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其与上官裳向章默及寒山远道别,起程回绍兴。原先按照章默的意思是乘船沿京航运河而下,到余航后转船一路水程直抵绍兴,这样的话,既能够减少旅途劳累,也安全不少。可是上官裳难得出来一趟,怎么舍得错过这样一次机会呢?更何况还有章其相陪,自然是舍不得直接从水路回绍兴了,所以到最后两人还是决定舍水路而走陆路,打算从南京一路南下,经常州、无锡、苏州入浙江境内,再从嘉兴、杭州到绍兴,先去章其姑姑家中,见过姑姑和姑父之后,再送上官裳回会稽上官山庄。至于请章其姑父,也就是上官裳舅舅提亲一事,章默自在信中祥述,不用两人操心了。其实,会稽上官山庄就在绍兴府东郊会稽山脚,离绍兴府不过十几里的路程。

出得鸽园,自有马车将俩人送到南京城内,采购路上必备的生活物品,上官裳也可以在离开南京之前,好好地逛逛大明朝的前都,前几天入城后就直接进了鸽园,中间又没有人陪她出来逛,她早就待得不耐烦了。现在一到城里,就像是出了笼的小鸟,高兴地连蹦带跳的,“金陵哥哥”左,“金陵哥哥”右地说个不停。两人一大早从鸽园出来,可是到了晌午时分,竟然还在南京城里逛,章其对着上官裳的身影,只能够笑笑,她真的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大孩子。

“裳儿,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好啊,逛了半天,这大街上的好东西太多了,也不觉得饿了,金陵哥哥你这一说,我才觉得有点饿了呢。”上官裳买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她一路逛下来,看过的摸过的多,但看过摸过也就过去了,并不像其他的小姐那样,喜欢就一定要买下来。

“那我们就随便找家饭馆,吃一点上路吧。反正南京有名的菜肴在鸽园的时候,都已经吃过了,虽然我们身上的银票是足够了的,但还是不要太铺张了。”

“恩,我爹爹说过,出门在外,钱财千万不可外露,假如被人盯上了,名刀名枪的不怕,就怕用下三滥的迷香什么的。”

“呵呵,裳儿还真像个走江湖的女侠啊?”

“什么像?我上官裳本来就是江湖儿女,可惜金陵哥哥你不懂武功,不然我们两个人也不用回山庄了,云游天下,快意江湖,那才是痛快呢!”一说到江湖这个问题上,上官裳就来了兴致,最主要的是章其不懂武功,这是她的优势,其他的什么诗书琴棋的,她那里比得上章其啊。

“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省省吧,不要说碰上什么绝地双魔、云阳婆婆了,就是一些地方的帮会中人,都够你对付了。”章其一边走,一边跟上官裳抬杠着。也只有跟上官裳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如此地说话。

“又说我!”上官裳倒也有自知之明,不跟章其叫劲,停下脚步,指着路边的一家饭馆道,“不走了,就这家吃吧。”

章其一看,原来是南京城内有名的天都酒家,刚才还说随便找一家饭馆吃饭,现在却在这天都酒家门前停住了,章其一笑,向上官裳道,“那就进去吧。”

两人上二楼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自是有小二前来招呼,上官裳随便点了几个南京城内的名菜,章其则把原先背在身后的梅花断在桌上放好。此次回绍兴,他们由于是两个人上路,并没有带丫鬟家仆,所以除了银票,章其只带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和心爱的梅花断,上官裳带的也是必备的衣衫水粉,当然,她的剑一向是不离身的。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能在此处相遇,看来我们真是有缘啊。”突然,从那边走过一个年轻公子,上来跟章其招呼。

章其抬头一看,原来是在金山寺中见过的银蝶剑客司徒蝶,他虽然是在跟自己打招呼,但一双眼睛却盯着上官裳不停地转,章其再看看周围,却不见冷凝霜,看来他并没有找到她。

“原来是蝶公子,幸会,幸会。”章其对他并没有什么好的印象,却也不能够不敷衍几句。

“小弟也是后来才得知章兄竟然是朝廷章默章大人的公子,前日在金山寺中多有得罪,还请章兄见谅。”司徒蝶也不待章其招呼,径直拉开椅子,在两人的中间坐了下来,又转想坐在章其对面的上官裳道,“这位小姐真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啊,在下司徒蝶,请教小姐芳名啊?”

上官裳刚才虽然听到章其叫他蝶公子,但一时间也没有将他跟银蝶公子想到一起,因为章其一个不会武功的官家子弟,怎么会和武林中近年来名声显赫的蝶公子有交情呢?却想不到眼前这个色咪咪地盯着自己看的人却真的就是银蝶剑客司徒蝶,现在又见他不请自坐,心中不由一阵厌恶,没好气地道:“我不知道什么司徒蝶或者什么司徒蜂,本小姐今天心情不好,金陵哥哥我们走!”

说完,就想要起身离开,司徒蝶却仍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向上官裳道:“小姐身带佩剑,莫非也是江湖中人?却不知小姐是否知道昨天夜里在秦淮河上发生的事啊?”

此时菜已经陆续上来,章其道:“对于昨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不敢兴趣,不过饭还是要吃的。裳儿,我们吃完饭就离城吧。”

上官裳被司徒蝶这么一闹,早就没有了胃口,但既然章其也这么说,就只好顺便吃了几口。司徒蝶见章其两人不再理他,也觉没趣,起身告辞,回到自己原先的桌上去了。

“这人就是今年江湖上名声大响的银蝶公子?怎么这个样子?”上官裳见司徒蝶离开,才舒了一口气,向章其问道。

“名声响只能够说明他武功不错,剑法好,并没有说他这人的人品就一定也如他的武功那么出色,而且江湖也有传闻他的另一个身份是采花大盗,我看他的眼睛里也透着一股邪气,日后裳儿假如碰到这个人还需多加小心。”

“恩,回山庄后,我就勤练武功,到时候就谁也不怕了。”上官裳话题又一转,“不过,他刚才说到昨天晚上秦淮河发生了事情,能够让他也关心的,还不知是什么事情呢,我们待会儿要不要找个人问问?”

“我们都要离城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啊?”章其白了上官裳一眼,继续道,“难道你爹爹就没有教过你,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

“不问就不问嘛,又教训我。”上官裳嘀咕了一句,章其不由得扑哧一笑,差点喷饭,刚才还兴致很高的她,被他这么一说,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也实在太可爱了。

“好啦,待会儿金陵哥哥给你买糖葫芦吃好不好啊?”章其逗她道。

“你又逗我!”上官裳粉脸一沉,不高兴道。上官裳比章其要小上五岁,所以在小时候,她经常缠着章其给她买好东西吃。

“好了,不逗你了,吃完了没?”章其见上官裳停下了筷子,问道。

“见到那个什么银蝶剑客就饱了!”上官裳嘟囔着小嘴。

“那好,离城。”章其叫过小二,结完帐,此时司徒蝶已经不在楼内了。两人自是不把这放在心上,走出天都酒家,向马行走去,既然离城了,他们当然不会自己走着回绍兴,而是租马车代步的了。本来鸽园寒宅主是打算派人送他们回绍兴的,但是章其觉得既然已经是从陆路走了,而且身上的银票足够,就干脆万事自己做了,反正在南京城里不愁租不到上等的马车。

两人到南京城内,挑选了一辆上等的马车,付了定金,马行自然是有车夫替他们驾车的,两人决定先到苏州城里去转转。

出了南门,章其和上官裳逛了一个上午,两人也都觉得有点乏了,就坐在车厢里打盹,任凭马车朝南驶去。突然,一道身影从路旁窜出,车夫还没有看明白什么事情,就窜进了车厢里,吓得车夫连忙勒马停车,从辕架上跳下来,却不敢掀开车厢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驾车那么多年了,这样大白天的,而且离南京城那么近,假如是抢劫,那贼子胆子也太大了。

等到章其和上官裳惊醒过来,那人已经在车厢里了,并顺手点了上官裳睡穴,章其正想出手,定睛一看,竟然是冷凝霜。

“请章公子叫车夫继续赶路,后面有人追我!”冷凝霜伸出手掌按住章其张开的口,没有让他叫出来。

章其回过神来,看了看上官裳,又盯着冷凝霜的眼睛看了几秒钟,终于掀开车帘,向正呆立在路旁不知所措的车夫道:“没有事了,是我的一个朋友,烦劳大叔继续赶路吧。”

车夫惊魂未定,但见章其安然无恙,虽然有所怀疑,却也稍微放下心来,重新上了马车,继续向前赶路。

“是什么人能够把冷姑娘追成这样子?”章其看着冷凝霜美丽的脸庞,在武林中,能够把她追成这样的人能有几个?

“章公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马车再走一程,我就下车,不然那魔头找上公子的麻烦,我就……”冷凝霜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住了。

“魔头?那个魔头?”章其回过神来,“你就怎么样?既然你上了这马车,假如那魔头找上来的,肯定不会放过的。”

“啊!我刚才被那魔头追急了,并没有想到这一点,我现在就下车,去引开他。”冷凝霜猛然一振,向车外窜去,却被章其伸手抓了回来。

冷凝霜用疑惑的眼光看着章其,看得章其心里不断地起疙瘩,正要问怎么了,冷凝霜已经开口:“你会武功?!”

“啊!”这下轮到章其吃惊了,原来刚才章其见冷凝霜要离开,本能地反应就是一把拉住了她,却并没有去想及凭一个不会的人,根本不可能把冷凝霜抓回来的。

冷凝霜抬起手腕,洁白的手腕上多了几道红痕,就是刚才冷凝霜外窜的力道与章其回抓造成的。她把目光转向那几道红痕,又转向章其,盯着他的眼睛,一语不发。

“我,”章其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突然听得一阵马蹄声从后面响起,而冷凝霜脸上神色一变,知道是追她的人赶上来了,“追你的到底是谁?”

“天魔劈天。”当从冷凝霜嘴里吐出这四个字的时候,章其也感觉心里冷了半截。

“啊!你怎么惹上他的?”

“我碰上一个好色之徒,企图对我动手动脚的,结果就打了起来,而且我伤了他,谁知道后来天魔就找上来了。”

“好色之徒?他有没有说叫什么名字?”章其心中浮过金门公子杜鸣的面孔。

“我哪里会去记一个登徒子的名字,好象是什么劈天裂地门的门主,哼,武功并不怎么样,口气却大的很,还什么劈天裂地!啊!”冷凝霜突然反应过来,低声惊呼,“绝地双魔!”

“对,就是绝地双魔的徒弟,叫金门公子杜鸣,在扬州的时候,曾偷盗了家父的一百两黄金,后来听说在六扇门围捕时逃脱,才有了后来的扬州惨案。”章其看着冷凝霜,问道,“据章凌讲,杜鸣武功不弱,而且化骨掌已经练成,怎么会伤在你手里?”

“他并没有使出化骨掌,而且跟我动手的时候,身负内伤,可能是在被六扇门围捕的时候受的伤。”

马蹄声越来越近,章其将头探出车厢,吩咐车夫自顾赶路,不要惊慌,假如有人问起,什么话都不要说,他自会回答。又回身转向冷凝霜,指了指车厢底,冷凝霜会意,身影一晃,翻下车,倒附在了马车地部,章其抬手拍开上官裳的穴道,不等她说话,就先说道:“绝地双魔来了,把剑收起来,你什么都不要说,千万不能动手。”

上官裳睁着惊恐的眼神,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绝地双魔,这是一个让武林中人听了为之色变的名字。

“停车!”后面一声暴喝,一个身影已经飞到了马车前面,车夫连忙勒马,章其也掀开帘子,只见一个须发皆白却是瘦骨嶙峋的老头左手抓着马绳,那马竟是丝毫动弹不得,右手却是负在身后,睁眼向章其望来。一阵风吹过,宽大的衣衫贴在他瘦高的躯体上,有着一种超脱尘世的感觉,这样的一个老人,竟然就是绝地双魔的天魔劈天。而章其正好掀开车帘,车厢内的情况一目了然,除了一个上官裳,谁也没有,那车夫心中正暗自叫糟,以为这下要完了,回头一看,不见了刚才进去的身影,也不由的一惊,对方什么时候下的车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有没有看见一个漂亮的女子经过?”那老头左手放开缰绳,向章其喝问道。

“回老丈,在下一直坐在马车中,并没有注意车外,却不知道那女子是否骑马,假如是骑马的话,刚才我听得有几骑越过我们往前去了。”章其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态度不好而神情有所抵触,他也不敢抵触,万一这天魔不高兴,不论冷凝霜是否被他发现,自己这三人一马都难逃一死。

天魔劈天盯着章其的看了足足半刻钟时间,看得章其心里自发毛,难道是已经被对方看出什么来了?脸上却依然不动声色,见劈天不再问话,也没有做其他的解释。而此时,车厢底的冷凝霜及车厢内的上官裳都已经手心冒冷汗了,假如真的被发现,动手与不动手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冷凝霜心中开始懊悔,刚才不该上章其的马车,假如真的被发现,那么就是自己害了章其了,她正犹豫着是否自己出去,以自己一命报章其等三人的命时,天魔开口说话了。

“孺子可教也。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更难得的是根骨奇佳,是百年难得的练武料子,不知是否有意拜老夫为师,保证你三年后能够纵横江湖显有对手。”劈天竟然动起了收章其为徒的念头,不过这样一来,众人都暗地里送了一口气。

“多谢老丈抬爱,只可惜在下乃书香门第,家规甚严,从不涉足江湖,尚望老丈见谅。”章其委婉拒绝,却看着对方,不知道被拒绝后会有什么反应。

“好,好,好。”天魔一连说了三个“好”后,却转向上官裳道,“你天资虽然也不错,但凭你现在的武功,假如不打通任督二脉,此生休想挤身一流高手之列。”

天魔又转向章其道:“假如你肯拜老夫为师,老夫就替这小女娃儿打通任督二脉,并指点她几路功夫,让她三日内武功就能够突飞猛进。”

“堆积于岸,流必湍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众,人必毁之。舍妹因为天资所限,难成武林高手,却也正好可以使得她平淡一生,少却许多争斗与奔波。”

“好,好,好。”天魔竟然又连续说了三个“好”字,“难得你年纪轻轻,能够看破名利。既是如此,老夫也不强求,但假如哪天你想学武功了,老夫一样照收不误,也一样玉成这女娃儿的武功。”

“老丈好意,在下铭记。”章其向天魔鞠躬谢过,“假如日后有缘再逢,当记老丈此番好意。”

“好,哈哈哈哈。”天魔仰天长笑,又看看了马车的车厢底部,章其一惊,知道三个人的重量使得马车车轮微陷,已经被他发现了,正打算提功一博,却听得天魔继续说道,“此番能够遇上你,也算是有缘,劣徒他天资有限,且学艺不精,纵然有哪天命丧敌手,也是咎由自取,只是可惜了老夫劈天掌从此绝后!”

说完,径自起身,上他自己的马,绝尘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