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是夏末秋初,雒阳皇宫的外苑偏殿内,几名待产的宫女在几位女太医的看护下,顺利产下了拥有安息王室血统的婴孩。

常言道,温柔乡是英雄冢,当年春秋五霸里的晋文公重耳一代人杰英主,也曾在流亡途中沉溺于美色和安逸的生活而失却雄心壮志,若不是妻子深明大义,再加上一班心志坚定的手下,恐怕他也是难以有所作为。

安清这位原安息国王的际遇和晋文公有些相像,只不过他没晋文公那样的好运气,既没有一班才干出众,忠心耿耿的手下,也没有眼光远大,愿意出嫁从夫的异国妻子,而厚待他的主人更没安什么好心,只不过他自己毫无所察罢了,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刘宏这位慷慨大方的大汉天子从一开始就对安息抱有野心。

五男七女,这是安清在过去一年里,和十二位宫女生下的孩子,对主持整个计划的刘宏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东方和西方的贸易通道中,不需要一个庞大的帝国横亘在中间。

建章宫的御花园内,华佗看着修剪花木的天子背影,禀告着十二位婴孩的情况,从他的检查来看,十二名婴孩的健康状况非常良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可以平安地长大成人。

“华佗,让你的弟子多注意他们的健康,朕不许出任何差错,明白吗?”刘宏停下了手里的剪刀,将一段枯枝扔到了一边后,将剪刀交给一旁随侍的宦官手里后,转身朝华佗吩咐道,在棋子人尽其用前,他可舍不得失去任何一枚棋子。

“喏,陛下,臣会派人多注意几位世子的。”华佗领命后,离开了御花园,临走前他看了一眼仍旧留下的南华,他们二人曾在太学有所交流,虽然很佩服南华的医术,可是华佗对南华漠视人命的心性并不认同。

“南华,安清那里就由你接手了,朕不希望他再有生育能力,朕要的是个听话的傀儡。”刘宏看着面前眉目慈祥的中年男子,静静道。

“喏。”南华应声道,光凭外表来看,绝对没有人能想到他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方士,同时丝毫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好了,你也退下吧!”刘宏挥退了南华,不同于华佗,南华做起他吩咐的事情来是整个帝国最好的行家,方士的法术里虽然有很多荒诞不羁的东西,可是像是摄心之类,其实涉及到医药方面的法术却是有让人难以想象的作用。

跟在天子身后,张让小心翼翼地侍奉着,不管多少年过去,他对天子始终存有最深的恐惧,不过今天看起来天子的心情不错,张让也不由多说了几句讨巧的话,这几年下来,他也多少了解一下天子的脾性,知道天子无情,也绝不喜欢别人阿谀奉承,可是心情好时,说上几句好话也是无妨的。

走出御花园时,刘宏停下了脚步,朝张让道,“张让,你跟着朕快八年了吧?”

“回陛下,还差三个月就满八年了。”见天子忽然开口,张让连忙答道,心里却是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天子提这话茬子有什么深意。

“这几年,你在朕身边一直都忠心耿耿,朕也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就革了你的职。”刘宏轻描淡写地说道,可是一旁的张让却已经脸色煞白。

“等会你出宫,回家把事情处理一下。”刘宏说完,带着另外几名宦官径自离开了。

看着天子离开的背影,张让咀嚼着天子话里的意思,猛然间明白过来,一定是家里人给他惹了祸事,这雒阳城里,可没什么事能瞒过天子的,想到这里,张让哪还坐得下,连忙心急火燎地出宫,想要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居然传到了天子这里。

大半个时辰后,张让回了府邸,风风火火地把家里人都给叫齐了,一问之下,才知道果然出了祸事,他的侄子张成在老家欺男霸女,侵占田产,事情暴露之后,居然想要杀人灭口,没想到却有漏网之鱼,最后找到了巡查御史,吓得他连夜出逃,想找他这个大伯帮忙,没想到他只是刚到雒阳,张让便从当值的宫里回来了。

听着跪在地上的侄子说出事情的原委,张让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御史台是什么地方,他还不清楚,那里可绝对没什么情面好讲,更别说侄子犯下的事情是死罪,恐怕那些御史台的御史正想着如何把自己也给牵连上,想到这里张让不禁打了个哆嗦。

“大伯,您一定要救我,我还不想死啊!”自从朝廷改制以后,御史台右院派往地方的巡查御史可谓是凶名赫赫,不知道帝国各州郡县有多少横行不法的豪强载到在这些巡查御史的手上,轻则被罚没财产,重则人头落地。

看着给自己惹了天大麻烦的侄子,张让一脚踹了上去,欺男霸女,侵占田产,杀人灭口,这哪一条罪是轻的,你就算要死也别拉着大家一起死。看到张让面色阴沉,张成刚被踹倒在地上,又连忙爬了起来,抱住张让的右脚,求他看在自己父亲的面子上,救自己一命。

“来人,把他给我绑了。”张让丝毫不为所动,喊过家丁,把这个平时也算疼爱的侄子给绑了起来,他不想整个张家都毁在这个不肖子弟身上,如今不比以前,天子最不喜欢的便是这种仗势欺人的行径,更何况他这个中常侍自帝国改制以后,没有多少实权,生死富贵全在天子一念之间。

“大伯,你不能这样啊!”见张让要把自己扭送去御史台,张成惊恐地挣扎起来,可是此时他已经被绑得结结实实,一切都只是徒劳而已。

张让亲自带着这个从老家逃来,托庇于自己的侄子送去了御史台,一路上这个不争气的侄子不停地破口大骂起了他‘老阉货’,惹得路上的行人们都是侧目不已。

对于张让亲自把侄子绑来,很长时间没有事情做的御史台左院头子,原臭名昭著的廷尉阳球,不免大失所望,他本来正打算亲自带人去张让府邸抓人,同时也治张让一个包庇之罪,哪里想到这个阉人居然那么快就把侄子给绑了送来。

离开御史台左院时,张让不禁抹去了额头上的冷汗,就只差那么一点,若是被阳球找上门来,他多半也要倒霉,到时候天子是绝不会出面保他的,想到天子给自己的提醒,张让心里稍稍安慰了些,不管怎么说他在天子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分量。

回去以后一定要家里人好好管教一下族中子弟,绝不能再出这种事情了,一路上张让的脸色不怎么好看,现在可不是孝桓皇帝那时候,天子的耳目遍布天下,这世上压根就没事能瞒得了天子,想到自己侄子前脚来雒阳,天子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张让就不由毛骨悚然,更加绝了他心里的那些小心思。

张让的侄子张成的事情,证据确凿,很快就被判了死罪,连他老家的家人也给牵连,虽未下狱,可是也罚没了很大一笔钱财。

这件事情很快被报纸刊行天下,再次给了帝国地方上的官宦人家和豪强子弟一个提醒,那就是千万不要再以身试法,现在朝廷的法纪可不是闹着玩的。

刘宏之所以放张让一马,一来是张让在皇宫的内部事务上的确有些本事,二来吗他也是借张让这一出大义灭亲给帝国的官僚士大夫们做个榜样。

张成被问斩以后,张让算是因祸得福,除开天子给他的赏赐不说,光是旁人实心诚意的称他一句大公无私,就让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而这样一来,他这个阉人俨然成了奉公守法,铁面无私的官僚榜样。

御书房里,刘宏看着春风得意的张让,一笑道,“张让,这次你做得不错,但是你要记住,现在你的声望让你站得越高,可到时一旦你犯了错,摔得也就越重,那时候朕是绝不会拉你一把的。”刘宏看上去言笑晏晏的样子,可是话语里的威胁意味却让张让背脊上直冒冷汗。

对刘宏来说,报纸实在是件很好用的东西,他要捧张让,树立榜样,根本不需要以自己的名义,只要一个授意,就能让雒阳的报纸把张让捧到天上去,而这一切都和朝廷无关,若是张让以后出了什么事,他也不必担心。

“陛下放心,臣一定奉公守法,绝不敢作奸犯科,纵容家人。”张让也是人精一个,连忙表起忠心来。

刘宏要捧张让,自然也有他的用意,帝国的官僚们不是看不起张让这些阉人吗!他就是要捧出一个奉公守法,廉洁自好,约束家人的宦官出来,到时候他们这些官僚或是家人犯了罪,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脸面来脱罪。

帝国现今的吏治比起以前政治清明的时候,也不遑多让,有时候治理国家便是这么简单,只要从一开始就定下基调,一步一步踏实地往前,总能收到效果,刘宏并不觉得整治贪墨有什么困难的,如今他军权在手,拥有的人才储备也足够,那些官僚谁要是不想干,他欢迎得很,以前唐朝开国的时候,对山东士族多有忍让,不过是人才储备不够,到了太宗后期,所谓的山东士族也就开始衰败了,而到了武则天的时候,一个女人想当皇帝是何其困难,可她还不是靠着军队的支持干掉了关陇贵族集团,成了中国千古唯一的一个女皇帝;而汉末黄巾之乱以前的士族豪强也远不像人们所想的那样强大,魏晋时代形成的大士族在汉末基本上都是些不入流的家族,不过是靠着黄巾之乱后,汉室中央政权彻底没落以后才发展起来,至于眼下,掌握实权的刘宏根本不怕那些士族和豪强能威胁到他的统治,只要他自己不脑残的发布危及他们根本利益的土地政策就行。

张让这个阉人突然间在名望上的扶摇直上,让帝国的官僚们大多都不是滋味,虽然说天子对此未有任何表示,可是看着那些报纸上为张让这个阉人说好话,这些帝国的官僚们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可是却又毫无办法,至少在天子的严厉约束下,张让这近八年里安分老实得简直不像样,就连他老家的事情他也是真地不知情,清廉得都快比得上德高望重的几位老宰相。

人生在世,求得无非是名利二字,对于帝国的官僚们来说,俸禄优厚,再加上大多都有田产,因此追求得也就剩下名而已,就连杨赐,陈球这样名声卓著的宰相也难以看破,就更别提其他人了,而这时候刘宏抛出一个所谓的官声奖赏自然让帝国的官僚们心痒难耐。

帝国每三年评一次各地官员的官声,十三个州的监察区,每区将选出三名官员,上雒参拜天子,得到赏赐不说,朝廷所属的官方报纸,以及各地的报纸都会写上他们的事迹和天子正式下达的褒奖诏书一起,让他们名扬天下。

帝国在建宁以前本就有着一股矫饰和尚虚名的风气,刘宏登基以后很是打压了一阵,因为那时候所谓的名士除了少数几人以外,大多都是靠着交游广阔,攀附门庭换来的,基本上属于一批人的自我吹捧,但是现在则不同,他本人就控制着舆论,再加上他所知道的各种宣传手段,当然可以去试图营造一种新的官僚风气。

对于追求名声的帝国官僚们而言,这三年一次的官声评定,可谓是让他们群情沸腾,这评上以后,朝廷发下的钱财赏赐在其次,那名扬天下的诱惑才是让他们难以拒绝。不过唯一让帝国官僚们不解的是,所谓的官声评定分两部分,第一部分当然是政绩,第二则是民生,在他们通常的印象里,民生应该也算在政绩里,可是当天子拟定的民生范围下来后,他们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这评定第二部分里的民生部分,不但是要看你所辖区域治下的百姓生活水平如何,还要看教育,文化,总之林林总总的一大堆要求,要求是非常之高。

因此这官声评定绝不是老百姓说你是好官就能评上的,刘宏相当不喜欢古代所谓的某些好官标准,你再清廉正直,老百姓一贫如洗算什么,他要的是有本事的官员,不但能持身守正,更能让治下百姓安居乐业,过上好日子。

刘宏定下的标准绝对是高标准,不过他也不会让手下的官僚觉得那是无法完成的事情,现在他也觉得是时机成熟,开放一些掌握的技术时候,而这时候他选择的是纺织业和制茶叶,至于农业方面,从一开始就是毫无保留。

七年的发展,刘宏手底下的刘氏财团在制度上和后世的集团公司毫无两样,在刘宏看来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在古代立刻起到大作用的,无疑是现代化的管理制度,当然这些管理制度完全套用在政治上基本上和自寻死路差不多,但是用来在古代建立商会财团则是绰绰有余,只不过要这样做必须要有扎实的基础条件,那就是大量能够读书识字写字的人员储备,即使以他的天子身份,也是用了五年的时间,才完成了整个财团的架构和人才培训。

当刘宏决定开放手里的一部分技术时,他自然没有高尚到愿意免费让帝国各地的豪强来分享,而是选择了股份制,由于有着操作大运河一事的资料备案,刘宏对于整个帝国拥有强大资本的豪强世家一清二楚,而对于其中的合作人选也自有主意。

由于刘宏开放大运河五十年收益权里设下的可以异地购买份额的政策,此时帝国各地运河经过地区,财力雄厚的豪强们都是结怨颇深,几乎是互相拆台式的恶性竞价购买,让帝国的财政这几年大幅盈余,再加上从鲜卑,南匈奴,东羌得到的二十多万奴隶,才让内阁省有底气上马北方新一轮的道路建设。

帝国此时的豪强也隐隐有了区域性的联合敌对态势,比如中原财阀集团一家同时扛上了江东财阀集团,北方财阀集团,关西财阀集团,由于中原自古就是帝国的腹心精华之地,因此其余三大地区的豪强富户往往会联合起来对付这些视他们为土包子的中原豪强,当然在大运河个别河段的竞争里,刘宏名下的刘氏财阀才是最强大的一家,没有人能在价格上压得住刘宏的出价,因为他本就是故意送钱补贴帝国的财政,他虽然坚持帝制和个人独裁,但是对于过去家国一体式的财政制度却是深恶痛绝,因此不惜在将国库和内库分割后,半公开地宣布了刘氏财团的存在,同时更是公布了刘氏财团每年向帝国缴纳的税额,以示公私分明,向帝国的官僚暗示,就算他是天子,照样要缴税,所以你们也一样,也亏得他是在汉朝,即使这样干也不会招致太多非议,要知道历史上的汉灵帝可是公开在皇宫里做买卖,直接卖得就是官职,连‘三公’也照卖不误。

当各地财力雄厚的豪强们接到刘氏财团在各地的人员给他们送来的请帖时,都是兴奋了起来,他们早就垂涎于刘氏财团所掌握的各种垄断技术,只不过刘氏财团的背后是天子,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造次,才只能硬生生地忍耐着。

刘宏选择此时开放手里的技术,一来是此时帝国政局已经彻底稳定,帝国的军力足以保证边境的安全,二来就是困扰帝国的流民问题基本上得到了有效的解决,剩下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农业技术的飞跃式普及更是让帝国的粮食处在充裕状态。当然刘氏财团已经在各地建立了一个销售网也是主因之一。

随着帝国军事力量的全面复苏以及增强,刘宏可以保证帝国内部的安稳和平,再加上政治清明,老百姓手里的余钱很快就会积攒起来,这时候就需要拉动消费,同时将那些造福于民的技术扩散出去,在刘宏的个人信条里,有一条是他当上财阀掌门人以后才确立的,那就是要赚钱就要赚富人的钱,所以他打算开放技术以后,靠着刘氏财团那隐藏的皇室御用属性做高端,只赚豪强富户的钱,至于普通大众,就让那些豪强们激烈地竞争去吧,帝国六千万人口的庞大市场,足够他们分食的。

汉元三七七年的年末,帝国从南到北的大豪强们都是准备行装,踏上了上雒的路途,谁都想要在这一次的技术份额购买里分上一杯羹,为此他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由于有合股制的模式在,一些豪强们打算联合起来对付实力雄厚的大豪强,现在的他们并不担心对手能借用官府的力量来打压他们,因为如果他们敢这样干的话,无疑就是得罪天子,而得罪天子可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除了各地财力雄厚的豪强,雒阳城里那些有显赫官职在身的世家也是调集了家族所有的财力,打算加入到这场技术资本的盛宴里去,比起那些豪强来说,这些世家官僚们更清楚这其中的好处,在大汉本土以外可是有着无限大的市场,等到帝国收拾完鲜卑,把北方彻底稳下来西进以后,才是他们大赚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