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蛋跪在地上,柳毅不与他说话,他却不肯起来,只抬着头,眼巴巴看着柳毅,等着柳毅下一步指示。

“老吴,今ri你劈砍出了五六十个桃符,放了整整半碗血。这几十个桃符与半碗鲜血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作用极大!我突逢大难,落在海中,若非你救了我,只怕早已沉尸大海。救命之恩,本就无以为报,而今你又与我结下了这断善缘……”

柳毅眯上眼眸,细想了一番,忽然问了一句,“你是我大恩人,我本不该受你一拜。可你拜我之时,我却并未阻止,反倒是正儿八经受了你的跪拜,你可知这是为何?”

“老吴不知道。”

吴蛋摇了摇头,并未起身,口中只说道:“上仙的心思,怎是我一个粗人能猜得到的?”

“不知道就对了。”

柳毅淡然一笑,忽然间神色变得严肃冷峻,沉声道:“吴蛋!你可愿意拜我为师,入我门下?”

“愿意!愿意!”

吴蛋只觉得被一道洪福大运打中了头颅,欢喜得语无伦次,说道:“大仙如此诚心诚意要收我为徒,我吴蛋怎能推辞?”

“哈哈哈……你这浑人,说话的语气与你胡师叔倒是有些相像。”

柳毅神色一暖,扫视了一眼窗外暴雪,说道:“若是他在此,定然要说一句:大仙既然如此诚心诚意收我为徒,那我就大发慈悲拜你为师吧。”

“这……”

吴蛋纠结着粗眉毛,问道:“师尊说的胡师叔,是不是那个胖兄弟?”

“然也!”

柳毅点点头,说道:“在没有遭受劫难之前,他也是一个褪去了凡尘,修炼成仙之人。你叫他一声师叔,倒也不算吃亏。”

“不吃亏!不吃亏!”

吴蛋说道:“我既拜入了师尊门下,理当尊师重道。”

“我这一脉道统也有门派称谓,门派叫做玄天宗,你且记好了,有关玄天宗的师门戒律,你也需牢记在心。至于我门下弟子,除了玄天宗的师门戒律之外,还要守一条规矩,那就是‘问心无愧’四字。修行一世,谓之修道,修道二字,贵在修心。”

柳毅神色严肃,一本正经说道:“我受了你的大恩惠、大善缘,一时间无以为报,对你有所亏欠,未免会问心有愧。而今收你为徒,你我有了师徒的名分之后,你救我、帮我,都在情理之中。”

此话一出,吴蛋却有些弄不明白。

这渔夫活了四十来岁,做了多年光棍,见识也算不低,可对于修行之士这种了结因果的心思,却有些难以理解。

“刚刚那些话语,你懂了便懂了,不懂也就算了。你只需知晓,你这师尊为人处世只求问心无愧不求其他,这就对了。”

柳毅深吸一口气,沉吟道:“为师收你为徒的目的,虽然是为了要了结先前的因果。可你既然入了我的门墙,为师自然要尽心教导你。有一事先要告知与你,我门下本有一个弟子,名作程一峰,是你的大师兄,他已有着人仙修为。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柳毅门下二弟子。”

吴蛋点了点头,说道:“敢问师尊,什么是人仙?”

“修行之士有诸多境界,从养气、练气,再到神魂、真--法,再到真人、纯阳,步步维艰。只等纯阳之劫一过,肉身魂魄一体纯阳,方能褪凡成仙。成仙之后,亦有四个境界,分作人仙、真仙、陆地神仙、太乙金仙。”

柳毅细说一番,又道:“为师与人大战,才遭受劫难,坠落海中。未曾受难之前,修为已达陆地神仙,虽算不得什么通天彻地的高手,可教你修行却是绰绰有余。”

“弟子愚钝,哪敢怀疑师尊的实力。”

吴蛋心中惊喜不已,他虽不知道修行之士怎么区分修为境界,可身为凡俗世人却多少听过一些仙人的故事,而今听闻师傅修为到了仙人四境界中的陆地神仙,便明白了师傅修为不凡,怎能不喜?

他原本浑浊的眼睛,也变得神采奕奕,旋即又问:“师尊,太乙金仙之上,又是什么?”

“太乙金仙之上,就化仙为神。”

柳毅温婉一笑,说道:“若成了神,就不再与天地众生相同。神人寿与天齐,长生不老,若不沾因果不惹杀伐,足矣活到天荒地老,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同寿。”

咳咳咳!

柳毅重伤未愈,话说的有些多了,便握拳捂住嘴巴轻咳了几声。

“成神!”

吴蛋双眼放光,喃喃说道:“也不知有朝一日,我能否成神。”

成神二字一出,摆在桌上的龟甲立时颤了一颤。吴蛋虽没有发现龟甲变化,可柳毅却看的清清楚楚,只在心中想道:“吴蛋祖传的龟甲,只怕也不是凡物。”

一念至此,柳毅指着龟甲,说道:“你且把这龟甲收起来,藏在隐秘之处,莫要被人发现了。此物既然是你祖传的东西,理当不能落在旁人手里。若有一日我恢复了修为,再给你炼制一件储物法宝,能收纳诸多物件,倒也十分方便。”

“这……”

吴蛋转念一想,立时将龟甲捧在手里,递到柳毅面前,说道:“弟子虽然是粗鄙渔夫,也知道拜师的规矩。我手里也拿不出珍奇之物,这龟甲就当做拜师礼,将之敬献给师尊。”

“此物与我无缘。”

柳毅摇摇头,拒而不受。

闻言,吴蛋更是心中一暖,心神大定,对柳毅更是敬重,念想道:“师尊果然是道德修真之士!我能得师尊看中,收入门墙,实乃祖上修来的福分!”

“你既已入了我门墙,就不可再像从前那般,只靠着打渔混日子,浑浑噩噩度日。而今乘着冬月寒天鱼价较高,你带着桃符出海,多打些海鱼,卖些钱财,再把你那相好的女子赎了身,把她接到此地,也好与你日夜相伴。”

言及此处,柳毅却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你成了修行之士,寿命必会日有所增也有所涨,只怕到她鹤发鸡皮,容颜苍老之时,你不急相貌不曾变老,反倒是会越发的年轻,宛若少年。”

“这……”

吴蛋神色微微一暗,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柳毅淡淡说道:“修行在世,有所得就有所失。得失得失,有失有得,有得有失。曾经有人,若要修炼成神,关键之处就在于得失二字。为师虽没有领悟成神的真谛,今日却预先把这两个字传给你,算是在你面前第一回讲道。”

“弟子……弟子既然说了她是我的女人,就应该不离不弃。”

吴蛋果真很光棍,竟然说道:“她出身于滚滚红尘,定然入不得师尊门墙,弟子也不奢望她也能成为修行之士。弟子只想把她带在身边,不离不弃,若有朝一日她生老病死,弟子替她送终,终生不娶就是。”

“你果然与我有缘,有情有义,合该入我门下!”

柳毅含笑点头,又道:“她若有几分修行的资质,我也可以传她法门,让她步入修行之道,却不可收她为徒。”

“师尊,这又是为何?”

吴蛋有些不解,试探着问道:“莫非因为青楼女子出身不好?”

柳毅神色不变,淡然答道:“她既然与你相好,却还要收纳你的钱财。这种风格,与为师的门风不合。”

“唉……”

吴蛋神色一黯,心中稍有遗憾,却知道自己能拜入大仙门下,已算是洪福齐天,又怎能奢求太多。

柳毅点点头,指着搁在**的矮茶几,说道:“你既入我门墙,日后炼丹炼器,画符学剑,都要一一学一遍。今日正好我要画符,你且站在一旁看着,等我画了三道桃符之后,你再出门打渔。”

“弟子遵令!”

吴蛋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盯着桌上桃符。

“画符之道,在于知窍二字。画符不知窍,徒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跳。为师的符法有些独特,源自于上古之时,全以三千八百个上古符箓铭文为基础。你若要学这种符法,首先要有人仙修为。只是,天地间有万法诸门,符法也有许多种,等你入了修行之门,体内生出了真元,我先教你寻常符法就是。”

柳毅拿起一张桃符,笔走龙蛇,写下了一个“雷”字,再撒上朱砂,桃符已算是化成。一连画了三张桃符之后,柳毅将这三个桃符全给了吴蛋,说道:“这三张桃符,你戴在身上,若遇到什么危难,只需咬破手指,在桃符上滴一滴鲜血,再把桃符投掷出去,桃符就能显化出一道雷霆,威力倒也勉强过得去。”

“弟子遵令。”

吴蛋老老实实把桃符揣入了胸口,却又觉得肩膀上有些痒,忍不住伸手去抓挠了一番,顿时就把肩膀上结痂的伤疤抓破了,露出里面新长出来、白白嫩嫩的皮肉。

这些伤口,是吴蛋在海中与暴风拼搏之时,所受之伤。

对于普通人来说,至少也要十天半月,才能复原。

可吴蛋却在短短半日之内,恢复了一身伤势!

“我这弟子,果然血脉不凡!”

柳毅心中感慨,又想道:“他本就是一个憨厚老实之人,才没有被人发现他的不凡之处。若他是一个好勇斗狠之辈,只凭着一身天生神力,以及强横异常的肉身恢复能力,就早已扬名立万了。若是去了凡俗帝国的军伍当中,修炼了军中功法,免不得又是一个绝世猛将!”

吴蛋拿了桃符,喜滋滋出门而去,挥手就把搭在篱笆上的渔网扛在肩上,一路小跑直达沙滩,再驾着渔船除了海。

乡间邻里之人还以为吴蛋得了失心疯,脑子不正常,居然要在大雪天跑去海里打鱼,一个个使劲的笑骂着吴蛋。

吴蛋本就木讷,平日里又被人嘲讽为“没蛋儿”,自然不会与这些乡间邻里之人多说些甚么,只闷着头除了海,心中想道:“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土鳖,等我跟着师尊修炼有成,到时候衣锦还乡,亮瞎你们的狗眼!”

船行在海上,风帆被海风吹得鼓掌鼓掌。

“师尊说了,画符不知窍徒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跳。等有朝一日我修炼有成,只需画出一套符,鬼神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吴蛋心情愉快,只觉得师尊画符的姿态飘逸帅气,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神仙中人的气度。可吴蛋却不知,柳毅身负稀世灵根,最能调和五行灵气,只需心念一动,以鲜血中的生机为引,就能引动天地灵气灌入符中。

世间有一些治病的偏方,需要药引子。

柳毅一身修为不能调动半分,画符也需要药引子,正是吴蛋的那半碗鲜血。

五六十张桃符,也非一蹴而就,非能在即刻间画成。

柳毅沾着鲜红的血迹,正在房中画符,一笔一划宛若龙蛇奔走。贪狼趴在一旁,眼也不眨,忽然愣愣的说道:“大叔!那只八个脑袋的大怪兽肯定不是凡物,人家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可人家看到的,仅仅是大叔笔尖生出的虚影而已,要是怪兽的真身在此,只怕恐怖之极。只怕连人压道人变化而成的金色大乌鸦,也比不得这一只八个脑袋的大怪兽!”

“小灰灰你怕了?”

柳毅停笔略作休息,说道:“这怪兽虚影,是从吴蛋的鲜血里冲撞而出。由此可见,吴蛋体内,就存在者那八首八面怪兽的血脉。我既然收了吴蛋做弟子,与那怪兽就算是结下了异常因果。若他恩将仇报,要与我做过一场,到时候便与他大战一回就是。我就不信,一个连自己的血亲后辈都照顾不到的人,能有多少威势!既不能荫及子孙,他功高盖世,功参造化又有何用?”

“大叔说的有道理,大叔虽然没有大神厉害,但还是把人家照顾得好好的,这也算是荫及子孙了吧。”

贪狼似乎是受了胡图图影响,思维十分跳跃,说道:“本来人家也有只饕餮小怪兽,可饕餮小怪兽却在先前那一场劫难里折腾死了,只剩下尸体藏在胡大叔的储物戒指里,现在也拿不出来,人家想把它埋了都不行。”

“饕餮只是异兽,灵智微弱,心神被吞噬万物的本能驱使。这饕餮死了就死了,有何可惜?”

柳毅摇摇头,凝神看向门外,视线直达风雪深处。

时至此刻,天色已经到了黄昏。

柳毅眉头微皱,忽然间神色竟有些担忧,言道:“你胖大叔已经出门二日,若是平日天高物燥倒也罢了,可而今大雪遮天,城中街道必定行人稀少,生意定然不好做,他为何还不回来?”

“莫非……莫非胖大叔遇到危险了?”

一言至此,贪狼抬起爪子在自己嘴巴上拍了几下,骂道:“乌鸦嘴,打死你个乌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