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阁内门和外门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内门弟子可以在外门随意进出,但是外门弟子却极少踏足内门,偶尔经过,都要小心翼翼,担忧打扰了内门师兄的清静。前世伊宁也在内门度过了几年时光,对这种心态已经没有什么记忆了,但现在,凭他自己的努力进入内门,伊宁心头倒有一股难言的滋味。准确地说,他爱上了这种自己拼搏、自己奋斗的感觉,无须外力的支援,享受自己努力的成果,远远比前世充足,也踏实得多。

天水阁弟子进入筑基后,须在内门执事处登记一下,得到一枚足以验证身份的内门弟子令,这时,筑基弟子才能算是真正的内门弟子。登记完后,内门执事会将弟子的信息反馈给负责弟子事务的长老,再由长老上报,以便各金丹长老挑选自己中意的弟子,看起来步骤复杂,其实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三天时间。伊宁接过令牌后,便由一位童子带着他去查看他的新住处。

内门弟子的待遇与外门弟子完全不同。每一个内门弟子都有自己单独的居所,包括前院后院以及练功室,天水阁还为之配备两名童子侍候其日常起居。每个月内门弟子都有一定额度的灵石、灵茶、灵棉以及灵丹供给,这些物品的质量虽非特优,却是外门弟子们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内门执事派给他的这个童子就是日后侍候他的其中之一,他们这些童子多是家贫灵根也粗劣的,只想入门求个缘法,希望得到筑基修士的一番指点,亦有另辟蹊径者,通过阴阳相合之术修炼,从而入了筑基修士法眼的。

伊宁不知道他身边这两个童子是什么心态,当然,就算两人有这样的打算,伊宁也不会同意的。他前世在情路上波折太多,这一世早就歇了那方面的心思——当然,他并不知道身边早已潜伏了一个对他觊觎已久的家伙。白狐懒洋洋地瞥了一眼瘦不拉几的童子,就不乐意再看第二眼了,弱鸡一个,连让他正视的可能都没有。

伊宁进去后,两个童子站成一排向他躬身问好,声音洪亮一些的向他介绍了一下住处的基本情况。比如这里往东不远就是董铭的住处,站在屋后远眺就能看到天水湖。向西仍有几排筑基弟子的住处,不过都是空屋子,是留给后来突破筑基的修士居住的。

伊宁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伊宁一跃,跳到了软乎乎的云沁木**,**扑了一层厚厚的灵棉,闻起来有一阵别样的清香,和他在外门的那张床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那两个童子可能提前查过伊宁的情况,在离床不远的地方,一层软软的棉花铺成一个圈,下面垫着一块厚木板,一看就是给白狐准备的。这样的布置,既方便白狐往高处跳,又不妨碍他平日的活动,这两个人还是动了一番心思的。

床很软,伊宁此刻却一点睡意也没有。相反,他正思索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严御修为被废逐出天水阁的事情,第二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天水阁,虽然多数弟子对无涯在整件事情里发挥的作用还很疑惑,但对严御的处罚,在很大程度上平息了众人的愤怒。伊宁自然当天就知道了,可以说,这件事情就是伊宁一力促成的。

严御会有这样的结局,也是他咎由自取。

越重渊耳朵动了动,敏锐地感受到了伊宁情绪的变化。重生以来,伊宁看似平和,心中却始终怀揣着对严御、无涯甚至天水阁的恨意,恨意让他时时刻刻不敢放松,始终绷着一根弦。如果不能向严御和无涯报仇,他心中的恨意根本就不能平息,这对他而言,既是激发他奋斗的动力,却也可能成为他的负担。听到严御遭到报应的消息,伊宁只觉得心头一直压着的巨石有了松动的迹象。那两个刑堂执事把严御扔出天水阁时,伊宁正站在一棵高树上静静观望着……这一切虽然不足以平息他全部的愤怒,却告诉他,他一直以来做的事情都是值得的。

为了让恶人付出代价,他放弃一切都是值得的。只是不知道严御此刻会不会有些后悔呢?伊宁嘴角一弯,黝黑的眸子闪过一道精光,几乎让人难以察觉。但是依照伊宁对严御的了解,那个人,恐怕根本就不会后悔。在严御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后悔两个字。所有对的事情,都是他自己的作用,所有错误的事情,都是别人犯的错,既然是别人的错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又怎么会有后悔可言呢?

怀揣着复杂的心绪,伊宁渐渐沉入了梦乡。

随着他的入眠,白色狐狸渐渐化出了人形。他慢慢走到床边,替伊宁把被子掖好,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低声道了一句:“好梦。”

若是有人在此处,定会发觉越重渊的背后,竟有一个硕大无比的狐狸的影子,七条长尾甩在身后,气势凛然。

越重渊跳出窗户,越过两个童子身前那二人都没有丝毫察觉,仍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越重渊的身影穿过了内门,没有引起丝毫波动,唯有天水各种豢养的灵宠都在同一时刻高声叫了起来,只把御兽园里刚刚睡着的两个弟子吓了一大跳,连觉也不敢睡了,赶紧爬起来安抚这些不好惹的宝贝们。

越重渊的身影一直到天水湖边停了下来。他双目注视着前方,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赫然是白日里被扔到外面的严御。

看到他此时的模样,越重渊眉头皱了皱,对他的厌恶之色又深了一分。他在伊宁身边待了这么久的时间,从漠不关心到爱慕,到担忧伊宁的一切,而据他观察,伊宁这人平日并不热情,对旁人的事情也不算关心,唯一能引起伊宁情绪波动的,就是严御。越重渊冷眼看着严御的所言所行,对他自是有些不齿的,虽然不知道伊宁和他到底有什么牵绊,越重渊心里清楚,这种牵绊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伊宁喜欢的就是越重渊喜欢的,伊宁厌恶的就是越重渊厌恶的,于是,越重渊从很早以前就看严御不顺眼了。

并不知晓自己敌人名单上多了一位的严御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修为被废后,他应该就和普通的凡人一样虚弱了,但眼界非同常人的越重渊却一眼就看了出来,严御的修为是低了不错,但是他体内仍有灵气,不,应该说是魔气,这丝魔气隐藏得很深,修为低下的修士根本就看不出来。而且依越重渊所见,很明显,严御修炼魔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之前有天水阁术法遮掩,这一次被废去修为,却可以给他修炼魔道的机会。

这人野心大,心够狠,心性亦是极为坚定,若是让他成长起来,将来恐怕会有许多麻烦。越重渊眯眼沉思着,很快下了决定。

其实对于严御这类人的去留,越重渊平日里是根本懒得关注的,若不是因为伊宁,他根本不会插手严御的事情。越重渊冲着手指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一个妖妖娆娆的人影便出现在他对面:“越王,找奴家来所为何事啊?”

这人影分明是个男人,却偏偏作出一副小女儿姿态,叫人怎么看了怎么别扭。越重渊早已习惯他的习性,指着严御的背影:“把他处理掉。”

“越王,该如何处理呢?”那人盯着严御看了半晌,扭着细腰,手指一勾,“细细一看,倒是个俊俏的小伙子,修炼的功法也合奴家的胃口,越王怎么就舍得呢?”

“废话少说。”越重渊的口气愈加冷淡,“你平时怎么对其他人的,就怎么对他。”

“奴家明白了,越王辣手摧花的本事倒是和从前一模一样呢,想当年奴家不过是个十几岁的青葱少年,只看了越王一眼便深深陷了进去,谁知越王如此无情,不理奴家也就罢了,竟害得奴家两千八百年都没找到一个正常的男人……”那人啰啰嗦嗦说了大半天,越重渊的脸色越来越黑他也仿佛没有注意到似的,径自说个没完。

越重渊终于忍不住了:“闭嘴。”

“嘤嘤嘤嘤……”越重渊扶额,又来了。

别看这家伙一副不阴不阳的模样,却是妖修中数得上的好手,看似二十出头的模样,真实年纪早已经超过了三千岁。越重渊与他均属狐族,不过越重渊是天狐,这家伙则是难得的媚狐,虽化身男儿,平素却最喜欢行些采阴补阳之事,把严御交给他,越重渊很放心。

天色渐渐有些亮了,越重渊就要离去。那人媚眼一挑:“修为恢复了就早些回去,这些时日你不在,有些不安分的家伙又在蠢蠢欲动了。”

越重渊点点头:“嗯。”

说罢就化作一阵清风,顷刻间消失不见。他回去的时候伊宁还在睡,那两个童子正在院子里清扫,越重渊化成白狐跳进去,躺在自己的专属床铺上,作出一副睡得正香的模样,白色的皮毛缩成一个团起来的小球球,看起来又圆又可爱。

伊宁一醒来就看到那个和棉花揉成一团的小家伙,嘴角不由漾开一丝笑意。

天气晴好,你在身畔,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