”叶盼融尚在内室沉睡呢!可别让白涛的大嗓门扰醒了才好。

但白涛死不起身,非要得到原谅与成全不可:“不,我不起来,我罪该万死!可是我仍厚着脸皮希望二哥先答应了,我才会起身。”如果他不能得到全宅最善良,且最受宠的二哥支持,那么他与连丽秋的未来,怕是会被当成奸夫婬妇,活活给打死了。

“涛儿,起来吧!除了天地父母之外,不该轻易向任何人曲膝。”伸出两指,轻易将白涛硕大的身体提坐在椅子上。他不理会白涛不可思议的表情,再问了一次:“到底是什么事呢?”

白涛毕竟莽直,不再思索二哥何来“神力”将他提起,便要道明来意;但羞惭使得他吞吞吐吐,无法立即导出重点:“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但是感情的事本是不由人的,何况你一直没有回家…我也不是…有心的,我只是…情不自禁。真的,一开始我非常良心不安,但却又无法自拔…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白煦深思着小弟如此吞吐的来由,不免浮出几点可能性;而,归列为需要他原谅的情感事件,只有…连丽秋?

“你恋慕连姑娘,是吗?”依连丽秋一心想与他成亲的情况来猜,小弟应是单相思了。

“不!我们是彼此相爱的!我们已有三年感情了!”白涛驳斥着:“我们一直在苦恼要怎么向你开口,丽秋只会叫我忍耐,等最好的时机,她会向你开口,但我知道她没那个胆!再不说,你们就要成亲了。二哥,请你原谅我们、成全我们!我也只敢来对你说。倘若爹与大娘、大哥知道了,一定会打死我的!”

“你怎么这般糊涂!”或许白涛与连丽秋的恋情对他而言是好消息,但白煦一心想到的是日后他们会被世人所鄙弃的情景。尽避家人皆成全了他们,但成全不代表原谅或接受。“通奸”、“逆伦”的罪名,会压在他们身上直至千秋万世。

才二十一岁的白涛,并无远行的勇气,相信连丽秋更无吃苦的打算;于是他们希望得到原谅,并且依然过着原本轻松宽裕的生活,何等的浅见无知啊!

思及此,白煦面孔沉凝,比起委婉拒绝连丽秋更令他担心的是…他们将自己逼入绝境而不自知。他知道他不会娶连丽秋,但…并不感恩上天给了他绝佳的退婚藉口。

白极大小,没见过世面,又不懂人情世故,可以原谅。唉!可又哪里舍得责备连丽秋有这种行为呢?初恋情人一去不返,有个未婚夫也只是挂名,镇日守在深闺,担忧着无名无分无依地孤老一生,一旦有机会摆脱困境,她岂有不加紧把握的道理?

没机会另觅他人,白宅内,除了年少单纯的白涛,还能有谁可以依附?但,她为何从未想过可能必须承担的可怕后果呢?

“二哥!你开口呀!求你别生气!”

“涛弟,二哥能原谅你,但亲人呢?外人呢?爹是何等注重名声的人。虽然现在当家的是大哥,而大哥生性风流,但他与爹相同地保守。何况行走商场,容不得丑事外扬坏了咱们生意,让大哥抬不起头。二哥也可以促成你们俩成亲,但却保证不了日后会有平静的生活,你想过吗?”

他的分析,却只令白涛惊疑不定地列为怪罪的藉口:“你不懂的!你没爱过人,你怎么会懂我的感觉?要去爱一个人时,净想着种种世俗看法,哪叫真爱?如果你懂爱,就会原谅我!二哥!”

懂爱?以“爱”为名,便可为所欲为了吗?任何一种自私行为的不可饶恕,便在于伤害到他人,无视别人痛苦而方便自己,为自己找千百个理由脱罪,终究难掩任性的行为造成了他人困扰的事实。

“除了原谅你、成全你之外呢?还要二哥做什么?”不忍苛责,却也不愿见他永远陷入被鄙视的痛苦中。然而,他当真无法想出十全十美的方法,让每一个人都不受伤害地平定下这一档子事。

“请二哥帮我说服参与大哥,其它我不求了。”在他天真的世界中,一旦最敬畏的人应允了,便代表他有美满的未来可过。认为白煦提出的问题全是杞人忧天的恫吓之论,他并不以为然。

然而他忘了一件事。如果白宅主事人大力反对,并且坚持将他们打死以正名声的话,必是来自诸多外界给予的压力,令他们丢不起这个脸。

“二哥!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话完又扑身想趴在地上不起。

“你马上滚!”

冷然如霜的声音来自通往内室的入口。一抹黑影不知何时沉重地溢成明亮室内的唯一暗处,直往人的心口涌上,是股源源不尽的黑色压力。自然,也凝结住了白涛的激狂与噪耳的吼声。

“呀!吵醒你了,真抱歉!”白煦走向她:“如果怕吵,不如先回你房间再睡上一会,晚膳时,我过去陪你一同吃。”

她冷淡的眼中挟三分责难,扫过白煦一眼后,又看向白涛:“他走,我才走。”

“你凭什…”

白涛的叫嚣没有机会发挥完,叶盼融化成一道惊鸿冲向他;而他的眼连眨也没存,便发现自己身体重重地往门外飞去…而奇异的是,更快的白影欺身于他身后,扶住他衣领,使他平安着地,无一丝损伤。但双腿却是便不上力,软绵绵地跪在地上…怎…怎么回事?

“盼融!”白煦出口责备,但语气仍是温和自持。见叶盼融一脸崛强地侧开了面孔,他只好同小弟道:“涛弟,你先回房去,明日二哥会找你谈。”

浑浑噩噩的白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虚软而尽其所能地小碎步连滚带爬离开白煦的院落。

叶盼融将她未消尽的怒气付诸一拳,猛力击向石柱,掌场敲碎了一角,也令自己血流不止。

“别…”白煦真的生气了,但仍是以治她的伤口为要事。要训她不爱惜自己,则得延后再说。

叶盼融将右手背在身后,退开一大步。

“我立即离开这里。”

“先让我看你的手。”他跨了一步,人已在她身前,但她又要退开,他干脆搂住她,语气疲惫:“别对我使性子,尤其在你受伤时,更不要。”

“我讨厌你对待事情的方式。”她冷道。

“孩子…”他叹息:“如果讨厌师父,该出气的对象是我,而不是找石柱来自残。”

“你的‘好’难道永无止境吗?”她低吼,理不清心中波涌的是怨∏妒。

他将她抱入内室,在为她涂葯时,才轻柔道:“我并不好,否则早应该做好每件事,而不是让人来乞求。如果我好,我不会让你养成冰冷性情,对人世存着嘲弄与冷然。”

“不讨喜的天性没人改得了。”她知道自己拖累白煦良多。

“不是不讨喜,只是不善表达,也不屑表达。盼融,你不能一旦认定别人有害于我,便出手伤人,那会令我愧疚的,明白吗?”

“我知道我没资格。”她要抽回手,但白煦仍坚持且轻柔地握住她。

“你绝对有资格,但我希望你以后别以激烈手段处理事情。”

她并没有再谈下去,沉默地看着他的手,心中有结,却艰难地无法吐出;但,他是白煦,她最重要的人,她不要他因成全别人而委屈自己。

“如果你依然娶她,我会恨你;但若你成全他们,并且扛下所有责任,我也不会原谅你。”

白煦改坐在床沿上与她更近地对视。这是很奇特的经验,她一心想保护他,而不许他对人过分宽容。以往,总是他在担忧她的,不曾想过会有今日的情况…也会有她为他担心的一天。

她当然是关心他的,但依她冷淡的天性,绝不会对人过分要求,或在肢体上有所动作;会令她这么说,实在意外。叶盼融甚至提到“恨”…

“恨吗?”他轻笑,突然发现她会用这强烈的字眼只是在威胁…无法付诸实行的那一种,这孩子太关心他了。

不知因羞或恼,她面孔更冷:“我要走了。”

“不,再待些天吧!”他拉住她要离开的身子:“我订了些葯材…”不知为何,突来一股动念,令他原本澄明的眼波,只怔怔停驻在她朱唇上…靠得太近了!但他们向来靠得极近,为何他意识突地浮来情念?居然…想一亲芳泽…

不!他摇头。然而,存心的拒绝意念却引来胸口一阵椎疼,并且逐渐加强他急闭上眼。

“师父?”叶盼融只见他脸色有丝泛白。“伤口疼吗?”

“是…”他没张开眼,身子往床柱靠丢,压抑着痛楚,不让她窥探他没来由的创疼。“不碍事的,你回房休息,明日我会过去找你。”

“我扶你躺好。”她趋前搂住他肩,但他的虚软令地出乎意料。当他颐长的身躯往**倒去时,她来不及收手,让他背脊压住她环住的双手。在身形不稳之下,她整个人跌趴在他身上。

“盼融?”他努力睁开眼,看入她尴尬又力持冷然的眸中。“抱歉…”他伸手扶向她肩,然而冷汗却因痛楚而冒得更凶。他的意识想搂紧她,但他的理智不肯屈服。此刻他才略为感受到自己中了婬葯的事实,只是…这种葯性的引发因何而来?

他的掌心像火红的烙铁。

叶盼融心口猛地一跳!没顺着他双手的推力而移动身子,急急问:“师父!您怎么了?”他并不像是伤口疼,背部的伤口不会让他疼得发抖,或令他双手火烫。

“没事。”他咬牙,抑制到口的低喘:“离开我!”他使力支起上身,想推开她,将她推离到他伤害不到的范围…但,急切的行为往往会产生谬误,何况他面对的是武艺精湛的爱徒。

他要推开她,而她更往他怀中靠去,想知道他是否有其它地方受伤了。一来一回之间,她上仰的面庞使她冰冷的红唇刷过他过分火热的下唇,然后,所有动作因这雷殛的一刻静止!

那…那是什么?

他讶异得甚至没发现剧痛的胸口渐渐平缓了撕扯的频率;而她咬住了下唇,眼中交织涌现的是退怯与不顾一切的神情。

她的冰唇竟能感受到温度的印染,并且…涌上躁意!

突地,她又将唇准确地与他贴合一起。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是她急欲索取,来自唇与唇的传递之间…

白煦震惊得无法立即反应,也…不能立即反应。他的心鼓动着他的给予与掠取,那是…怎么一回事呢?她青涩得只懂印上唇,却不懂何谓“亲吻”…那种经由吸吭与蠕动的过程。但,人是有本能的!如同婴儿甫出生,便知晓寻求哺喂一般。

他轻吮了下,又吮了下,疼痛不知因何远离,彷佛像是前辈子的记忆一般模糊,也不被挂忿了。他只是习惯性地给予,也不习惯地去做着掠取冰冷与芳甜的行为…

直到再度迎视了那双黑眸,他才发现自己适才做了什么,他轻薄了他视之如儿的爱徒!

“盼…”低哑的声音无法顺利成言。

轰然而上的艳红迅速地布满她原本冰冷苍白的脸,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厚颜得该死!重推开他的身,她使轻功飞纵出窗口,消失在不知何时已染遍了澄光的暮色中…

是时候了!懊看的戏也看够了。他要的女人,也终将屈于他,并且一辈子栖息在他胸膛中。

楚狂人始终追随在叶盼融身后十丈处,不算太远的距离,却没让她发现。除了她本身处在极为无措激狂的心绪里,无暇它顾之外;也当说楚狂人高深的武功修为精到倘若存心不让人察觉,他人绝无法发现的地步。

她奔出追风山庄之后不曾停下来过,时而拔腿狂奔”而提气飞纵,将自己弄得筋疲力竭,累得连思考也无能为力时,这种折磨才会终止。

然而思绪并非如同体力,一旦告罄,即可倒下不省人事。它是不分疲累与日夜,非要转动不可的情绪。

星月迷蒙,存心不理会奔跑路径的举动,令她来到不知名的密林中。

狂喘地停下脚步,因为奔跑并没有用,她满脑子全是黄昏时自己大胆无耻的举动!她没有比连丽秋好到哪里去,否则她不会让自己爱意倾泻于一瞬间。多少次告诉自己根本配不上,千万不可形诸于外,造成师父的困扰,但她仍是做了!与其他女人卑鄙手段有何不同?

最最折磨她的,是他的回应,是他习惯给他她要的东西…因为她要,所以他给。

不!不!不!

爱情不该出于温柔的慈悲,他的善良早该有所止境的。那么…那么她的心也不会既羞、又悲、且痛!

“啊…”一声悲怆的清啸,由丹田狂涌而出,勾动体内真气澎湃奔窜,筋脉为之贲张,全身疼得几乎炸成碎片。

一片竹叶凌厉地出她侧方疾射而来,在叶片来近身时,其锐气已然划伤了她左颊,但也只有那么多了。银光条闪,叶片一分为二,分别刺入她身边的树干中,只见得尾端叶柄尚可稍见,叶身全埋人树干中。

她的银剑精确地指向黑暗中楚狂人所站的地方,不言不语亦不多问。来者不善之人,何须知道是谁,终要对决上一回。

“我想,我也给够了你与白煦话别的时光。日后,你就是我的人…我楚狂人的女人。”他走出暗处,微光下依稀见得一张粗犷狂放的面孔,一双眼眸尤其诡谲得吓人!他着一身灰蓝劲装,由身上涌出的是狂且危险的气息。

这便是人人忌惮,且拥有诸多传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楚狂人。

她眉梢未动,眸光依然冷霜满布。已不是春寒料峭时光,她的周身依然只散发冰寒。

“很好,我就要你这种女人。”他拍着手,迳自又热烈她笑道:“看你们这些人演戏,着实好看,几乎要舍不得带走你,让戏唱不下去。可是,我愈来愈讨厌白煦,这辈子从没看过有人可以把伪君子演得那么好的。如果他不是沽名钓誉,便是儒弱无能。如果我生平会迫切想杀掉一个人,恐怕非白煦,而无别人了。”

他的自言自语并没有令叶盼融喝斥或动手。基于多年战斗本能,她察觉了这男人将会是个可怕的对手。她必须全神买汪,不能有一丝浮躁。

“是的,我非杀掉白煦不可。女人们都爱他,他又不可能让每个女人满意,不如杀掉,免得危害世人。不过他毕竟是你师父,如果我让你看到他被杀死的场面是何等不孝的事,你也会很伤心的。所以找带走你之后,才会回来杀他。如果他的功力够好,也不枉我在他身上费了这么多时日。”他又笑了。

“来,跟我走。”

还未见他笑完,便没见到他有移动的迹象;但当他开口时,竟已是将鼻息吐呐在她脸旁。

她迅速挥剑,并以“千影步法”向后退去。多年的江湖经验教会她毫不留情,绝不心软,因此让处于试探的楚狂人在手背上挨了一划。

楚狂人退出她剑气之外,将手背的伤口放在唇上轻舐,带血的唇裂出好大的笑容,眼中更是迸发出浓厚∑在必得的光芒。

“非常好!”

这回他不再是试探,疾冲而来的身形蕴含无与伦比的巨大压力,震得两边树叶如狂风吹掠而过。

她退闪过第一招凌厉攻击,攻多守少。如果周以往,都是以同归于尽的招式去招呼对手,不在乎被伤,只要求对方倒下。

无风自动的树木,因承受不住刀光剑影的气流,而像狂风吹袭,落叶奔成旋风,围在打斗的人四周。

转眼间数百招的对决,叶盼融暂居弱势,出招依然辛辣。她的性格中只有“倒下”而无“认输。”以往她对付的人之中,亦不乏功力高深之人。她会赢,正因为她有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执着硬气。

突地,她被一道银光贯穿她持刀的右手掌,来不及以左手接刀再攻向楚狂人,她的颈已遭巨力袭击,并连点周身数大穴。

当血丝由口中与手掌中不断流出时,她也已失去意识,倒在黄土中,无法再战。

楚狂人喘息地站在她身旁,紧紧队着她美丽的面孔。这一夜,是冰叶行走江湖以来的第一个败仗;但她不会知道,这一役,同时也是楚狂人战得最力竭的一次。当年弑师,也未曾令他战上数百回合。

这是冰叶…真正有实力的侠女!

那么,与白煦交手的时日,开始令他期待了。

好奇怪,他非要白煦死,是因为看不惯他的行为。他这辈子行事方式全以荒诞不经为主,却不曾因极讨厌一个人而动杀念。

楚狂人是个从不分析自己的人。但这一次,他开始分析起自己讨厌情绪的来由了…

是的,因为白煦是个伪君子,彻彻底底欺世盗名的伪君子,太过天衣无缝的伪君子,他讨厌!

在意料之中,白煦次日在客厢房寻不到叶盼融的身影。看来,她需要更多时间来冷静,他只期盼她不会就此离开山庄不回来。虽然她的衣物与马都俱在,但这并不能保证些什么。

不过,她不在的时间,恰巧可以用来处理小弟与连丽秋的事,也许他可以先为他们谈过,再想出可行的方法。叶盼融不在也好,因为她一定会反对他为了安抚每一个人,而揽上所有不该挂在他身上的指责。唉!其实她是太过忧心了。如果不要太去计较的话,能助人而不损己,都该尽心去做。岂能一再估量自己是否有好处,或他人是否会感恩、有无价值之类的事?

找不到爱徒,他转身往外走,决定去找小弟谈话。才甫出厢房的走廊,却见着另一边的厢房外头站着一名美丽佳人。正是前些日子落谷事件后,便不曾再出现过的赵紫姬。

“正想去找你呢,二公子。”她走近他,淡然面孔浮出一朵笑容如冰莲。

“你身子好些了吧?”他拱手问着。

“你在假惺惺吗?何不露出真性情,怨我何不直言?”

“不,你已手下留情,白某亦已无恙,有何可怨?赵姑娘别放在心上才好。”

“你该怨的,也该找我兴师问罪的。因为我做的不只伤你一掌而已。你也错了,若非我功力太浅,你修为太深,此刻你我早已在九泉之下度晨昏了。我一直在猜,性情光明磊落,宽容慈善为怀,能容忍的极限在哪里?我对你下了葯,你不可能全然无觉,近日来你该感到心痛如绞才是…”她飞快移近了身子,在他咫尺处:“只要有女体靠近你,你若没有得到某种程度的抚慰,你胸口会不断的疼,不犊旎断的痛下去。愈抗拒、愈疼痛,不是吗?”她紧盯着他渐渐泛白的俊脸。

白煦急退了数大步!

“没用的,你身体内的葯效已闻到了女性体香,躲开了地无济于事。‘日久生情’是一味渐近的婬葯,葯性也是此中之高尚极品。”她又笑了,一步一步的走近:“如果第一次发作,你亲吻了女子;第二次发作时,你可能要亲吻更多,索求更多,才能平缓疼痛,一次比一次加深,但与女体**并不是最终的解葯,只是必经的步骤之一。除了我‘秘媚’的传人之外,天下无人知晓它的解法。你只会油尽灯枯而死。”

白煦运功压制体内奔窜的騒动与胸口的痛。较为奇异的发现是赵紫姬的并无法带给他昨天那种椎心之疼,因为他并不渴望赵紫姬,心念未动,则无须抗拒。他此刻的痛纯粹来自葯物的作用,非要他对女体渴望不可。他渴望,但并没有他渴望的人。不是他真正的那个人,就不会有太剧烈的动汤。至少目前为止,他的内力可以压得下,使之渐渐平息。

“你不疼吗?你只要吻了我便不疼了。你更可以问我解葯何在。如果我不给你,任你武功再高强,也挺不过半年。”她眼中闪过一抹讶异,发现了他竟能抑制疼痛。

那不仅必须他对她没有渴望,也要他功力够深才行。复杂的心绪在她眼皮中翻涌,而苦与涩更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主味。

“白某并不介意能活多久。”他不欲多言,拱手为礼,打算照原订计画先去解决小弟的事。

“你连问也不问,是怕我吗?怕到死也不肯问我要解葯?是料定了我必然不会给,还是不屑向我要?”她轻功一使,想抓住他手。

白煦逸开三丈与她保持距离,知道自己不能闻到女性体味,不能近女生;再无礼,也得退得老远。

“赵姑娘,在下无意唐突。你会下毒,有你的原因,你肯不肯给解葯,白某不能强迫。何况尚有许多时日,并不急。”

“如果解葯是得与我同床呢?你肯吗?”她抖声问。

白煦怕的便是解葯必得糟蹋别人而取得,所以问也不曾问,更何况去做呢?休说是赵紫姬或其他女子,就算是他心所念的叶盼融,他也不会下手。

任何必须经由伤害他人而得到自身平安的事,他根本不会去想,更遑论去做了。

床第之事,只能因为两人互许而寻求另一种圆满的升华,不能有其它目的。

“你说呀!”

“白某不愿践踏任何女子。”

“但你昨日却亲吻了她!”她低头轻语。

他们都知道,那位“她”是谁!

白煦平和的俊脸不自在的染上赧色。天!那时他竟无所觉外边有人!不过,他并无意让这事成话题讨论下去。

“对不起,在下先走一步…”

“如果你不能喜爱我,那就恨我、讨厌我吧!”她语气中难掩失落。

白煦不忍,轻道:“我不能。并非我真的宽容,而是你…某神情像极了我徒弟;更多时候,你只是像个迷路的孩子。你不快乐,而我无法去恨一个不快乐的人。因为不快乐的人,已经给了自己永无止境的悲伤枷锁,无须别人来恨了。你应该学着寻找快乐,但愿我身上的伤势曾令你快意过。”

正想离去,两名奴仆突然慌慌张张地疾奔而来;本来要经过这厢房到另一目的地的,不料见着了白煦却猛地止步,气喘叮叮地大叫:“二少爷,快…快去含笑楼!老爷夫人全在那里!”

“怎么了吗?”白煦心知必然发生了大事,即刻与仆人奔向东厢房,争取时间问着。

另一名仆人口快地叫:“二少爷,您千万要挺住!老爷会还您一个公道的!”

难道东窗事发了吗?白涛那傻小子不顾经重地闹了起来,他他未免太心急了吧!爹与大哥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也许已动了家法

思及此,他再也忍不住,以轻功飞纵而去,转眼间已不见踪影

如果他曾经回过头看一下,就会见赵紫姬唇色泛着一抹不寻常的笑,与她悲哀的眼睁全然的不协调,奇诡得让人胆寒。

如果他曾回过头看她一眼的话…

但他终究没有回头。

事情非常地严重!

白煦抵达时,见到了狂怒的父亲、冰冷的大哥与娘亲,以及在地上哭求不休的二娘,她正磕头乞求老爷放过她的孩子。

白涛已被木棍打得奄奄一息,尤其全身光裸,更见得血迹斑斑与惨不忍睹。跪缩在角落的连丽秋脸色更是异常的惨白,她也是一身的狼狈,可见得外袍以下,全无它物。

“孽子!孽子!今日我不打死你,我便不叫白力行!”白老爷子扬起木棍又要打下去

“爹,不要打了!”白煦抓住案亲的手,将他扶坐在太师椅上,才脱下外袍包住白涛。将他的伤口检查了一下,幸而没有打伤筋骨什么的。

“二少爷,求求您救救我的涛儿,我只有这个儿子呀!二少爷…”白二夫人转向白煦磕头。

“二娘,快别哭了。”他招来两名丫头:“扶二夫人坐好。”

“不许起来!你教的好儿子,教来与他的二哥媳妇通奸!若让他活着,如何正我白家门风?”白老爷子怒手拍向桌面,打算连妾也一同休了了事。“你…你也给我滚回老家去!”

“老爷,翠凤没犯错,她又没娘家,要赶她哪去呢?”白老夫人说了句公道话。

“爹,先看看要如何处理吧!全宅的仆人都知道他们闹了丑事,只怕早传了出去。生气无济于事,谁也没料到涛弟会做出这种事…”白熙冷静地开口。

白二夫人哭叫:“一定是她勾引涛儿的:她年纪已大,涛儿却仍幼小。她便些狐媚手段,要勾男人还不难?把她赶出去…”

“胡闹!这时候了,你还敢护短!”白老爷又喝了声,将小妾吼得不敢再为小儿脱罪。

“爹,事已至此,不如让他们成亲吧!既已是闹定的笑话,不如让事情更加圆满些…”白煦正想把握机会,将事情弄到最好,不料缩在一旁的连丽秋哭吼了出来。

“不!不是!我没有通奸!我们被下了葯,我与白涛没有私情,我没有!我是白煦的未婚妻,我不嫁给别人!”

下葯!?

白煦掀起白涛的手把握,确实有奇特的脉动。他向大哥点头,但白熙却对他摇头,以他商人的一贯精明无情看向连丽秋:“你说你被白涛侵犯是下了葯所致,原本一直很清白?”

“对!对!”她以为有希望可以把握。

“那你的落红呢?**没有,衣服上没有。如果今天白涛的行为是第一次侵犯,那之前,你又与谁通奸了?说!”谁能不护短呢?程度上的高明与否而已。连丽秋认帐了倒好说,不认帐,就等着一无所有吧!

“你…你欺人大甚!”抖着声音,她尖叫了出来。

“不,是你太无知!”白熙冷酷地回应。

“这一切都是你们的诡计,对不对?对不对?”连丽秋倏地立直起身,冲向白煦:“你不娶我,所以设了圈套让我跳!我做鬼也不会…呀…”下腹猛烈传来剧疼,按着流下一摊血水的恐怖景象,令她昏死了过去。

这下子,结局更加惨重了。众人都知道她与白涛的奸情至少有三个月之久由流掉的胎儿来推算。

白煦连忙投入急救的行列中,但眉宇间是凝重化不去的悲哀。他知道谁有葯,也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她以她的方式帮了他一个“忙。”

赵紫姬的行事手段与叶盼融何其相似,然而…他多希望有更妥善的安排,而不是使得一个来不及出世的小生命流失。

他不能去找她对质,因为…他给不起她可能要的东西。温柔与爱,只能由叶盼融独享独占,再也分不出额外的了;既是如此,最好是别再见了。

“煦儿,她是你未婚妻,你拿主意,但可不许你动娶她的念头。”白老爷对忙完的儿子交代。

“让他们成亲吧!否则岂不是要逼死连姑娘?”

“随便他娶不娶,这辈子给我滚出开阳,不许再回来!我已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白老夫妇离开之后,白熙也起身道:“我会安排他们去南平住一阵子,这辈子还是别回来的好,他承受不住流言的。”

“麻烦大哥了!”他点头,明白白熙会将一切安排妥当。

“虽然算是家门不幸,但这样也好。她配不上你,就不知道是谁下的葯了。会不会是你的徒弟?我看她凶得很,看似做得出来。”白熙好奇地问。

“不,不是她,她对葯物一窍不通。”白煦只能苦笑,也不愿说明其它。

“不管了!没了连丽秋,我想爹娘会开始四处打探名门千金来为你娶妻,他们一直担心你的婚事。”

白煦摇头:“我不急。倒是涛弟的婚事,办得热闹一点。”

“你再善良下去,该怎么办才好?”

善良?好心?

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认为呢?白煦再度苦笑了起来。

心中挂念的,只有叶盼融一人。不知为何,家中的闹剧结束后,他的心口反而渐渐沉重…似乎有什么事即将会发生,千万千万别是她出事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