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城市,即使到了深秋,也仍然感觉不到太多的寒冷,夏天的热气似乎被极大的空气湿度凝滞住,一直漫过初秋、中秋,直到现在,仍然是温暖的感觉。

很多人都习惯的,知道等忽然下过一场大雨,冬天的气息就会迎面扑来,但这些都无所谓,因为他们过的是悠闲的生活,尤其是那些天天在酒吧里流连的人们。

现在,高建军也变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似乎与他争吵已变成了伊琳的习惯,每天不吵就不舒服。

他也疑惑过,据说女人进入更年期应该在四十五岁以后,可是伊琳跟他同年,今年也才三十五岁,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不可理喻?他实在不能理解。

他是典型的大男人,一向认为对女人应该忍让,更不能与她们争吵,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确实让他很郁闷。

这些日子以来,他越来越不想回家,家里永远是硝烟弥漫,常常把儿子吓得躲进自己房间不敢出来。

他不愿意让四岁的儿子也承受这种无辜的压力,于是干脆越来越晚回家,每天都躲到酒吧里。

左右无事,他现在充当了沈安宁的司机,送他去跑场。

沈安宁每晚演出四场,要到四家酒吧去,每个地方唱四到五首歌,有时候会有客人捧场,出钱点他的歌,就会晚一点,基本上从晚上八点半开始,一直到夜里两、三点才结束,然后吃点宵夜就回家。

接触到他的生活后,高建军才发现,其实歌手并不像他以前想象的那样五彩缤纷,说起来也很规律,甚至枯燥。

沈安宁几乎没有朋友,当然他和酒吧里的服务生、吧员的关系都很好,但却没有白天可以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一起淘碟,一起吃饭的那种好朋友。

他总是独来独往,据他说别的歌手差不多也这样,如果有了情人,也就是和情人在一起,没有情人又不是组的乐队,那就和他一样,自己有自己的生活,过得倒也安静。

沈安宁一开始对他还是有些防范的,尤其是他提出送自己跑场,不禁吓了一大跳,随即坚决拒绝。

开什么玩笑?坐奔驰车跑场,然后去挣那几百块钱?高建军看到他瞪大了一双清澈的眼睛,像小动物一般警惕地瞧着自己,不由得忍俊不禁,心情好了许多。

他柔声说:“我只是想听你唱歌,反正顺路。”

沈安宁根本不相信。

他又不是什么有名的歌星,象他这样的歌手一抓一大把,凭什么一个开奔驰的大老板会追着听他的歌?有什么企图?高建军早就发现,上次自己和韩卫国一起遇到他的情景,他根本就不记得了,也许像韩卫国那样的客人他遇见过不少,因此从来不去记,这也是一个好方法。

对此,高建军既喜欢又心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着这个漂亮而温驯的男孩子,他感觉到心疼了。

当看到他辛辛苦苦跑场的时候,看到他礼貌地应付那些无聊的客人的时候,看到深夜他坐在路边的小摊上吃一碗面的时候,他总会想起自己10年前艰苦奋斗的情景。

这个比他小了10岁的男孩子却跟自己不同,他没有丝毫的野心,虽然常常受到骚扰,却也并不羞恼沮丧,过得十分自在,也让跟他在一起的人非常轻松愉快。

他喜欢这种感觉。

此时,高建军坐在吧台边,看着沈安宁坐在台上,缓缓地唱着情歌。

“如果真的有一种水可以让你让我喝了不会醉那么也许有一种泪可以让你让我流了不伤悲总是把爱看的太完美那种豪赌一场的感觉今生输了前世的诺言才发现水已悄悄泛成了泪虽然看不到听不到可是逃不掉忘不了就连枕边你的发梢都变成了煎熬虽然你知道我知道可是泪在漂心在逃过了这一秒这一个笑喝下这碗解药忘了所有的好所有的寂寥”沈安宁唱的歌他已经听熟了,每一首都很好听,温和地唱出得到时的甜蜜,失去后的无奈。

这一首歌他很喜欢,沈安宁告诉他,歌名叫《孟婆汤》,他听了连连点头:“嗯,很贴切,很有味道。”

他连着跟了一个星期之后,沈安宁终于相信他确实是天天跟着听自己的歌,渐渐的,也就上了他的车,让他送自己到别的酒吧表演,为了他,也经常更换曲目,以免他听烦。

其实不管他唱什么,高建军都会喜欢,因为他以前根本就没有听过。

等到唱完,已经两点了,沈安宁从台上下来,直接走到他身边,微笑着说:“你又在喝酒啊,小心点,现在好像重点在抓酒后驾驶。”

每晚,高建军一路跟着他换酒吧,也就一直喝过来,沈安宁对此表示过担心,因为他要开车。

高建军笑着搂住他的肩,轻声说:“不要紧,只是淡啤酒,前几个地方我都是喝的茶。”

他现在会忍不住伸手搂抱他,但给沈安宁的感觉却只是大哥哥一般的宠爱,并没有任何不轨的意味,让沈安宁感觉很舒服。

他笑着,拿过他手中的小酒瓶,自己喝了一口,随即说道:“算了,别喝了,我们走吧。”

“好。”

高建军答应着,拥着他的肩往外走。

“今天想吃什么?”沈安宁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便道:“还是吃面吧。”

高建军爱惜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老这样凑合,没营养的。”

沈安宁吐了吐舌头:“没事。”

在银色的路灯下,沈安宁一脸俏皮,年轻的肌肤显得更加润泽,高建军看着,忽然觉得心里一热,一股陌生的情潮冲入脑海,顿时惊得一怔。

35年来,他只有过一个女人,那就是伊琳。

以前两个人一起奋斗,他从来没有过别的想法,最近几年来情况越来越好,工作却也忙得很,伊琳接着怀孕,生下儿子,他更是从没想过找情人什么的,更别说喜欢男人了。

上次听韩卫国说什么“现在流行玩男孩子”,他心里还不以为然。

今天这是怎么了?他有些狼狈地放开沈安宁。

幸好已走到停在路边的车子旁,沈安宁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上了车,他象以往一样开到惯常去的小摊。

几张桌子放在人行道上,屋檐下是蜂窝煤炉子,三轮车上架块木板,上面放着碗筷和面条、饺子、馄饨,以及各种调料。

不论他们什么时候去,总会有些年轻人正坐在那里嘻嘻哈哈地吃着。

这个城市是不夜城,无论多晚都会有人。

吃着面,沈安宁笑嘻嘻地讲着今天的趣闻,脸上的表情十分生动。

高建军却是心猿意马,不断自省,难道自己也是那个什么潜在的同性恋者,只是时候没到,所以没有显现出来?看沈安宁已经对他没有提防,但他却更不敢造次。

他没有经验,看不出沈安宁的性向,却感觉得出他是个很干净的男孩子。

自己天天与他在一起,也没看到他有什么情人。

但那并不等于自己就可以对他存着那份心思。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得埋怨伊琳,无理取闹得都快把自己逼疯了。

沈安宁很快吃完了,笑眯眯地看着他付了帐。

实在是很便宜,两个人吃了两碗面,一共5块钱。

高建军都觉得不忍心,深更半夜的,这么辛苦,才赚这么点。

当然,他也曾经是这么过来的,想起来也是感慨万千。

把沈安宁送到楼下,他看向那个男孩子。

今天月光很好,他尖削的下巴和亮晶晶的眼睛都分外标致,看上去仿佛精灵,充满了奇异的诱惑。

高建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住想把他拉过来抱住的冲动,一直没出声。

沈安宁好像也被车厢中忽然弥漫出的异样气氛迷惑了,眼中掠过一丝迷茫,片刻之后才清醒。

他微微一笑,象往常一样,温和地说:“你路上当心。”

高建军点了点头,看着他下车,然后打开铁门,走进院子,隐没在黑暗的楼梯口。

直到他的房间里亮起了灯,他才放心地发动车子,调个头,开走了。

沈安宁一进门就冲到卧室里的窗前,看着他的车离去。

他呆呆地趴在窗框上,整理着凌乱的心绪。

半晌,他才看向床头柜上的照片。

里面是他和另一个男孩子的合影,两个人亲热地互相挽着肩膀,笑得阳光灿烂。

他看着照片上的男孩子,轻声说:“怎么办?陌陌,我好像喜欢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