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欢点了点头,然后吩咐那可儿们分头去找者别和速不台,自己则先行赶过去迎接。在山下,他看到一伙人正驻马四处张望,为首的高个子骑士正立在半明半暗的树荫下,用手背不停地抹着额头上的汗水。脱欢一眼就认出这是成吉思汗身边最得立的怯薛将领阿巴该。

在出示了成吉思汗的金箭后,阿巴该说道:

"愿长生青天保佑你,脱欢大人。我从大汗的金帐出发,奉命前来向你们这些远征的把阿秃儿们转达英明圣主的不可违抗之令!"

"请先进帐幕中休息一下吧,我已经派人去请者别与速不台二位那颜去啦。"

两个人一齐走入帐幕,坐在同一块毡子上,脱欢命人奉上了马奶酒。阿巴该喝了一口后,发出了长长的满意的叹息声:

"想不到在这里还能尝到家乡的味道,看来你们走得虽远,日子过得还蛮不错嘛。"

正说之间,速不台也到了。于是阿巴该就先拿出成吉思汗赐予他们的大珠和银罂粟说:

"大珠是给速不台大人的,银罂粟是给者别大人的。另外,大汗允许你们三个人保留此次西征中所喜爱的战利品,毋需上缴。"

速不台和脱欢连忙跪下望空谢恩,待站起后,阿巴该问道:

"者别那颜怎么还没到?他在哪里?"

速不台连忙告诉他,现在马上要与罗斯人与钦察人的联军开战,者别正在前线。

"那郭进大人呢?"众人一阵沉没.这是众人不敢提及的禁忌!

"来得真巧啊!"

阿巴该喟然长叹了一声,连忙岔开了话题.就向眼前的二人说出了自己此来的目的。

"信件?"速不台微微一怔,追问道,"大汗在信上怎样说?"

"这是大汗给你们的信件,我岂敢私自拆阅。大汗命我要当着你与者别两人的面才能宣读,就是这样。"

阿巴该具实以告,却使得速不台紧张了起来。大汗之令,绝不可违,但若是命我们即刻退兵,那又该如何是好?

门外骤然响起马蹄声,随即帐幕的门被推开,一名那可儿飞步而入,大声说道:

"罗斯人来啦,马上就要进入我们的伏击圈!者别那颜现在无法赶回来,特命我前来请速不台那颜与脱欢那颜准备出击,截断敌人的后路!"

听到这句话后,速不台的神情立时为之一振,同时在心中也有所决断。他大步走到阿巴该身旁,对他低声说道:

"无论大汗的信件内容是什么,都是不可违抗的。也许他只是鼓励我们继续前进,也许是命令我们立即返回他的身边。可是,追赶了我们十二天的罗斯人已经来到了面前,倘若这时退却,敌人会怎样的夸口呢?他们会说,号称无敌的成吉思汗大军一看到那些大胡子就不战而退,逃之夭夭……"

速不台的话使阿巴该陷入了沉默之中。速不台没再多说什么,因为交战在即,一切已刻不容缓。他和脱欢疾步走向门口,忽又转身说了一句:

"明天吧,如果万能的长生天保佑我明天还能活着,到那时就请你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大声诵读出信件的全部内容吧!现在,再见!"

然后,他就与脱欢一起走了出去,迎着正午时分的干热风,走在无云遮蔽的万里长空下。头顶上是毫无怜悯之意的太阳,脚下是炙得发烫的土地,前方是汹涌而来的敌人。

一场双方均期待很久的大战迫在眉睫!

"当罗斯人还未集合在战场上,大批的蒙古人即向他们发动了进攻。于是,双方就以百倍的勇气投入了战斗。"

率先抵达沟壑纵横交错的迦尔迦河畔盆地的正是加利奇公大密赤思老,或称之为"胜利者"密赤思老及其部属。与他同期到来的还是亚隆所部的钦察骑兵。他们一眼就发现了那座被假意遗弃的蒙古营地。

"那就是蒙古人的宝库,即使他们在撤退时带走了一些,剩下的部分依旧堪称惊人,因为以他们的人力根本不足以带走全部的宝物!"

在亦勒赤台的大声蛊惑之中,罗斯人与钦察人的眼睛都有些发红了。他们再也顾不得加利奇公的军令,开始自行其事。人群蜂拥而入,在营地中到处搜索着,很快就有人发出了惊呼:

"圣母啊!这是什么?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黄金!"

那袋被故意撕开,丢在原地的金子闪着充满诱惑的绮丽而又危险的光彩,彻底夺取了观者的视觉。在短暂的沉寂后,不知是哪一个人先从震惊中醒来,发出不类人声的嚎叫后,就一下子扑到了黄金上,开始大把大把地抓起,向自己的衣服里塞。这下,其他人也从愣怔中恢复了过来,那声嚎叫就象是发起总攻的号令一般,唤醒了所有人心中的贪欲与疯狂。他们冲上去,扯住那位先驱者的脚脖子,将他从金币上拖开,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从另外的方向又有数人冲上来,填补上了空位。于是,这人咒骂着丢开手中的人腿,也冲了上去,抓住其中的一人,一拳将他打倒在一旁,自己递补上这个好不容易获得的空位,加入抢夺的人流,直到他被后来者拖开,又被打得鼻青脸肿为止……

此后,更多贮有金币的袋子被发现了,同时还有承满了各色宝石、珠玉、绸缎和毛皮的箱笼被粗暴的捣毁,被财富之火烧光了理智的人们悉数卷入了这场聚财比赛。

"哈!鞑靼人真是宝藏呢,他们从哪弄来这么多东西?"

亚隆带着自己的亲兵飞驰回来,冲着满面怒容的加利奇公大叫道。他和他的部下,每个人的马上都多了许多耀眼的宝物。他的聚财方式与众不同,甚至堪称"高贵"。他们决不效法那些普通士兵们去拥挤在一处亲手抓取,而是盯准了一些满载而归者,直接上前劫下他的"劳动所得",然后据为已有。说实话,对于这种劫掠手段,他们确实很在行。

还未等公爵说话,另外几个声音几乎同时对他发出了喝斥:

"加利奇公,你怎能允许这个彼洛维茨孬种坐享其成?"

这些人正是被财宝吸引过来的其他诸公爵。他们的部队加速飞奔着,全部挤入了这片盆地。现在,他们开始后悔自己贪恋那些牧群的小利,晚来了一步,于是就搬出了临出兵前在基辅立下的那个誓言,要求加利奇公立即命令自己的部下交出一切财宝,所有公爵们平分。

看着绕伺于周的一双双被贪婪烧光了廉耻与理智的眼睛,加利奇公从心底中生出了绝大的厌恶之情。他用冷淡的口调回答道:

"我倒希望现在依旧可以指挥自己的部队做这做那,但是很可惜,没人肯听我的命令。你们想要,就去自己拿吧、抢吧!杀光了他们也没关系。"

说完这句话,他就崔马飞快地离开了这些人,仿佛在躲避着某种不洁之物。对他而言,彼洛维茨人的*行为并不可恶,因为那就是他们的天性。可是这些平时为自己披上高尚的贵人、虔诚的教徒、美德操守的典范等等华丽外衣的家伙此时不惜赤膊上阵,露出污秽丑陋的躯体。这是多么令人作呕的场面啊!是在基辅的宫庭中永远无法看到的最为真实的一面!

这种愤怒的情绪自从出兵伊始即开始郁结,此后随着征程的展开,每前进一程就堆积起数分,直至今日充塞胸臆,无法排遣。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离开他们,很可能会控制不住情绪而做出可怕的事情来。于是,他催马在混乱的部队之中穿行着,一方面为了散发郁闷,另一方面也打算通过对敌营的观察来判断蒙古人的动向。

他看到,蒙古人在这里丢弃了许多东西,除了那些装满财宝,被烟熏火燎染得漆黑的帐篷之外,还有许多倒扣在地面上,底部破了大洞的锅子。旁边东倒西歪全是粮食口袋,地面上铺了一层谷物。公爵在一间空荡荡的帐篷前下了马,走进去,看到地面上散乱地铺着一些毛毡与毯子,还有一些破了洞的靴子和烂成布条的衣服,空气之中弥漫着淡淡的霉气和酸臭。公爵噤了噤鼻子,踱至帐篷中间的火塘,蹲下身子,伸出一只手探了探,发现里面那些惨白色的余烬犹有余温。

"鞑靼人早被我们吓跑啦。"背后传来亲兵的声音,"不过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让我们怎么追呢?还要在这种大热天里待上多久呢?不如多抓些彼洛维茨人的牛回去烤着吃掉更好些。"

这样的话语,公爵已经不是首次从部下口中听闻了。他并非头脑简单之人,对于行军作战也有着丰富的经验。因此,他表面上不置可否,内心中却并不满意这种所谓的"战绩"——落入自己手中的不应该只是这些毫无意义的帐篷,而应是活生生的鞑靼人才对。现在,鞑靼人的影子都没看见,就提前宣布胜利,这绝非他的风格。

"会不会是一个计策呢?"

这个念头一旦从脑子里冒出来,他被公爵们搅乱的心情立刻平复了下来,开始注意整个盆地的环境。他大步走出帐篷,重新上马,扫视着周遭到环境,脸色渐渐阴郁了下来。

"这里简直就是天然的监狱!"

他如是想着,带领亲兵沿着盆地的边缘飞驰起来,但是不久后便不得不放弃了他所钟意大速度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地面上有太多的沟壑,别说是骑马,即使是步兵都很难行动,在全军失去基本的秩序之后,一旦遭到敌军的袭击,根本无法迅速组织起有力的反击。周围的丘陵上到处是黑黢黢的树林,里面足够藏上几万人马。只需堵住两个入口,自己和部队就成了囚笼之中的野兽。

"陷阱!"

一旦想到这两个字,他整个人不禁全身一震,立刻命令亲兵去把自己的女婿达尼尔公爵请来。这个年轻人是沃伦的公爵,也是罗斯诸公爵之中少有的头脑冷静之人。可惜他的领地不够大,威望也不够高,很难帮助自己的岳父来对抗这些自私自利者。接到岳父的指令后,他以最快的速度穿越纷乱的人群赶来。翁婿见面后,来不及做过多的寒暄。加利奇公开门见山的告诉他:

"带上你的手下,迅速侦察周围的树林,看看是否有鞑靼人的伏兵!"

岳父凝重的脸色告诉他,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他二话不说,当即带着部下向小丘上跑去。这时,被诸公爵的围攻搞得心情大坏的亚隆也趁机溜出这个包围圈,带走自己的部下一路向前面的山口驰去,打算捉一些掉队的鞑靼人来泄愤。可是,当他们刚刚走出山口,迎面就被一排箭雨给赶了回来。不仅伤了十几个人,亚隆自己的肩头也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中了一箭。

"前面有埋伏!"

他粗声粗气的叫喊加上气急败坏的脸色和肩头不断流出的鲜血立刻惊动了一些罗斯人。他们愕然地看着狼狈而归的彼洛维茨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乎与此同时,沃伦公的侦察小队也在小丘顶上遭遇到早已埋伏其中的蒙古军,陷入了包围之中。年轻的公爵临危不惧,一边奋勇冲杀,一边派出部下奋力闯出,赶来向岳父报警:

"树林里埋伏着大队鞑靼人,他们离我们很近!鞑靼人就在这里!我们上当啦!"

这凄惶的惊呼终于唤醒了一些沉浸于掠夺乐趣之中的罗斯人,他们也开始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是置身于战场,立刻放弃了对财宝的争夺,纷纷拿起了武器。然而,一切都晚了。

一直乘着战车居高临下观察罗斯人动向的者别下达了总攻击令!刹那之间,四面山林之中伏兵四起,箭如雨下。盆地里的罗斯人几乎完全成为对方的活靶子。蒙古军甚至不必瞄准,就可以连续射倒数人,而这些死者在发出短促的哀号之后,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被谁夺去了生命!

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单方面的屠杀。蒙古人经过周密的准备和精心的布置,占尽了一切天时地利,他们士气高昂,指挥有方,根据军官们的指示有条不紊地射出一支又一支箭镞,从容不迫地杀伤着敌人。而罗斯人方面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之下,完全没有心理和形体上的任何准备,那名通报敌情的传令兵所发出的警报不谛于一道无情的催命符,将他们成群结队的送入死亡的国度。暂时还生存着的人们一时间也无法组成有效的防御。他们在挣抢战利品的过程中已经失去了自己的队伍,慌乱与恐惧使他们溃不成军。也正是这样的时候,他们品尝到了平时互不统属的恶果,公爵找不到自己的部下,士兵们也看不到自己的公爵。周围都是仓惶奔逃的人群,再勇猛的人物也无法施展他的本领,只能随着人流乱跑一阵,很多人荒不择路,一脚踏入地面的沟壑,摔得鼻青脸肿,头昏脑胀。

立于乱军从中的加利奇公完全束手无策了。他看到小丘顶上腾起一片黑色灰尘,那是沃伦公正带领他的少数部下奋勇抵抗着包围他们的蒙古军。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那位年方十八的女婿挥舞着大剑,奋力拼杀着。士兵们以他为中心,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圆阵,拱卫着主君。蒙古人并不急于进攻这些手持战斧的敌人,因为他们看出这些沉重的武器对于他们那些轻巧锋利的弯刀而言,过于霸道了。他们也看出,如果不停地挥舞这些沉重武器,很快就可以将罗斯人的体力消耗殆尽,他们只是维持着包围圈,利用战马的速度忽左忽右,偶尔发动一次快攻后,立刻又退回自己的阵营。这个战法很有效,不久便杀伤了一些罗斯人,将他们向割稻谷一样不停地砍倒在地。

另一面的山口处,彼洛维茨人的骑兵正在向堵住山口的蒙古军发动冲锋,亚隆的马尾军旗已经竖了起来,迎着干燥的风猎猎飘扬。从双方的战况看来,还处于相持阶段,短时间内难以分出胜负。

加利奇公毕竟是战场老手,当此危难关头依旧可以保持处变不惊的战士本色。他命令部下迅速竖起自己的战旗,四处召唤着部下向这里集合过来,很快就组织起了一支部队。这其中不仅有加利奇士兵,更有许多平时就仰慕公爵武勋的别城士卒。他们在无法与自己的公爵建立联系的时候,毅然选择了加入密赤斯老公爵的旗下。

看到部队已经有了一定规模,加利奇公立刻带领着他们向适才击退彼洛维茨人的那个山口发动攻击。他认为,蒙古军即使人数不少,但决不会比自己的人多,也就很难做到江整个包围圈封锁得密不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