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修就在老伊顿家住了下来,平日里气温虽然有些湿热,但却也不失为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周围都是一些园林风格的住宅,修身养性很难说,但偶尔陶冶一下情操,让心浮气躁的人静下心来还是比较有利的。

艾森活了八十几岁,身居高位的他,对社会人心方面的认识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他能猜透几分霍修目前的心理——他为联盟做出巨大无比的贡献,几乎是挽救联盟的关键人物,如若少了他,虽然无法肯定联盟到底还能存在与否,但定是不敌日益凶猛的联邦,灭亡也仅仅是时间问题。

居功至傲。这点是肯定有的,尽管受到过良好教育的霍修很懂得回避这一点,但并不表示他能够正确的处理所积累的矛盾,放在古代,他就是功高盖主的人物,他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掌握一切,但没有恰当时机,或者心中依旧坚持自己的立场——联盟军人,而不是反叛领袖。

他一直恪守军人的身份与敌人生死相搏。

但随后发生的事情逐渐令他失控——敌人无法击倒他,但妻子和情人的死亡狠狠地挫败了他,令原本高傲的心坠入深渊,再加上这期间复杂变换的局势,他一个年轻人玩不转,也无法应付自如。再后面,中央议会迫不及待的对他实施各种明升暗降的行为,更是令他原本沉重的心再次蒙上一层阴霾。

艾森虽然不是政客,但他清楚这次议会的决定非常愚蠢,非常错误。那群高高在上的中央议员像是正在摸老虎尾巴的人——步步紧逼,但同时也是在挑战着老虎忍耐的极限——也许他现在像只温顺的猫,但作为猛兽的本性却不会因为他长得像病猫而磨灭掉呀!

艾森不关心议会如何,但他很喜欢霍修这个聪明的孩子,也不希望他走错路。在培养他的几年间以及见证他一步步成长的岁月里,他发现霍修就如同他当年的影子——一股股昂扬向上的精神态势,每一件事在他脑海里如影随形,并且,他做到了自己做不到的,实现了自己不敢想的。

如今他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要为霍修做决定——也没人能替他做决定。决定权永远在霍修手中,但艾森有责任去创造一个环境,一个能让霍修冷静下来,不为外物所干扰,独立思考的环境。

他很清楚一点,是龙,终有一天会翱翔在广阔的蓝天中。

……

霍修这一住就是十来天,家里平时没什么人,老伊顿经常要去太空总署开会,处理军务。他的儿女们也都四海为家,在不同的地方奋斗着,剩下的都是自己的同辈或者晚辈,甚至有些晚辈年龄还比他大。

不过他们与霍修呆一块儿时,会特别拘谨——就如同面对平日里威严的老伊顿一样,他们身上总有那么一股上位者的气势,尽管没有刻意针对哪个人,但无论是说话的口气,甚至每一个下意识的表情都令他们放不开。尽管霍修年纪尚轻,但他与老伊顿所处的地位一样,社会地位的不同,就把距离拉得更大。

唯一能整天唠叨她的,恐怕就是外婆。她可不管霍修在外面如何厉害,如何出名,她有一点与霍修的母亲一样,总是把他当做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温柔与和蔼是她们的共同点。

也许艾森做得很对,环境的陶冶和亲人的关怀逐渐压制下霍修心中那股潜伏着的暴戾,他最近心平气和了许多,加上父母的到来以及关系最好的亲友的探望,令他暂时忘却了昔日那一幕幕撕心裂肺的痛苦。

只不过自责依旧在折磨着他,还有另一种难以名状的怪异——那一日梦境中在他脑海里生根发芽,非但没有因为时日的远去而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特别是梦中那股窒息的感觉,仿佛就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一直潜伏在脑海里,等到他每晚合上双眼,意识开始游离的那一瞬间,噩梦如同洪水般席卷而来。

一模一样的场景,那是真正的噩梦。梦中他难以感知,无法动弹,像是有一种无形的镣铐锁住了他,周围的场景在不断扭曲,他想跑,但动不了;他想看,但漆黑一片;他想尖叫,但张不开嘴。

直到今晚。

这次似乎有所不同。他摆脱了无形的束缚,重新掌握自己,也恢复对手脚的控制能力,尽管大脑沉重和四肢麻木,但他能够控制自己轻缓的移动,全身就像是放置千万年被风化的骨头,苍白稀疏,随便剧烈的动作就会令他粉身碎骨。

黑暗,潮湿。这是他睁开眼后最直观的感受,四面八方看不到尽头,一层迷雾始终笼罩着,一切若隐若现,他呼吸的时候,一股说不上的味道从鼻子里扩散到肺部、全身,但脚下的柔软清晰无比,甚至像踩在被稀释的胶水上。

但他来不及观察。在试图控制身体,恢复摇晃的平衡感时,阴影中那些扭曲的物体出现在周围,并以极快的速度向他冲来,眨眼间就来到他的眼前。他转身想要跑,双腿踩在粘稠物上却令他的动作变得缓慢无比,僵硬的四肢更是像因为时间刻意的放缓,但他仍能感受到身后那股令人窒息的温度。

他不顾一切的跑,想要找到一条生路、一个掩体、一把武器,或者什么都行,他只想要离开,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惜他仍不够快。他能感觉到怪物与他不断拉近距离,他催促着自己的双腿快速摆动,那股温热再次接触到他后背,席卷全身,他能感受到身后沉重的呼吸,连同他恐慌的心情也一并被感染。像是某种锋利物体划开他的大脑颅骨,柔软、湿滑的物体一寸寸,一点点的侵入他的脑海里。

他再次动弹不得,鲜血开始燃烧、身体开始变形,他抽搐着,头疼欲裂,异物钻入的速度在加快,他感觉脑袋像是硬生生被塞入一个大铁球。铁球烧的通红,滚烫,灵魂在畏惧中不断退缩……却在那一刹那,听到一丝诱惑无比的回音。

“加入我们!”

“啊!”

他惊呼一声,从**坐了起来,不顾一切的从枕头底下摸出他随身携带的G53手枪,紧紧握住,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无比。

灯亮了。

“孩子,你没事吧?”穿着睡衣的凯瑟琳把房门关上,走到霍修床边,坐下,“又做噩梦了?”

霍修脸色苍白,无力的点点头。

“可怜的孩子,别怕,我去给你拿条毛巾。”她刚想要站起来,但霍修拉住了她的手,紧紧地。

“我不走,我就在这儿,妈妈就在这儿!”她又坐了回去,用手帮他擦着脸上的汗珠,仔仔细细的。

她抱住了仍未回过神来的孩子,眉宇间写满了哀愁,她不知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厄运接二连三的降临在他身上,先是他生命伴侣的丧失,再到身上那些古怪难以治愈的疤痕,然后又是近日来重复的噩梦,痛苦与恐惧不断折磨着他。

“放松下来,一切都会好的,有我在这儿呢。”她安慰着霍修,轻拍着他的后背,然后轻轻地从他手上把枪拿过来,放到他够不着的地方。

“我又梦到了。”霍修小声说着,“有东西想要撕开我的大脑,夺取我的身体,前几次我还能控制,但已经越来越糟糕,我恐怕……”

“别说丧气话,孩子。”凯瑟琳轻声在他耳边说,“这些都是假的,是你用脑过度了,想些开心的,美好的事情吧。安静下来,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妹妹最近已经安排好日程,以探访改革的名义翘班过来,准备给你一个惊喜。都一方高官了,她居然还想这种鬼灵精怪的主意,好笑吧?”

霍修很勉强的挤出笑容,说:“她总是能想出这些主意,从最近与霍天奇他们的通讯就可以看出一二。”

“他们都很关心你。”她微笑着说,“你要尽快好起来,所有人都期待着你重新恢复以往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会的。”霍修说,“谢谢你。”

“谢我干嘛?”她笑了,“你知道我有心灵感应吗,从你需要我怀抱的那一刻开始,我就醒了过来。”

“上帝祝福你的。”霍修说。

“他让我带给你的祝福。”她坚持道。

“好了,我没事了。”霍修心情放松不少,也松开了她,“如果让别人看到,会笑死我的。”

“让别人羡慕死你吧。”她摆正一个枕头,拍了拍,“今晚我睡这儿,陪你聊一晚上的天,怎么样?”

“不啦!”霍修连连摇头,“我还要休息呢!你也一样,赶快回去睡觉吧,现在我感觉好多了。”

“真的?”她问。

“真的,妈,你怎么像外婆一样非要和我聊几个小时和外公的情史才肯放过我!”霍修无奈的说。

“臭小子,别得便宜卖乖哈,这些事情我长这么大,到现在都没有荣幸去从头到尾的倾听呢!”霍夫人笑着拍了一下他,“好吧好吧,既然儿子都赶人了,我哪敢还继续在这儿呆下去呀!”

霍夫人走到门口时,又转头对他说:“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我真没事!”霍修说。

“晚安。”她走了出去,关上门。

霍修重新躺在了**,没有关灯,也没有闭上眼睛。

他在害怕。未知的事物总是令人恐怕——他不怕死,也不怕自己残肢、鲜血溅得四处都是,但这种精神上的折磨却比死亡痛苦百倍,他的头脑扔在运转,试图给这些梦境一个合理的解释,却又不敢正视梦中那些可怕的线索。

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