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以后，两人果然没再玩捉迷藏了，第二年，爸爸就顶了劳力挣工分，玉娟顶了半劳力。
两人再也没有抱在一起了，虽然两人都很想。
这时候，眼睛眉毛变得有用起来，一颦一蹙，无不隐含情意。
吃过晚饭后，是两人最甜蜜的时间。
柴垛后，小山丘旁，转弯抹角的树林子，都是两人并肩说话的地方。
那时候，两人都讨厌张晓婉的打扰。
正说得情意绵绵呢，她大姐不知从什么地方转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柴禾，边走边低头四处张望，嘴里喃喃地说：“哪有柴火捡呢，哪里有呢？”却不顾脚下横七竖八的满地的柴禾。
爸爸嫌恶，叫道：“妇女主任，你脚下就一大堆呢。”
张晓婉笑笑，一边弯腰捡柴，一边望着他俩。
磨蹭得够了，才又望了他俩一眼，手里胡乱抓些柴禾回家。
他俩也没兴致再说话了，悻悻地回家来。
以后，他俩一起躲开众人说些情话的时候，张晓婉总能找到他们的所在，突然的出现，有时竟将玉娟吓得往爸爸身上跳。
爸爸抱了个满怀，心“砰砰”直跳，又甜蜜又激动，又想着下回还有这样的辰光，就不计较张晓婉的莽撞了。
那时候，玉娟以女孩子特有的敏感的心思，对张晓婉愤恨起来，经常在背人处对爸爸说：“就算以后我俩的事不成，你也不许娶张晓婉！”
爸爸嘿嘿一笑，揽着她的腰说：“我俩的事怎会不成呢？天塌下来我也要让它成！”
玉娟听得高兴，就暂时忘了张晓婉了。
哪知玉娟走后不久，自己就娶了张晓婉。
那时候他自然明白，张晓婉为什么老是打扰他们了。
“如果玉娟现在还在世，知道我和小婉结了婚，不知道有什么想法？”爸爸面带苦笑地摇摇头，深知就算在世，只怕也见不到了。
穿出这条狭长的老街，又问了几次路，才站在民政局的门口。
爸爸能走对路，当然是民政局长给的地址的功劳。
大门开着，门卫室没人，四处望了一下，见左边一排楼房的其中一间屋子门口坐着一个很胖的中老年妇女。
乍看一下，爸爸觉得眼熟，但想自己肯定是哪根经搭错了，在这里怎么会有自己的熟人？
那肥婆正在打毛钱，手肥肥的显出手指的粗短；脸上却搽着胭脂，颊上红红的一团；脸上其余地方却白惨惨的不像人脸；嘴也红红的一堆像刚吸过血的吸血鬼。
这人对红色极为喜爱，上衣、裤子都是红的，鞋面则是粉红的——整个一俗物！
那人或许听到了动静，朝这边望了一下，这才见爸爸缩头缩脑的，喝一声：“喂！做什么的，这里可不是要饭格地方。我们这可是高级格地方！民政局！懂了吧，料你个乡巴佬也不会懂得！”
话里夹着一丝土音，表明她自己也曾是个“乡巴佬”。
可就是这一丝土音，让爸爸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上前几步，盯着那肥婆看了几眼。
那肥婆先是一蹙眉毛，接着眼角瞥了爸爸一眼，羞答答地说：“死相！你也知道人家长得好看吗？可别给我当家的看见，不然，他可不答应。”
那故意做出的娇音直可以让人起满身的鸡皮疙瘩。
爸爸好像没听见，又上前一步，嗫嚅着说：“你，你，你是，玉——玉——娟？”
肥婆“呀”一声捂住了自己脸，转过身子，问：“你是俊伟哥？”
爸爸手足无措地应道：“嗯哪。”
肥婆羞答答地说：“终于，终于给你找到了。可是，我现在有丈夫和孩子呀，怎么办呢？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惦着我，一直找我……”
爸爸知道她误会了，只好说：“我也结婚了，今天是为孩子的事上县城来的。”
“你结婚了！”肥婆玉娟尖声叫着，双手早离开了脸面，站了起来，左手撑腰右手指着爸爸叫道：“和谁？啊？你婆娘是谁？是不是张晓婉那贱人？啊？我叫你不要娶她的，你怎么不听？啊？”
爸爸实在觉得不好意思——为玉娟不好意思。他低着头，这情景，跟泼妇骂儿子差不多。
爸爸等她平静些，才劝道：“玉娟，都几十岁的人了，儿女都为人父母了，还为那陈年老事发脾气干嘛？不值得！这些年来你还过得好吗？”
“好，好，好个屁！”肥婆玉娟一副怨天尤人样：“刚来那几年，我爸是‘革委会’主任，我跟着他倒过了不少好日子。那可风光呢，有多少好小伙排着队追我哩。”
肥婆玉娟顿时意气风发，判若两人：“可我，谁也看不上——全是些没出息的毛头。一直到文革结束了，我爹反被抓了起来，不久就死在牢里。可怜我，只剩一人，孤苦无依的，迫不得已，嫁了现在的丈夫。那时我想，如果我不来县城就好了，我们俩恩恩爱爱的，虽然穷点，可活得稳当。我这丈夫，木头人一个。当时就图他实在，靠得住。唉，真是老了两个年纪，不然我们还能破镜重圆。”
爸爸心“咯噔”一声，心想这可使不得呀！
“对了，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我老公熟人多，领导又看重他，说不定能帮你忙呢！”肥婆玉娟满脸得色。
“我找民政局长有些事。”爸爸才想起正事来。
“民政局长啊！他人可好了，经常来我们家跟我当家的谈工作，跟我当家的可要好了！有好多事他还要听我当家的呢！”肥婆玉娟神采飞扬，言语间满是自豪。
“不过他现在不在，出去了。”俨然这院里是她的地盘，她就是这的主人。
爸爸没什么话说，只把身子转来转去的望。
门口走来一个干巴的老头，驼着背。
肥婆玉娟“唉呀”一声，跑上前去，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那老头理也不理，径直走进门卫室。
肥婆陪着笑也进了门卫室，竟忘了爸爸。
爸爸也跟着走进门卫室，想打听民政局长的去处。
肥婆玉娟这才发现还有个爸爸，忙向爸爸介绍：“俊伟哥，这就是我男人，他叫石根，对我可好呢。”
又对那男人说：“这就是我那干妈的儿子，小时候多亏他母子俩照顾，你才娶到我。”
石根翻起绿豆眼望了爸爸一眼“嗯”了一声，算是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