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天了,时殁生还是不见人影,牟易男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他究竟是去找什众人,云追日并没有说明白,可是她猜想,那个人必定跟时殁生有很密切的关联,否则他不会伤势刚痊愈就急着找人;但是那人究竟是谁,是什么身份,她怎么也想不出来。

这么多天过去,她早没了怒气,只剩下担心,还有不习惯;

饼去两个多月,他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如今数日没见到他,感觉像是少了什么。

“你到底怎为了?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她轻叹一声,对着桥下的鱼儿自言自语起来。

这座桥在偏厅旁的园子里,下人们都是从这里出入,她守在这里是希望可以早点得到时殁生的消息。

正想着,却见一名老妇面有异色地往她这边走来,她认得是前院的管家。

“王大娘,有事吗?”牟易男不怎么有精神地问着。

王大娘恭敬地福了福身,才道出来意:“牟公子,少庄主请您回房,他和时公子在丽泽园等您。”

“时殁生回来了?”她心中一喜,露出了笑容,跟着又沉下脸,“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见我,还要我去见他?”

“时公子他…”王大娘不知该如何说明,只好说道:“牟公子,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我想时公子实在无法来找您。”

难道时殁生出事了?她的心一沉,匆匆奔向丽泽园。

***

纵使心中猜测过各种状况,牟易男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的房门口堆了十几个空酒坛,有几个已经碎了,地上满是酒液,散发着浓厚的酒味。

云追日面带忧色地站在台阶旁,而时殁生则低头坐在门口,置身于那堆酒?子之间,手里还拿着一坛酒。

“怎么回事?”牟易男掩不住脸上的诧异之色,询问云追日。

云追日摇摇头,“下人刚刚发现他在你的房门口,似乎已经回来很久了。旁人跟他说话,他像是没听见一样,完全不理会。”没人料到时殁生竟然无声无息的回来,而且等在牟易男的房外。

牟易男踢开旁边的酒?子,空出一个位子蹲在时殁生身旁。

“你没事吧?”她轻轻地推了下他的肩膀。

听见熟悉的声音,时殁生缓缓地偏过头,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人。

她赶紧拍拍他的脸,“你还认得我吗?”她捧起他的脸,让他能近距离看她。

“小男…”他模糊地呢喃。

“对,是我!”牟易男高兴地点头。刚刚听云追日那样说,让她好担心!

“我终于等到你了…”时殁生突然一把抱住她,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小男…小男…”

一愣之后,牟易男想推开他,可是听他一直叫着她的名字,心肠一软,也就由着他了。

云追日见状,马上撤走所有的奴仆,自己也悄悄离开。

“小男…”时殁生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做,只是抱着牟易男,一直念着她的名字。

她突然觉得心中酸酸的,不由自主地将双手环在他腰间,低声喃语:“你到底怎为了?发生了什么事,说出来会好过点…”他的样子太过反常,让她没来由的感到心慌。

“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事也没有…”时殁生轻轻地放开她,摇摇晃晃站起来,“你看,我笑得这么开心…哈哈哈,我好开心…”他刻意让她看清自己的脸,扶着一旁的柱子大笑起来。

“别笑了。”

他不理,继续笑着,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台阶上,笑声却不曾停止。

“别笑了!别笑了!”她嘶声大吼,匆匆扶起他。

“为什么不笑?我这么开心为什么不笑?我要笑…”他笑得更大声了,双眼却毫无神采,像是暗沉的死水,看不到一丝光芒。

“你笑的比哭还难看,哪有一点开心的样子?别笑了!”

她不忍再见到他的表情,于是紧紧地拥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低声祈求:“算我求你好不好?不要再笑了!我宁可你大吼大叫,或者放声大哭,也不要你是现在这种样子!”

一时间,他安静下来了,失神地低语:“哭?我忘记怎么哭了,师父不准我哭,魏森只教我笑…要怎么哭?我不会…”

她抬起头,只见他恍恍惚惚地望着远方,继续着错乱的絮语。

“如果不笑,我应该怎么活着?我只能笑…笑才能活着…对,笑才能活着,活得涸旗乐…我涸旗乐…我涸旗乐…”

听他一直说着自己涸旗乐,她觉得好想哭。

曾经,她以为嘻皮笑脸的时殁生真的涸旗乐;如今,她却发觉他活得好苦。如果一个人必须不停告诉自己,他涸旗乐,那么他根本一点也不快乐…在他强装的笑容下,藏着怎样的一段过往?又是什众人或事,让他失常到烂醉如泥,将所有的情绪都爆发出来?

“他问我,我是为什么活着…哈!活着不就是活着,因为怕死,所以我要活着…为什么活着…?什…?…”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无声无息。

他睡着了,她的泪却无声的滑落…***

就像五年前一样,他再度被迫流浪街头。

大街比以前热闹了几分,可是依然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对世事的陌生让他无法与人应对,他只能窝在墙边,怯懦地看着过往人群,等待他们的施舍,即使是一块啃过的冷馒头,他一样会欣喜的拾起,遥远记忆中曾被殷殷叮嘱的自尊自重,早已在饥寒交迫的日子里被遗忘…关于过去,他只清楚记得黄河汹涌的大水毁了他的家,其它的就像是梦,醒来了无痕?。

很久很久以前,他听旁人说过,他是个黄河孤儿;什么意思并不重要,只是说明了一个事实…他是孤儿。然后,师父收留了他。

如今,师兄杀了师父,他也被师兄赶出那座山林,胡乱的走到了长安城。

算是报应吧,因为他一直在心中祈祷师父快点死,这样他才能脱离每日不停的折磨,摆脱当剑靶的日子。

当他知道师兄要杀师父时,他不但没告诉师父,反而暗地里在师父的剑上动了手脚;结果,师父是死了,他也被赶了出来…虽然害怕,可是他没有后悔,留在那里,恐怕没多久他也会死。

突然,一个女孩跌倒在他面前,她手中的糖葫芦甩到他脸上,接着落在地上,沾染了沙土。

女孩爬起来拍拍衣服,说了声“好脏”,然后皱眉踩了踩糖葫芦就旁篇了。

彼不得那核糖葫芦已经被踩烂又沾满沙子,他一把抓起糖葫芦就往怀里藏,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确定旁边没人会跟他抢后,他才如获至宝般地舔着。

“小弟弟。”

上头突然传来人声,他赶紧将糖葫芦藏进袖子里,双手抱着身体,抬头戒备地看着那个男人。

“小弟弟,我看你好像很饿,叔叔请你吃东西,好不好?”

一听有东西吃,他连忙点头,高兴的跟着那人走了。

***

“好黑…不要…我不要!”

一阵呓语吵醒了刚刚睡着的牟易男,她马上走到床边坐下,担心地盯着时殁生,只见他额头冷汗亘冒,双眉紧锁,脸色苍白。

“蝎子…不!不!”他双手乱挥,希望能得到一些支持。

牟易男赶紧握住他的手。

他是否作了恶梦?梦到了什么?为什么有如此慌乱的神情?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

借着隐约闪动的烛光,他看清了屋里的情形,吓得倒退了两步,转身想逃,那个男人却堵在门口。

“想走?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里!”原来的和蔼不见了,那男人露出阴狠表情,将他推进去。

“不要!”他大声哭叫,用力踢开脚下的蝎子。

蝎子,满满一地都是蝎子,它们高举着尾巴上的毒刺,慢慢地逼近他。

空荡的房间里,找不到躲避的地方,也没有武器可以对付它们,他只能不停地在四周绕圈子,危急中,他想起了袖子里的糖葫芦。

现在打死一只是一只,所以他摘下竹签上的李子,用力的往地上匀櫎─一颗一只,瞬间,地上死了四只蝎子,而李子也没了,他仅剩的武器只有手中的竹签。

突然,一只大蝎子攻向他,他心中一急,竹签飞射而出,将它钉在地上,它的尾巴兀自摆动着。

失去了最后的依恃,他开始绝望。他不想死,但是可有其它选择?

正当他想放弃挣扎时,一道人影闪进屋里,抱起他往外冲。

奔了一阵,那人放下他,他才看清自己置身在一座厅堂里,四周有许多人,包括那个将他骗进屋里的男人,再看向身后,救他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因为害怕,所以他光顾着发抖,没有注意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后来他被带到另一间房里问话,然后成了铁蝎帮的一员。

许久之后,他才知道,原先他是那些蝎子的食物,因为东护法见他学过武功而且身手利落,所以让他加入了这个武林第二大的杀手组织。

他问第一是哪个门派,却没人敢回答他;更久之后,他才知道,那个第一大的杀手组织叫做血手门,是铁蝎帮的死对头。

但是,那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阳光驱走了黑暗,将光明带入人间。

当第一丝阳光投射到时殁生脸上时,他清醒了。

“噢…”他感觉头痛欲裂,?手想揉揉额头,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地握住。

转头一看,一张俏丽的脸孔映入眼帘,原来是牟易男趴在床边睡着了,但是她的手仍是紧握住他的。

他心中一阵温暖,微笑着轻抚她的脸庞。

“小男…”唤着专属于他的小名,时殁生的思绪变得清明。

魏森要他想想自己是为何而活…他为何而活?

原先只是因为害怕未知的死亡,所以宁可背负罪孽活着;但是现在不同了,他找到了目标,他要?她而活,希望她快乐,希望她幸福,倾他所有,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不!不对,应该说,他要活得更好,他会更珍惜自己,然后才能使她幸福快乐。

就是这样!他突然之间觉得好轻松,因为他不必再勉强自己笑,光是这样看着她,已经让他自内心发出微笑。

他不必再想尽办法找乐子,只求能够发笑;也不必再堕落于灯红酒绿的烟花之地,只为填补多余的空虚。

他终于能够真正的活着!

***

留云轩里,一样的繁花似锦,一样的鸟鸣蝶舞,观赏者却是全然不同的心情;当清风拂过,带来了希望的讯息。

“想通了?”看着神清气爽的时殁生,云追日即使不问也猜得到。

时殁生微微一笑,“想通了,而且想得再清楚不过了。”

“我知道你会想通的。”云追日也报以微笑。

很早之前,他已经看出时殁生其实心事重重;虽然他在笑,但是那样的笑却使他像一个雕刻精巧的傀儡,笑容是面具,风流**又轻浮的行?则是外衣,用来掩饰内心的空虚。

当时殁生大醉在牟易男房门口时,他虽然担心,却看到了转机…时殁生终于愿意发泄出他的情绪,真正像个人。

时殁生耸耸肩,?自己和云追日斟满酒,“来,我敬你,干杯。”说完,他一饮而尽。

云追日回敬他,接着又问:“你现在有何打算?”

时殁生笑而不答,只向云追日劝酒。

见他无意回答,云追日也不追问,两人逍遥地喝酒赏景。

***

“呵…”牟易男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

“你可真会睡,都已经快午时了才起床。睡得舒不舒服?”

迷迷糊糊中听到时殁生的声音,她登时清醒,然后发现自己睡在**,可是她昨晚明明就…算了,先不管这个。

她急急地问:“你没事了吗?”昨天他那模样,真是让她吓了一大跳。

“有事…”时殁生扮出一副痛苦的模样,右手抚着腰哀叫,“你早上爬上床,硬把我从**踹下来,疼死我了!”

“你胡说什么!”牟易男脸上一红,抓了枕头就往他身上砸,心中却想,自己在迷迷糊糊中,真的把他踹下床吗?就算是真的,她也绝不承认,因为太丢脸了!

他轻轻松松接住枕头,随手放在一旁,笑咪咪地坐到床边。“小男,别生气嘛,我只是跟你开玩笑的。来,笑一个。”他捏着自己两边的面颊,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笑你个头啦!”她直接一掌拍向他的脸。

他不闪不避,被打反而笑得更开心,还一副甚是满足的模样。

“真是的。”她啐了一口,心里却明白他没事了,因为他的笑容没有昨日那种怪异的感觉,变得很自然,让人觉得他是真的在笑了。

“小男。”

“干嘛啦!”她掀开棉被跳下床,走到镜台前整理仪容。

“小男。”

“到底什么事?”她不耐烦地回头瞪他。

“没事,我只是想叫你。”他笑咪咪地看着她。

“你有病呀!”她又瞪了他一眼,然后迅速地转回头,却察觉背后有两道专注的视线直盯着她,教她感到不自在。

“小男…”

她真的有点生气了,头也不回地吼着:“没事不要一直叫我啦!”

“可是我有事要问你。”他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将头发扎好,才回头问:“什么事?”

“我想邀你去游山玩水。”他以期待的眼光望着她。

“洛阳?”

“不,是天涯海角。”他别有深意地微笑着。

看到他的笑容,牟易男心中猛地一跳,觉得时殁生似乎话中有话,却不愿多想,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

辞别了云追日,时殁生和牟易男便一人一骑,轻装上路。

他们漫无目的地晃荡着,遇到值得赏玩的地方就多逗留几日,要不就匆匆纵马而过,完全随兴而行。

这一日,他们行到伏牛山,见山中风景颇值得一观,于是流连徘徊许久,竟忘了时间,直至黄昏仍未找到住宿之所,不过两人也不着急,仍十分优闲地欣赏落日。

夕阳余晖替天空染上橙黄,配上远方一抹紫霞,显得绚丽非凡。

“好美!”牟易男忍不住赞叹。得见美景,就算露宿山中又何妨?

“确实很美。”时殁生附和。

她偏头对着他微笑,“你也觉得很美吗?”

他点头,目光却不在天空,而是望着她。

他所赞叹的,是比夕阳更美丽的笑谑,充满活力的光彩,不像夕阳是即将消失的美丽,只留凄然的余光。

突然,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传来。

牟易男沉浸在夕阳中毫无所觉,时殁生却听得一清二楚,而且敏感地察觉到了杀气。

他在心中估计了一下,一个、两个…一共五个人,身手普通;这一带多盗匪,应该只是几个强盗罢了,解决他们不是难事。

正当他想不惊动牟易男,悄悄地解决他们时,他们却突然窜出来…五名横眉竖目的强盗挡在他们前方数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亮晃晃的单刀,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

一名黝黑大汉往前跨了一步,单刀指向他们大吼:“识相的就快把钱财拿出来!大爷如果满意,说不定可以饶了你们的小命。”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事,他们这次出马早打定主意不留活口,最近官府捉得紧,他们岂能留人去报官?

“九当家,您瞧。”一名较瘦小的喽指着牟易男,露出了**邪的笑容,“她应该是个女人吧。”

牟易男闻言大怒,但是未摸清对方底细之前,她不打算贸然出手。

那个九当家打量她好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这几日大当家正想再纳第十房小妾,这个女的就留给大当家好了,要不也可以让兄弟们乐和乐和。”说完,他得意的放声大笑。

这次牟易男再也忍不住了,拔剑就要冲上去,却被时殁生拉住。

“别脏了你的手。”他朝她一笑,跨步挡在她面前,表情转?阴冷,“想不到我时殁生也会遇上打劫,我原本不想动手,可是你们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只好吃点亏,破例送你们上路。”原本他觉得情况很好笑,但是他们却出言辱及牟易男,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群强盗虽被他脸上的阴狠吓了一跳,却不信他是时殁生,硬着头皮放声大笑。

九当家更是不甘灭了威风,吐了口口水,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是时殁生,那我就是鬼面郎君慕容残了。骗谁呀?”

时殁生不怒反笑,“你们是自找的。”

他一扬手,数点银光飞向他们…只听得叮叮当当几声清脆的声响,时殁生发出的暗器全被另一种暗器拦截,掉落在地上。

他讶异的盯着前方,怔然无语。

牟易男见他那副模样,怕他会疏忽防备,马上挡在他面前,提剑警戒。

几名强盗逃过一劫,心中直呼好险,左顾右盼地寻找是谁出手救了他们。

一声轻叹随着晚风飘送,拂过每个人的耳畔,教时殁生心下一凉。

叹息之后,一道黑色人影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背对着那些强盗,所以只有时殁生和牟易男看见了他的脸。

望着那银亮的半边鬼面具,牟易男不由得倒抽一口气,在黑衣人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她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师兄…”时殁生艰困地吐出这几个字。

万万没料到会有再面对慕容残的时候!自从三年前在杀手榜举行的杀手大会上认出慕容残后,他就极力痹篇他,甚至因此不再出席大会,没想到还是遇见了…牟易男一听,登时讶异不已。四年前,慕容残初出江湖便独力屠杀了黑风寨上下三百一十条人命,剑法之利落、手段之狠毒教人惊讶胆寒。经此一战,慕容残名震江湖,更在三个月后被冠上“鬼面郎君”的外号,和血剑飘香、时殁生并列三大杀手…没想到他竟然是时殁生的师兄!

“他们是我的。”慕容残冷冷地望着时殁生,没有半分重见故人的热络。事实上,若非时殁生对他的猎物出手,他根本不屑和时殁生废话。

“请…”多年累积的惧意难以完全消除,时殁生彷佛变回了当年那个男孩,对师兄的决定不敢有任何意见。

慕容残轻哼一声,缓缓地转身…“鬼…鬼面郎君!”九当家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叫。

其它人也吓得手脚发软,不停哆嗉,他们想逃,偏偏双腿不听使唤,硬生生地钉在原地。

一阵风吹过,拂动慕容残掩住右脸的长发,诡异的绿光一闪即逝。

他拿下左脸的面具,露出半张俊美而邪气的脸孔,薄薄的红唇勾起一抹令人心寒的微笑。

见到他的脸,他们顿时腿一软,纷纷坐倒在地上。

传说,当慕容残解下面具的时候,猎物就必死无疑,而且会死得非常凄惨…思及他残酷的手段,他们更是止不住地战栗着。

“求…求您…饶…饶…”原本威风凛凛的九当家已吓得湿了裤子,牙齿打颤碰撞,发出喀喀的声响,连一句话也说不完全。

慕容残幽幽地轻叹一声,彷佛从渺远地狱传来的鬼魅之音,“你说,你是鬼面郎君,那我就成全你吧。”墨黑的长剑缓缓出鞘…牟易男瞪大了眼,想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双眼却突然被捂住。

“别看。”时殁生在她耳边低语,旋身挡在她面前,然后才收手,“不要看,不要听,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撇开过往的记忆,他鼓舞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如果他猜的没错,等一下他和慕容残或许会有一番争斗,他必须证明自己己经走出了当年的阴影!为了自己,也为了小男…牟易男抬头想问为什么,却看到时殁生认真的眼神,不由自主地依从他的话,伸指堵住耳朵,隔绝外界的声音。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隐隐约约的听到哀号声;几次想放手偷听,却被时殁生制止了。

饼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放手,只听到时殁生和慕容残在说话。

“师兄,你别想对她出手!”时殁生的声音有些激动。

“你敢反抗我?”冷淡的声音来自慕容残,却多了一丝讶异。

“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时殁生的声音也变得冷漠,“以前我只是你的剑靶,如今你虽然可以胜我,却无法全身而退,这点你很清楚。”

“生又何欢,死又何惧。我想杀的人没有杀不了的。”慕容残冷笑。

“如果你死了,慕容秀的坟墓何人祭拜?你忍心让她成为无人供奉的孤魂野鬼?”

时殁生似乎捉到了慕容残的弱点,一时间周遭只剩下沉默。

饼了一些时候,牟易男才听到时殁生唤她。

“小男,没事了,我们走吧。”他一手搭在她肩上,身体挡住她的视线,不让她见到那些盗匪的惨状。

她明白他是?她好,所以虽然好奇,仍是头也不回地和他一起离去。

***

皎洁的月光下,天?被,地?床,山林成了他们的居室。

“我有几个疑问想问你,可以吗?”因为这些疑惑牵涉到时殁生的过去,牟易男想知道,却又担心引发他的愁思。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对于她,他可以毫无隐瞒。

“鬼面郎君为什么要杀我?”

时殁生淡淡一笑,“只要他高兴,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总不能告诉小男,慕容残是察觉他看她的眼光不同,嫉妒他找到了心之所系,所以才动了杀机…慕容残向来憎恶别人的幸福。

牟易男点点头,接受了这个答案。

“还有,就是关于你的过去…”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出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经历过什么事?”

望着天上的明月,时殁生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过去,得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那一年,他大概八岁吧,连着下了一个月的雨,黄河河水暴涨,冲破了堤防,淹没田园,毁了他的家…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哪里人,只记得他的父母为了救他而淹死,他的大哥救起他,自己却被汹涌的河水冲走,再也没有消息…于是,他成了孤儿,跟着一群和他有着同样遭遇的孤儿流落四方,最后到了长安。

饥寒交迫下,他们成群结党,四处乞讨,讨不到就偷,偷不到就抢,只要能活下去,他们也不在乎那些行?是对或是错。

领头的少年总是找理由欺负他,原因他已经忘了,却清楚地记得少年的脸孔,因为他曾以为自己误杀了他…直到三年前偶然在街上遇到一个卖包子的小贩,熟悉的脸孔虽然充满沧桑,轮廓却未曾改变,赫然便是那个少年。

当初他以为自己杀了少年,害怕得跑出长安城,躲进一座山林,因而遇到了师父。

一开始,他只是单纯作为慕容残练剑的活靶,后来慕容残的武功突飞猛进,为了更有挑战性,他才被师父纳入门下,但是仍然脱离不了当剑靶的命运,加上师父有时会突然发狂,对他拳打脚踢,日子可以说是非常的难过;但至少他有一个固定的居所,不必再流落街头。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他以为他的一生就是这样了,直到有一天,师父又发狂了,而且闯入慕容残的禁地,甚至差一点在昏乱中杀了慕容残的妹妹;虽然最后她只受到惊吓,可是慕容残却对师父萌生了杀意。

如果说慕容残还会在乎什众人,那就只有他的妹妹了…对照今日景况,即使慕容秀已经死了六年,在慕容残的心目中,她坟前的一杯土也远胜天下人的性命,所以慕容残杀了师父,他并不意外,甚至感到庆幸;只是,他没料到自己会被赶出那座山林。

再进长安城,他的人生完全改变,就此走上一条不归路…***

当第一道晨曦从天边透射出来,时殁生终于说完了他的。

虽然有些部分他轻描淡写的带过,但是光凭想象,牟易男也可以猜到他必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能成功地退出铁蝎帮。

沉默了一会儿,她轻声问:“你真的甘心这样下去?”

“当然不。可是,想回头需要机会,并不是说退隐就能退隐,除非像我师兄一样蒙上面具,根本没人知道他是谁。见过我的人不算少,我如何痹篇众人的耳目退隐?”江湖不值得留恋,可是他尚未等到机会。

她又沉默了,因为时殁生说得有理。

“除非我能改头换面,否则机会不大。但是…”他的眼眸染上坚决,“我一定会找到机会,一定会的!”他直视着她,说出自己的决心,“为了自己,为了…你…我一定会找到机会!”怕吓着她,所以他轻声将“你”字带过。

牟易男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呃…你刚刚说什么?”

虽然希望是自己听错,但是她心中又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像是…期待?!不!不可能的!她是男人,怎会期待他…不可能!

“没什么。”他微微一笑,抬头欣赏日出。

见他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牟易男摇摇头,暗笑自己胡思乱想。她跟着抬头凝望灿烂晨曦穿透云彩,但是心绪不免有些紊乱,脸上的神情也泄漏了她的想法。

时殁生偷偷地望了她一眼,虽然她不可能马上开窍,更不可能轻易接受他,可是他有耐心,他可以等,等她开窍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