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当当当……”

急促的铃声从村中心的戏台上传来,钻入午餐中的村民耳中。

爸爸听见以后“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推开面前的半碗饭,就要出门。

却被旁边的妈妈一把扯住了袖子:“急个什么劲?都下来上年了,还这么上劲?他开个会还不让人把饭吃饱啊?你去再早还不得等人到差不多了才宣布事情?还是你去得早些,人家就会把开小会研究出的结果改过来咋的?”

爸爸侧过身子用右手抹开妈妈的大手,继续朝大门口走去:“这么多年的习惯,哪能说改就改的?饭碗你先放着,开完会回来我再接着吃。”

说完躬着腰一步一步脚落实地的移出了妈妈的视线。

“这老头子!”妈妈也没心思吃饭了,把爸爸的半碗饭朝桌中央一推,跟菜碗团在一起再拿罩子罩上,然后朝隔壁喊道:“秋儿,东子回来没有?”

“妈,还没呢。再不回来我饭都不给他吃了,饿死算了。”

“说的轻巧,你弟弟好歹也是咱家唯一一根独苗苗,你这当姐姐的不心疼,我这个当妈的可心疼呢。”妈妈在厨房搭着腔。

“都是妈妈生的孩子,咋还差别待遇呢,啥时候我能像弟弟一样让妈心疼我就知足喽!”我也毫不相让。

“这个丫头,就会争嘴。你咋不说说你爸爸多疼你呢。”妈妈不依道,我一边还挽着妈妈的胳膊不停地轻晃着。

“是了,是了。以后我不说了,我也疼弟弟总行了吧。”我说完妈妈呵呵笑着摸了摸我的头继续忙碌起来。

爸爸沿路在想,打铃开会的肯定是前任村长王长喜,他可急着连任哪,去年选村长时没投他的赞成票,所以儿子的屋基地一直没批下来。

说什么最近要求批地的很多,国家又抓得紧。

可那赖瘌痢的地怎么就批得那么快?

还有老王家儿子连升的地,还不是一请示就批了?

不然怎么都开了工?

等会趁着开会前的时间先跟王长喜谈谈。

可怎么谈?说去年自己赞成选他吗?可投的是反对票啊,何况这种违心的话怎么说得出口?

是的,他说不出口。

当了十几年的大队长后又接连做了几届村长,谁不是冲着他爸爸敢作敢当的劲来的?

那时的爸爸,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群众没有不听的,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从不把个人利益放在群众利益之上,从不计较个人得失,所以那时大家都很服他。

“爸爸村长”的话就是圣旨,谁要是敢不听,不用爸爸村长开口,大家的唾沫星子都能将那人淹死。

虽然现在爸爸已经不是村长了,但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照样响当当。

去年是他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王长喜当村长的,投票的时候也没选他。

但最后王长喜还是以1020票赞成,101票弃权,17票反对的绝对优势当选为村长。

其实大家本不愿选王长喜当村长的,只是他开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了:

“我当上村长后,全村的富余劳力都可以去我的矿场做事,年底还会给大家分红,苞米的价格也降2毛,每担谷只要一块钱。”

这第二个条件算是搭头,用流行的话说就是“买一送一”。第一个条件才是饵。

那时在矿场一天能挣40多块,一个月能挣1200多。

1200多是个什么概念呢?

现在嵩山岭每户3亩多田,早稻亩产800斤左右,二季稻亩产900斤左右,满打满算3亩田全年可收5100斤左右,公粮每亩每年要交100多斤,3亩约300,交完粮后约剩4700斤。

一个四口之家一年的口粮大概是2200斤,余粮2500斤左右。

粮食价格在79元/百斤左右徘徊,按79元算,全年毛收入是1975块。除去农药化肥的几百块,年利有1200元就很不错了。

加上集资办学、修桥铺路、猪头税(即养猪要交的税,一般按每头10元算),和其他各项杂税以及亲友往来,柴米油盐等等,一年到头难得有剩。

至于娶亲做屋、红白喜事等人生大事的费用就得靠地里的经济作物以及养猪养鸡和各家一点一滴各显神通的积攒了。

但毕竟也有限得很。

所以,1200块钱对于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那等于是在田里搅半年稀泥的钱。

当然,也不是天天都有干,天天都能干。

因此王长喜才很容易地当上了村长,他确实也没有食言,除终年在外打工的以外,几乎全村的劳力都在他的煤矿上做过工。

农忙过后,富余劳力特多,他就把人分成几组轮着上工,大家也都相安无事。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王长喜当上村长后,他的煤矿扩大了许多,由原来一眼矿井的一个巷道扩大到现在的四个巷道,他本人的腰包更是鼓得圆圆的。

3层小楼装修了一次又一次,彩电、冰箱、洗衣机这三样东西更是因为王长喜嵩山岭的人才亲眼见识到的,以前只在黑白电视上见过。

“其实他干得还不错呢。”爸爸这样想:“他不是给大家带来很多的实惠了吗?这不正是自己以前想做又做不到的吗?可为什么心里就是有点不对劲呢?难道是因为自己做惯了村长而现在却被别人抢走了自己的村长位置?”

爸爸也有点说不清,只觉得好象是又好象不是。

“叔,开会去啊?”

爸爸一愣神,才发觉面前两个抬树的壮实汉子是二伯家的老大中日和老二中月,黑红的脸上全是汗水。

爸爸的心好像被掏了一把,沉闷闷的都是痛:“累一上午了,还跑上山去抬树,那树以后抬不也一样。”

中日中月把两丈来长的一截树材慢慢放到地上,各自拉起襟摆抹了一下脸,中日说:“树放山上不如早点抬回家放心,所以我叫上中月一起抬一根回来。山上还有一些,以后每天煤矿收工后我就跟二弟去抬。房子再不破土动工,就要等到秋冬了,那时树材都可能放坏了。叔,你去开会吧?刚我们从那边过来,戏台上就王长喜一个人,你就机会跟他说一下屋基地的事,为什么别人都能批我们就不能批?”

“晓得了,你们快回去吃饭吧,你妈他们也应该等急了。”

中日、中月各自抬起径长差不多一尺的半干半湿的树材的一端,齐声叫道:“一、二、三!”稳稳地放到肩上,一前一后踏着咚咚的步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