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就在刘宏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帝国豪强阶级的一场盛会时,却发生了让他难以容忍的事情,一家名为‘民为贵’的报纸连续捅出了两件冤案。

建章宫内,刘宏看着陈琳派人送进宫来的那份加厚的报纸,脸色阴沉,两桩案子,一桩是富家子弟夜晚在城内纵马,踩踏路人致死,一桩是下级官吏调戏贫家女子,被贫家女子失手刺死,两桩案子按照律法判决,富家子弟可以判死罪,那贫家女子则是无罪,可是偏偏两桩案子刑部却反其道行之。

“简直是目无王法。”将报纸重重地拍在案上,刘宏站了起来,目中露出的森冷目光让一旁的杨彪也不由打了个寒噤。

在帝国的传统里,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算是权贵杀人,按照律法也一样应该治罪,在过去政治昌明的时代,就算是贵如外戚者也同样要被问罪,虽然有不少人是以罚钱或是戴罪立功来逃脱死罪,可是同样也有人伏诛。

杨彪当然明白现在的帝国比起以前政治昌明的时候更注重法纪,而且天子本身也最厌恶贪赃枉法的事情,更何况改元昭武以后,天子曾数次下诏要各级官吏奉公守法,严格执行律法,不准许任何贵族逃刑,可言犹在耳,刑部就闹出了这种事情,如何不叫天子愤怒。

“去内阁省。”虽然刘宏可以行使自己的特权,直接越过内阁省,让御史台接管这两桩案子,但是他不希望因为这样的举动和内阁省而产生隔阂,一个良好的行政机构需要上下之间的互相信任,至少在表面上他要让内阁省感到他们受到自己的重视。

很快,刘宏就到了内阁省,此时七位宰相正和他们的副手审阅着六部和各地送来的公文奏章,处理在自己权限内的政务,同时留出重要的公文奏章,准备送往建章宫。

当宦官前来通禀迎驾的时候,正在处理公务的宰相们都是愣了愣,天子已经很久没有在他们办公的时段来内阁省了,而且还是如此郑重的驾临。

“杨相,陛下让我转交给您的。”被刘宏先行派来的张让将那份陈琳送来的报纸递给了杨赐,接着退了出去,这是刘宏提前给杨赐等人一个反应的时间,这两桩案子里,后一桩刑部最后给那个贫家女子定了死罪,按照程序会送上奏章交由内阁省,最后由刘宏朱批御准,然后秋后处斩。

看到张让离开,杨赐将那份报纸展开了起来,这时他身旁的其他六位宰相也靠了过来,然后他们很快神情也凝重了起来,他们可以想象得到年轻的天子火气有多么大,昭武改元以来,朝廷三令五申不准徇私枉法,这些刑部官员的胆子也实在太大了。

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敢顶风作案,七位宰相也是腾地冒火了,最近为了向上雒的各地豪强展现朝廷的形象,天子和他们花了多大的力气,可是刑部居然给他们闹出这种事情来,堂堂天子脚下发生如此荒谬的冤案,这事情若是风传起来,将置朝廷颜面于何地。

“杨相,我看是不是先禁了这份报纸。”七位宰相身旁,几名协助辅政的文官副手踯躅着说道,在他们看来这种事情一旦传起来,无疑会有损朝廷的声誉。

“你糊涂,禁得了吗?这报纸不知卖出去了多少份,难道你还要一家家的追要回来,另外不准别人议论吗?”杨赐脸色一沉,训斥道。

“不错,为今之计,应当是尽快责成刑部重审这两桩案子。”一旁的陈球也是赞同道,他和杨赐都是老派的士大夫政治家,性格正直,而这也是刘宏重用两人的原因,至少有他们在,内阁省和六部的风气会好上不少。

“陛下提前知会我们,恐怕不会就那么轻易地放过此事。”在家呆了一年后的桥玄最后还是被刘宏召回了内阁,当初他侄子的事情极大地震慑了帝国的官僚,在他看来这一次的事情如此恶劣,天子是绝不会放过所有涉案的人员的,到时候被牵连的人绝对不少。

听到桥玄的话,杨赐等人都是露出了沉思的神情,的确以天子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这一次凡是涉及徇私枉法的官员全都要给撸掉。

“那些人明知故犯,不仅是冒犯天子,也是无视内阁省,绝对要严惩。”杨彪第一个表态了,现在天子的意思很明白,让张让提前将消息带到,就是给他们暗示,达成一致的步调。

“我附议。”很快,其余六位宰相都是赞同道,在这种事情上他们没有和天子唱反调的必要,帝国官僚队伍中的害群之马必须被清除出去,否则帝国的霸业就无从谈起。

片刻之后,刘宏便正式驾临内阁省的宰相官署,然后不出桥玄所料,他果然要求让御史台正式介入此事,不过出乎七位宰相意料之外的是,他还打算将这件事刊登上‘大汉’和‘帝国’这两份几乎算得上帝国官方的中央报纸,并正式承认朝廷有错漏之处,不过并没有遭到杨赐等人的反对,既然以前天子都可以下罪己诏,那么他们内阁省和朝廷的官僚机构为什么不能承认错漏。

对刘宏来说,这次的事件也算是一个契机,官僚阶级,只有从一开始严肃约束,才能养成廉洁的风气,历朝历代都是开国时期官风良好,然后每况愈下,与其全部归罪于制度,倒不如说是放纵所致,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个很严重的因素,那就是王朝建立之初,开国君主及其有才干的继任者拥有相当的能力,可以压制官僚阶级,同时拥有制裁官僚阶级的能力,可是随着官僚体系的膨胀,再加上皇帝本人才能的缺乏,最后导致国家体制内失去了对官僚体系的约束力,即使以他曾经所处的后世而言,当国家失去了强有力的领袖时,官僚体系便膨胀恶化到了无法约束的地步,体制内也失去了对其进行制裁的能力,若不是民智已开,外有强敌环伺,再加上科技的发展,恐怕他所处的时代绝不会比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王朝的黑暗时期好上多少,有时候不得不说儒家的话很有道理,国无外敌者,恒亡,若不是那时的中国仍旧处于剧烈的竞争中,天知道那些没有顾虑的官僚会不会干出更混帐的事情,而在这一点上,无论古代和现代都是一样的,官僚就是一群混帐,如果不好好管教,他们不会比罪犯好上多少,所以自古以来,贪官污吏总是多于清官廉吏。所以官僚阶级都是欠管教的。

对刘宏来说,那两桩案子带来最大的恶劣影响就是会让民众没有安全感,进而产生恶感,积少成多之下,就会怨恨朝廷,不过这也怪不得那些民众,因为朝廷本身就有义务让他们安居乐业,官僚可以享有特权,但是必须有一个底线,一旦超过这个底线,那他就会给予他们最大的惩罚。

虽然说独裁体制有诸多的坏处,可是有一点却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无与伦比的执行力,中国古代王朝恐怕也只有寥寥几位君主拥有真正的独裁权力,其他的不过是被后期庞大官僚阶层架空的伪独裁者,而且也没什么能力。而刘宏恰恰是拥有能力的真独裁者,所以他的意志可以得到最彻底的贯彻,另外他是高于官僚阶级的,并不像后世他所在的时代,党国一体,当代表党派的整个官僚阶级陷入腐败的深渊时,高层束手无策,因为根治腐败无疑就是在否定自己,所以那些混帐的事情屡出不绝,就只能从轻处置,再加上国际环境恶化,为了求稳定,除了自欺欺人和愚民以外,实在没有太好的手段可以使用,更何况最高十年的任期,有几个人敢冒着危及自身的风险去向整个官僚阶层的腐败风气宣战,最多也只是抓几个典型,结果是年年喊口号,情况却没有什么总体上的好转,正是所谓的‘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反正任期内,大搞形象工程,做出那些一眼就看得出的‘政绩’就行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刘宏这个独裁者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至少他有超过帝国近两千年的见识,那些官僚贪残虐民的手段几乎统统知道,可以预先做出提防,同时也没人能在他面前耍手段。

在刘宏的亲自介入下,两桩案子很快被御史台接管,第一桩案子里,那名在街道纵马踩踏行人致死的富家子弟胡斌,被重新羁押入狱,然后连带着当时办案的一大批人都被请进了御史台喝茶谈心。

作为御史台里的最高长官,阳球已经很久没有办过案子了,于是当这两桩案子被移交到御史台时,这个被帝国官僚们畏惧的酷吏露出了快被人们遗忘的尖牙,一下子就将所有相关的人都给抓了个一干二净,没有一个漏网。

当御史台开始行动时,得到刘宏授意的各家报社也都是闻风而动,开始密集地报道起这两起自天子登基后出现的最大冤假错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