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最让我们感兴趣的,自然是道士们的作法了。

他们先吹一阵子笛子,又在几张烧了香放了写过字的牌子的桌子间穿来插去,越跑越快。

突然又停了下来。

开始作法了。其实现在看来那些就是杂耍,只不过在死了人的诡秘的气氛中添了一丝神秘罢了。

然后,子孙后代女儿媳妇们都面向中心跪成一圈,道士又在中间作法,宝剑在天上地下划拉几下,又念几句经,又划拉几下,又唱几句。

正在我们不耐烦时,“刷”的一声,道士将剑往旁边一剁,顿时将旁边一只绑着的公鸡的头砍了下来,将鸡血滴进旁边一个盛水的陶罐里,用剑搅匀了,端给那一圈人喝。

从长子一直往下喂,每人喝一口。

那时候我就想,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甜的还是苦的?

因为我出生前爷爷过世了,外公、外婆和奶奶都很健康,所以没喝过那样的水。

等到喂到下面孙子辈的小孩时,我看到他们都一喝就吐了出来,怕是味道不怎样吧。

喝完后,道士又念一会儿,一回身“砰”一声将那陶罐斩碎了,我见那不知道味道的水流了一地,颇感可惜。

接下来是上山前的最后一项——泣酒,其实就是饯行,只不过一般饯行还有相见之时,这个饯行则天人永隔了,故称之泣酒。

也不用喝,在棺材头前站着或跪下后端起酒杯往地下一倒,连倒三杯就完成了。

泣酒也是有规矩次序的,儿女死父母长辈不用泣酒,老婆死老公不用泣酒,老公死老婆则必须泣酒了,而且是头一个泣酒。

然后是儿子媳妇成双成对的泣酒,没有配偶的,只能一个人了,然后是女儿女婿、弟弟妹妹,总之是先“亲”后“戚”,先“长”后“幼”。

如果辈份比死者大或者虽是同辈但年纪却比死者大的人来泣酒了,并下了跪,家人就得“回拜”。

因为泣酒的人是“大”,死者是经不起这一跪的,受了则是有悖伦常,只有家人“回拜”,以抵消其中的罪愆。

泣酒的最后是最热闹的,照例那些幼小的孙男子女是最后泣酒的,一大堆小孩子一拥而上跪下磕头作拜,也不用酒。

小孩子不懂悲凄,嘻哈哈的争先恐后,你推我挤的凭空为这悲戚的场面添了不少喜气。

这时候,八个抬棺材的丧夫——也叫“八仙”,就开始往棺材上绑绳子、钉棺材盖了,这时候也是最悲凄的时刻。妇女们嘶着已经哑了的嗓子嚎啕大哭。因为按风俗,除了儿子女儿,其余的人是不准上山的。

这时候最伤心的自然是死者的配偶了。

死者是妇女还好点,因为男人不会肆意地放开喉咙哭。

如果死者是男子,那他的未亡人自是哭得惊天动地、日月无光。

边哭还一边跪着朝丧夫们磕头,沿棺材磕了一圈头后人们才会将她挽起。

丧夫们于是心里有数了——这是求咱们将坟埋好一点呢!

“跪着磕头谢丧夫”,这也是一项规矩礼节,“谢”有表歉意的意思,也有谢在埋坟之前的意味。

如果死者家属跪着磕了头,丧夫们却没将坟埋好,是要遭人指责的。

当然,也不是必须得跪,如果死者家里让丧夫们吃得特别好,又特别尊重丧夫,丧夫们埋坟时也会尽力的。

所以一般下跪的都是家里贫穷的,以下跪来弥补不足。

像向新国这样的人家,丧夫们巴结还来不及,又怎会不尽力埋坟?

“嗬嘿!”“嗬嘿!”丧夫们喊着节拍将棺材抬起来,要上路了。

乡亲们于是披上白色的衣服,找到死者家里指派的发“孝”人,讨一块五寸见方的“孝”布,夹在耳朵上,跟随在后面。

“嗬嘿!”“嗬嘿!”丧夫们喊着拍子,一路前行。

棺材前后还各有一人,这就是俗称的“捧棺材”的了。

捧棺材的人也大有讲究,一般都是长子捧头,小儿子捧尾,只有一个儿子的,自是儿子捧头女儿捧尾。

死者没有子嗣的,就只好由侄儿捧了。

棺材抬出村口,送行的人纷纷跪倒磕头,送行也到此为止了。

这时须得将白衣服脱了,耳朵上的孝布取下来,各自回家。

丧夫们将棺材抬到风水先生指定的坟地,开始挖坟坑。

坟坑挖好后,到了巳时,便可以下葬了,倘若巳时还没到,那只有等到巳时了。

挖坟坑也有讲究,新坟坑是不能挖第二个的。

坟坑挖下去,就算方向不对或者地点不对,也不能另行再挖。

否则死者就永世不能超生的。

就算迁葬,也得请道士们作法,引导死者亡灵,还得在原坟地烧上七七四十九天的香火。

巳时到,棺材放下坟坑。

放棺材要特别小心,千万不能将自己的影子映在坟坑里,这样棺材一放下,影子就被“压”住了,你的魂灵也会被压住,轻者大病一场,重则送了性命。

病的时候,必须每天傍晚来坟地叫“魂”,将被压住的灵魂引回去,连续七七四十九天不能间断,这样病才有可能会好。

这是传说,但丧夫们对此深信不疑。

棺材放下的位置也是有规定的。

死者的脚必须要脚朝向墓碑,而棺材头要朝坟尾放置。

这也是有原因的。

据说以后死者亲属来烧纸钱时,死者是要坐起来听亲属向他诉说的话的,头朝后面正是为了坐起来就可以和亲属面对面了,当然,中间还隔着一块墓碑。

下午四、五点的时候,一座可供后人祭拜的新坟就埋好了,也意味着一个人一生的轨迹止于此地了。

向新国的丧事,当然是最风光的,嵩山岭有史以来花钱最多的。

花钱当然是次要的,平时找不到门路送不进礼的大小官儿们这回自是卯足了劲,四乡八镇的基层干部更是蹦来跳去的,神情却很忧伤的样子,自己的老子死了都不曾这么伤心过。

千儿八百的礼金从一个包又一个包里拆将出来,这场丧事比任何一场买卖都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