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方平一直在写。

背后一个清丽灵秀的身影,着男装,已经在房间里站立了许久。

李清照来时轻轻的,高方平甚至就没有现。

站身后静静观看着高方平奋笔疾书,李清照誓:这是今生见过最无法入眼的字,字句衔接和技巧也一塌糊涂,但内中的思想和精神足以让任何一个有志向、心怀家国的人倾倒。

此外错字太多,是一种简化体。以李清照文字上的功底,结合一些上下文,自然能够理解,只是也着实费了不少精力,而且字写的太丑,比富安的还丑,但是内容又太吸引李清照,所以她逼着自己认真的一字一句看完。

此时高方平依旧不知道身后有人,在仰头沉思。

李清照也闭眼仰头沉思许久,忽然睁开眼睛道:“高兄此论,实乃二十年来第一雄文!”

高方平被神出鬼没的佳人吓得跳起来,笔都扔一边去了。

“富安,徐宁!”高方平大叫道:“你们是不是死了,人呢,人呢!”

没有人回应。

李清照笑得弯下腰去,“高兄莫要责怪他们,清照虽然不拘,但是自问也不算太失礼,以清照的名声、身份、为人而言,去哪里都不会有人拦截的。”

“也是哈。”

高方平老脸微红,用身子遮掩着,把刚刚写的纸张收在了袖子里。悲剧啊,这种字被清照看到绝对被笑话的,抬不起头来的。

“收了也没用,我看完了,也记住了。”李清照俏皮的笑笑,“的确很丑,但是你的名句‘一个衙内两只眼’都敢送给我,有什么不敢给我看的?”

如此高方平冷静了一下,邀请她坐下来,吩咐丫鬟送来了清茶。

又平静了些之后,高方平道:“真算雄文?”

“第一雄文。”李清照是个擅长于模仿的人,如高方平一般把手拢在袖子里微微躬身。

“哦,那就好。”高方平信心多了些。

李清照道:“清照放肆的替高兄提题为《贼寇与军思论》,不知道高兄以为如何?”

“好嘛你说了算,如果你能顺便帮我整理一下词句,衔接,文巧,顺便不随便对人提及,则小高感激不尽。”高方平道。

“清照荣幸之至。”她收起了俏皮的态度:“高兄的高论雄文理当传于世间,让大家知晓,开启民心民智。却是为何要隐?”

高方平微笑道:“我想多活几年,也想让我那个奸臣老爸多做几年官,所以暂时不宜影响太广。请清照理解。”

李清照点头叹息道:“是啊,蔡京影响力犹强,隐为士大夫领袖,高兄财没问题,然则高兄现在还不是王安石,一但有高论扩大影响,则你的前途就到了尽头,清照理会得。”

“感谢理解。”高方平微微躬身。

李清照开始提笔落纸,以小楷体开始整理高方平的策论。

一边写,李清照头也不台的轻声道:“高兄的文笔总是很粗,用字也很多,但通读的感觉很流畅,一气呵成,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高方平道:“文章就是要让人看懂,否则就是狗屁不通。只有士大夫能看懂的文言文,那不叫开启民智,那叫压制民智。因为只有士大夫看懂,然后就此断档,士大夫就掌握了话语权。”

李清照停下笔抬头看他一眼,微笑道:“高兄常有这般奇妙论调,咋听粗鄙不堪却值得回味,往往酣畅淋漓,一针见血。似乎……清照也有感觉了,高兄自创这等简化字体,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降低普通人的识字难度?”

“知我者清照也。”高方平道:“诚然此举张有抛弃祖宗、侮辱汉家文化之嫌,然则方平固执的以为,人为本,其余辅之。文字的出现固然有其里程碑意义,但不能本末倒置,文字它先是为了人类方便而服务的,务实,务实,务实,重要的要说三遍。所以要简单易懂,能让人看懂,能提高识字效率的,就是好文字。”

李清照有点抵触,又非常的为之动容。闭眼思考许久,啪的一下放下笔,起身往外走着道:“有高兄此等文殊鬼才在此间,其实清照显得多余,可以回家务农了,从此封笔不在从文!”

汗。

高方平追着出去道:“哎你别跑啊,有始有终,写完不成吗?”

李清照停下脚步,笑得前俯后仰的,“清照是你的知己,怎会弃高兄不顾。这是捉弄你。清照算是看出来了,你非常喜欢清照,看重清照,思念清照,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这些日子一直等你来,你却愣是不来,非得让清照失礼的登门打扰,高兄,面子于你为何物,于我又为何物?”

“最近数钱有点手抽筋,每天睡到自然醒来早就日上三竿,一堆事情等着做……”见清照有责备的神色,高方平只得不耍赖,尴尬的承认道:“好吧我有点不好意思登门打扰,然后有点不好意思承认这种心态,然后虽然你的面子比我值钱,可我有点大男子心,想等着你来找我,这么说你会不会抽我?”

“你总是……这么的灵气逼人又直接古怪,能把许多羞于出口的东西剥开显露,流转自然。反差,矛盾之美感,高兄驾驭的浑然天成。”李清照再洒脱,此时也有些不敢正视这家伙了。

“先进来写完,然后有事求助于你。”高方平道。

李清照又微笑着重新入内,提笔整理,边写边道:“高兄,你以前做的事,落下花花太岁的名头,你是怎么想的?”

“不解释。”高方平摇头。

“何意?”李清照停下了笔。

高方平尴尬的道:“解释有用吗?我说我以前在做好事有人信吗?坏事就是坏事,无需多言。”

“最喜欢的就是你直接坦诚大气。”李清照微微一笑,“坊间传言,天降祥瑞彻底改变了你。思及你的前科,你后悔过吗?”

高方平微微躬身道,“我怎么想根本不重要,说了也未必有人信。你结交的是现在的我,只要看我现在做什么就行。有天如果我变了,你就离我而去,口伐笔诛,让我遗臭万年就行。想逐鹿中原者根本无需于边角纠缠不清,等纠缠清,年华充充,中原已老。”

李清照愣了愣,什么也不说,又低头书写……

一会儿之后她放下笔,高方平此生的第一篇策论,在级才女的帮助下,整理出炉了。

页署名高方平,代笔李清照。

高方平不想落她的名,但是清照坚持。

有她的署名就是一种镀金,将来此篇策论更容易让士人接受,便于推广。

高方平不想让她署名是担心于官场如战场,如果将来有天自己出事,李清照就会受到牵连。

当然她既然坚持,高方平也同意了,不论如何这是大宋,文人因言而获罪的事虽然也有,但乃是古往今来的世界最少,妥妥的。

大宋对文人的宽容和优待近乎于病态。在现代写脸书骂*被抓的有不少,但是在大宋写篇文章骂皇帝就有点正常了,难说还能博得个清流骨气的名声。

把策论收好,李清照灵气逼人的模样问:“中原何时老?”

刚刚高方平意指要逐鹿中原又说中原以老,就是说功未成则先白头,说自己老了。清照现在就问衙内你什么时候老。

“我也不知道。”高方平挠头道。

“是否有志老时于西湖边,与清照弄文作伴?”李清照道。

“我更想骑着白马去远行,晒晒太阳呆,空闲时看看街市上姑娘们的胸脯。”高方平道。

李清照笑得捂着肚子道:“远行的时候希望你别被山贼土匪绑了。”

“那时没有土匪了,都被我剿灭了。”高方平道。

“不管别人信不信,我信了。”她又问,“你何时成家娶亲,来信告知清照,清照于远方为你祝福。”

“我说此生非你不娶,不知道会不会给你压力?”高方平道。

“高兄……”李清照浑身颤抖了一下,偏开了头不和他对视了。

“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别以为就你会捉弄人。”高方平又嘿嘿笑道。

尽管他缓和了气氛,李清照却已经把他的风格性格看透了。看似这个才华横溢的家伙说了句极端尴尬的玩笑话,但清照却觉得很沉重。

才子诗人有个共同点是都很浪漫率性,李清照尤其如此,其实论及这个大才女和赵明诚的相遇、相识,远远不及她和高方平间的际遇诡异,所以早前清照说出“相见恨晚”四个重字。

此间的不经意里,高方平回应了四个字:非你不娶。

见气氛略微尴尬,高方平微笑道,“咱们换个话题。之前我两次求见开封府,却遭遇了拒绝,忒可恶。”

“你以往口碑太坏,我公公此时也正组织弹劾你父子的事宜,敏感时期,叔夜相公不见你则理所当然。”李清照抬起清茶喝了一口。

“我高家父子招人恨,被人弹劾乃是家常便饭,这倒无所谓。”高方平为难的道:“但是见张叔夜实有重要事宜,耽搁不得。”

“所以你想请我一起,用我的名帖拜会。好,我答应了。公公虽会责备,但高兄心怀天下,目下正是做事之机,陪高兄往那开封府一遭,也算是我李清照为大宋尽点心力。”她答应的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今日时辰不早了,清照有家室晚归不好,你我明日早晨同往。”高方平道。

“告辞。”她把清茶一饮而尽之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