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渊睁开眼,只是微微歪头,就看到旁边靠在贵妃椅上休息的谢长风。

黑夜里,谢长风并未宽衣脱靴,他穿着深色长衣,黑色长发披散下来,挡住了眉眼。

他一只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搭在椅背上,银色长枪斜斜的靠在椅背旁,只需要一伸手就能够到。

祁渊愣愣的看着谢长风,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黑色的长发微微颤动,谢长风抬头,睁开了眼睛。

黑色的眸子在夜色中闪了一下,仿佛有光彩流转,又像隐藏在黑暗中的狼,凶猛而阴狠。

祁渊被这双眸子中的冷意所摄,一时竟呆住了。

谢长风癔症了三秒,才意识到此处并非危机四伏的战场,而是在家里。

他看着发呆的祁渊,随意扯了丢在旁边的布条,将长发束在脑后,起身坐到祁渊身边,伸手摸了摸祁渊的脑袋,“……已经不烫了。”

不等祁渊开口,谢长风就端了杯热水,扶着祁渊坐起来,“喝点水。”

祁渊软软的靠在谢长风怀里,低着头,看着凑到嘴边的热水……

#总有种被当做女人照顾的窘迫感#

他有气无力的道,“我可以自己喝。”

“哦。”谢长风听后立刻起身将杯子放到桌子上,吧嗒,祁渊瞬间软倒在软榻上。

谢长风嗤笑起来,“真是和女人一样。”

祁渊气的不行,谢长风又道,“快点好起来吧。”

祁渊抬头看谢长风。

“好了赶快滚蛋!”

“……”他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第二日,祁渊已然可以下地走动了,不过他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大冬天骑马赶路实在伤身,索性又在代县修养了两日,谢长风接到赵平的口信,言道近日雁门关无战事,匈奴似有散去之意,让他不着急回雁门关,先伺候好祁渊这位大爷再说。

谢长风撇了撇嘴,只得依旧留在代县。

祁渊一边养病,一边开始盘算起来。

他之前决定来雁门关,一方面是想试探一下上辈子未死的谢长风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当然,现如今他知道了这家伙完全就是个硬茬,再没有足够强的本事前,他还是不用妄想将对方收服了。

另一方面他并不希望代郡如上辈子般被匈奴劫掠。

上辈子代郡之所以被攻破,原因很复杂,其一是因为粮草军需不足,将士冻伤无数,导致无人可守,其二是因为雁门关大败,代郡兵马只有三千,人数上差距过大,其三是因为朝中正动荡不安,后勤人心不稳。

而如今从这三个方面来看,雁门关有谢长风把守,不存在破关的可能性,雁门关不破,皇祖父就不会像上辈子那般吐血,朝政平稳,人心就不会动荡起来。

至于第一条……他叹了口气,如今林氏也没理由来坑他。

上辈子之所以会出现粮草后勤不足的问题,完全是因为祁谌采纳了林氏的建议,将库存的粮食和冬衣全部发了下去,甚至比起往年份额还要多一些,祁谌此举自然赢得大片赞誉。

林氏本为将门之女,自然希望将士们衣食富足,那时的林氏恐怕也没想到,今年的匈奴竟攻破了雁门关,而代王妃当机立断将祁谌和祁渊进行了交换,祁谌心生毒计,直接将剩下的物资也一并发了下去,而朝中正为皇位争权夺利,本来该下发的物资并未及时到达,以至于当他回到代郡时,才发现代郡已然变成了空壳。

而且因祁谌将将士和普通郡兵民兵一视同仁,那些战斗力低下的民兵也拿到了和真正将士同等的物资,导致低级士兵们心中怨怼,当祁渊回到代郡连一点粮草都拿不出时,甚至差点发生兵变。

内忧外患,如此形势,代郡又怎么守得住?

代郡郡守之女是祁谌的正妻,祁渊回到代郡守边,郡守暗中使绊子,祁渊自以为笼络住了代郡大族,哪想到当他开口要粮时,竟无人开口。

正自互相纠缠之际,代郡城破了,代郡郡守倒打一耙,说他祁渊抵达代郡后不思如何戍边防御,却整日敛财,使代郡百姓饱受滋扰。

这消息传回京城,皇帝直接在朝会上昏倒,随即不治身亡,而他祁渊也彻底和皇位无缘,最终只得举兵宫变,囚父杀弟,得登大宝。

可以说,他一生的不堪和罪孽,都始于代郡。

所以,他想留在代郡,想亲眼看着雁门关,亲眼见证一切开端的改变。

不过他终究还是要走了。

代王已经来信催促了三四次,妻儿也已在晋阳等了许久,祁渊不得已,在郎中终于确诊他已然康复后,启程回京。

“回代郡?”谢长风诧异道,“你不是要回京城吗?”

祁渊平静的道,“既然答应了将军,自然要做到啊!”

他抖了抖手上的清单,笑眯眯的道,“否则若是谢将军直接给我来一枪,我可抵挡不了啊!”

谢长风挑眉,他还以为这是祁渊的障眼法,骗骗士兵而已,难道祁渊真打算先回代郡送东西来?

他沉默良久,认真行礼道歉,“之前末将多有得罪,还请殿下赎罪。”

不管祁渊出于什么目的,能做到这一地步,对一位皇室子弟来说,都已经很够意思了。

“谢将军无须多礼。”祁渊大笑起来,他拍了拍谢长风的肩膀,“若非你多次援手,我如今还不知在哪里呢!”

祁渊说的自然是惊马和生病一事,谢长风扫了一眼祁渊身后的侍卫,果然其中少了一个人。

谢长风笑了笑,“那末将就祝殿下此去一路顺风,直上青云了。”

祁渊眼神微闪,“借你吉言。”

就在此时,突然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马蹄声,谢长风耳朵一动,看着远处,脸色沉了下来。

这马蹄声有些不对劲!

祁渊看着谢长风突然色变,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谢长风拍了拍马,大黑马早已从雁门关找了过来,此马和谢长风心意相通,当即小步挡在祁渊身前。

祁渊微微皱眉,给了严侍卫一个眼神,顿时剩下的三名侍卫并十名士兵都戒备起来。

几个呼吸间,一个黑影出现在远处,随着这影子越来越清晰,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士兵脸上带血,神情惊慌疲惫,马匹也口吐白沫,已然快要不行了,谢长风当即纵马迎了上去,高声道,“我为雁门关守将谢长风,出了何事?”

那士兵似乎愣了愣,没想到还未到雁门关,就碰到了主将,随即他面上满是悲伤痛苦。

“将军!!代郡城破!”

谢长风瞳孔猛地一缩,他一把拎起着士兵的衣襟,大声道,“你说什么?!”

那士兵痛哭失声,“匈奴骑兵从渔阳南下,代郡郡守战死,定国公少将军为鼓舞士气亲登城门,亦战死!代郡残存兵马仅有一千不到,正缓缓向雁门撤退……而代郡百姓和沿线村落……都,都……”

祁渊在一旁听到这消息后,整个人都惊呆了。

谢长风也愣住了,林锦……死了?

那个和他一起在沙盘前纵横天下的林锦死了?

身旁的何管事也满脸不可置信,“二少爷死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谢长风抬手将这士兵打晕,他对祁渊道,“殿下不要回代郡了,暂时还是呆在雁门关吧。”

祁渊还处于震惊当中,“怎么可能?代郡怎么会破城?粮草充裕,将士众多,怎么会……”

就在此时,青萍突然从院子里冲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将军!夫人突然晕过去了!”

谢长风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去请郎中!!”

他深吸一口气,对何管事道,“先将这名士兵安顿好,代郡残兵估计就这几日到达,匈奴定跟在后面,拿着我的名帖去拜见代县县令,立刻疏散所有代县百姓!”

何管事这才猛地回神,也慌慌张张的冲了出去。

谢长风又对祁渊道,“也请殿下暂时回雁门。”

祁渊慢慢点头,他的脸色渐渐平静了下来,“这是自然,对了,尊夫人可还好?”

谢长风叹了口气,林锦是定国公仅存的男丁,他的死自然对林氏打击巨大,他转身朝里走,只是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了里面的哭声。

“怎么了?”

青萍拽着那个郎中冲到谢长风面前,“将军!郎中说夫人胎气不稳,恐会流产!”

那郎中忙不迭道,“夫人是投胎,整日思虑过重,本就有些危险,今日情绪大变,竟直接晕厥过去,非是小老儿无能,只是这一胎真的难说啊!”

谢长风沉默了一下,随即斩钉截铁的道,“青萍,告诉夫人,如果这一胎平安诞子,那这个孩子就姓林!”

青萍震惊的看着谢长风,语无伦次,“将,将军?您说什么?这,这……”

“还不去告诉夫人?”

青萍呜咽一声,泪水簌簌落下,整个人的感觉就变了,斗志昂扬一般又拽着郎中冲回内院。

祁渊看着面无表情的谢长风,轻声道,“谢将军此举大善。”顿了顿,他又安慰道,“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当年林氏为什么帮祁谌,不就是因为这一胎被确诊是个儿子吗?

林氏怀着孩子成为祁谌的妾,哪怕她心中万般怨怼,想要孩子顺利活下来,就必须帮祁谌,否则这孩子只能死!

谢长风平静的道,“……不用了,我本就是无子命。”

他上辈子一生无后,这辈子也不愿辜负任何女子,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