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农郡,此时距离天子诛除宦官已有近月,当雒阳的使节到达太守府时,年近七旬的皇甫规正在下属的几处的县所巡视,这位凉州出身的帝国名将过去担任过很多显要职务,不过由于生性方正,屡次得罪宦官集团,所以直到两年前还在帝国北部的苦寒之地担任度辽将军,为帝国安抚乌丸,鲜卑等北方游牧民族。

整个帝国的西北部防务可以说是连成一体的,每次羌人叛乱,并州的匈奴,幽辽的乌丸和鲜卑都会起兵呼应,而皇甫规出任度辽将军时,凭借其威望,使得乌丸和鲜卑不敢有异动,尽管他晚年时没有打过一场仗,可是仍被世人认为是当时第一名将。

站在田垄里,看着青翠的稻禾,皇甫规就像一个普通的农家老翁一样,脸上洋溢着笑容,自从知道天子奋武诛除宦官,他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当天子诏令各地郡县官吏,要用心恢复农业生产时,他更是亲自以太守之尊,不辞年老幸苦,在治下的各县之间奔波。

当持节的钟繇看到皇甫规时,竟也是脱了靴子,挽起裤脚管,下了水田,此时帝国已经有不少地方开始大规模种植这种来自南方的高产作物,“大人!”皇甫规身旁的随从看到了穿着郎官官服的钟繇,都是大为惊讶,他们以前见到的雒阳使节那个不是趾高气扬,今回还是第一次看到钟繇这样下地的使节。

“老将军。”走到皇甫规身边,钟繇恭敬地行礼道,虽然他此时是代表天子的使节,不过诏书还在官道的随从手上,他此时不过是以晚辈与这位帝国名将见面。

“天使怎可如此?”皇甫规也很是意外,他这一生也算得上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得出这位来自雒阳的年轻郎官出身名门,倒是没想到他会和自己一样。

“天子在雒阳也是亲自和百姓一同耕种。”钟繇恭敬地答道,“我不过是来见老将军,又算得了什么?”

听到钟繇的话,皇甫规睁大了嘴巴,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自从孝文皇帝,孝景皇帝以后,就再没有一位天子亲自躬身农事过。

“老将军,老将军!”钟繇连忙唤道,不过心底下倒是没怎么太意外,天子下田耕作那天,跟随的官员都以为天子只是做个样子,以示对农业的重视,都是跟着下了田,哪想到天子跟着种田的老农边学边干农活,就是一整天,可把那些下田的官员给累的不轻。

“大汉中兴有望了!”皇甫规喃喃自语道,出身于帝国相对富庶强盛时代的他这几十年来看着帝国逐渐衰弱,心中的痛苦是不为外人所道的。

离开水田以后,钟繇才将天子的诏令转达给了皇甫规,原来现任的太尉周景上了辞表,请求告老还乡,而天子也准许了他的请求,这空出的太尉一职在太傅陈蕃的推荐下,就落在了他这位帝国名将身上。

看到皇甫规没有立刻接诏,钟繇似乎早就料到一般,只是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信笺道,“这是天子给老将军的私信,老将军过目后再做决定不迟。”说完,站到了一边,安静地等待了起来。

皇甫规拆开封着天子印玺的信笺,仔细地看了起来,天子的信很长,皇甫规只是看了一半不到,双手就颤抖了起来,他这些年来所担心的事情天子全都看到了,帝国的军备松弛,士兵疏于训练,如今边地的军队中用了大批外族士兵,更是以后的祸乱之源,天子还称他过去每次力主安抚羌人,并不是被一些人所诟病的胆怯畏战,而是深知帝国景况,不愿轻启战端,实乃是有心杀贼,无力行之。

看到此处,皇甫规已是泪洒满面,这些年来那些指责他畏战,养羌人以自重的议论他表面上虽做出不在乎的样子,以为清者自清,但心里却始终都耿介于怀,才数次请辞军职,甘愿来这弘农郡担任太守。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念着天子信中的话,皇甫规小心翼翼地将信叠好,朝一旁的钟繇道,“天子诏令,岂敢不从,待老夫还家,安顿好家人后,便立刻启程赴职。”

“老将军,天子已经在雒阳为您和备好了大宅,令侄皇甫嵩,天子也闻其有良将之材,让下官带来了征为羽林郎官的诏令。”钟繇笑着答道,天子行事,总是这般滴水不漏,而且用人极准。

“天子隆恩,老夫必当誓死报之。”皇甫规向雒阳的方向遥遥一拜,脸上却是露出了年青时统率大军时的坚毅神情,一扫原来的老迈之色。

当皇甫规带着家人随钟繇向着雒阳赴职的时候,雒阳南宫的官署内,不少出身世家,没有尝过劳作之苦的官僚都是叫苦不迭,谁都没有想到天子竟然在南宫外的一处空地领人开辟了一块农田,每日都会亲自耕种,更是让他们也要下地劳作,或者除草,或者挑水施肥。

那些寒门出身的官吏倒是没有什么怨言,干了几天农活后也就适应了下来,可是那些名门之后的帝国官僚就没那么容易了,他们找到了在家休养的太傅陈蕃想请他跟天子说情,结果被这位脾气刚烈,同样出身贫寒的老大人给一顿训斥。

尽管此时儒术已经奠定了其在帝国学术中的独尊地位,可是帝国一向以来的传统依然保持着,学习儒术的官僚们无法指责天子的行为,毕竟孝文皇帝,孝景皇帝那时候有过这样的先例。

司马防出身河内司马氏,算得上百年名门之后,当天子让他同样给农田挑粪施肥的时候,他也一度有些抵触,但是当天子问他有没有尝过饥饿的滋味,罚他饿了一整天以后,他才明白天子的用意只是希望帝国的官僚们明白百姓生产粮食的不易,并且试图一改过去形成的奢侈之风。

当天子带头做出裁剪宫廷开支,并释放了大批宫女和杂役以后,雒阳城内开始兴起了一股节俭之风,那些在南宫尝过劳作之苦的帝国官僚们在回到家后,再也无法容忍家里平时的浪费行为,平时心疼的儿女若是敢在碗里剩下饭肴,轻则训斥,重则直接请出家法,一边念叨着天子吟出的那首‘悯农’,一边用惩罚让儿女记住什么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在天子和百官的以身作则下,雒阳和司隶地区的农业生产恢复得极快,并且渐渐开始向帝国其他的郡县传播这股风气。

当皇甫规进入司隶地区时,看到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田间劳作的景象,过去在官署里的官吏们都是亲自在田间指导百姓生产,让这位年迈的帝国名将看到了有生之年彻底平定羌乱的希望,只要帝国的国力恢复,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抵挡住重振军威的帝国军队。

“不知道这司隶校尉是谁,竟然将司隶地区的治安治理得如此太平?”看着沿途的景象,皇甫规不由感叹道,他过去来途经司隶时,哪有这般平和,时常可见盗匪出没。

钟繇脸上露出了几分矜持的笑意,司隶校尉程昱可是个狠角色,一上任就跟天子要兵,亲自带着人马每天在司隶地区剿匪,哪个还敢在做那掉脑袋的勾当,如今他和被天子任为廷尉的阳球倒是名声旗鼓相当,不过论起凶名的话,还是阳球更甚一筹,这段日子去他廷尉府的世家子弟可是不少,如今雒阳市面上可是没人再敢调戏良家妇女,那些平素以游侠自称的汉子也是不见了踪迹。

廷尉府的牢狱内,两个少年被关在了一间牢房内,至于罪名则是半道抢婚,其实两人只是想看看那出嫁的少女容貌,却没想到两人刚制造出混乱,想要趁机行事时就遇到了巡街的执金吾,直接给拿下送到了廷尉府,半路上挨了出嫁少女家人的不少拳脚。

“阿瞒,你说待会阳球他会给咱们用什么刑,我听说孝武皇帝的时候,张汤发明了三十六套刑罚,至今还没人能捱过第一套。”被关在一起的两名少年中,那名年长的高大青年推搡了一旁的少年道。

“抢婚未遂,按照律法,杖责四十,然后游街示众。”答话的少年,五官深刻,脸色白皙,眉目间闪着一股锐气。

“游街示众。”那高大少年顿时慌了起来,被杖责他是不怕,可若是被家中长辈知道他给廷尉拿去游街示众,败坏家风,他回家被罚事小,可是母亲那里,他不知道该何以面对。

“等会我一个人认了,不关你事。”叫阿瞒的少年看到同伴的样子,知道他是怕让家里身体不好的母亲失望,开口道,他在雒阳的朋友就只这个庶出的袁家长子。

“那怎么行!”高大少年摇了摇头,“这事我也有份,我不能让你帮我顶罪,回家以后,大不了我带着娘亲出来,我不信离了袁家,我袁绍就活不下去。”

“也好,等你离了袁家,我见了你弟弟袁术,就见一次打一次。”看着高大少年,叫阿瞒的少年大声道,接着两人一起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