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门在外……眼下不比往前。”

“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会骑马,你若是一起去,怕是半个月也到不了新郑。好好在家等我回来吧。”

喜梅怪道:“此番跟申掌柜交待清楚,免得日后有事还得麻烦你。你那制瓷的手艺还不肯传他?”

“我哪有保留?”李煦骑上马,“谁知道窑场那边什么情况?你一人多加小心……这次一定把事情办利索,日后再不去那劳神子的窑场。”说完催马扬鞭跟小乔一溜烟跑出城。喜梅目前两人走远,带着紫萝去往曹阳大街的“瑞蚨泰”。

皇上归天不足七日,州桥下虽然依旧船来舟往,但船工不再像以前那般赛着劲喊号子,船桨划破水面,慢慢撑过水面,突然一具男尸浮出水面,引起众人一阵惊呼:“快看,一个死人。”“报官吧,别捞,等官家来人再说。”七嘴八舌,谁也说服不了谁。

呼延雷刚好从曹阳大街转过来,听说有一具男尸,急忙跑过来,站在州桥上吩咐:“捞起来,妈的,尸体漂走了。”

尸体被几个船工用挠钩拉上岸,全身泡得肿胀不见人形,呼延雷伏下身子仔细翻验,尸体是个男人,骨骼*,浑身汗毛浓密,不似中原人士,手指布满老茧,特别是左手中指内侧处茧皮尤其厚实。全身空无一物,穿着常见的灰色衣衫。

呼延雷直起身子:“你们几个,抬他去府衙做个笔录。”话虽简单,但毕竟死了人,呼延雷总得有个交待,画影人形,让甲长挨片问讯失踪人口。不消半天,就有人来报:死的是个高昌族人,来大梁打首饰为生,不知何故前天晚上出门再没回来。

“是不是晚上去找窑妹,失足落水了?”呼延雷喝下一口水,自言自语,“有些奇怪。”

他又问甲长:“他来大梁不过月旬,平时与什么人来往?”

“多是来打首饰的,不过,听说前天有个女子的姑娘来找他,昨晚又来一趟,然后……”

“姑娘?”呼延雷心里一动,什么女子会晚上来找他?而且连续两个晚上?为什么来过之后此人又投河了?呼延雷打发走甲长,又来到停尸间,终于在尸身的脚踝处发现问题:三个指印,周围泛青,淤血凝在皮表下方,经水浸泡后颜色暗淡许多。看来他是被人打昏后倒拎脚踝扔进河里的,那个女子为何要杀一个首饰匠?但忤作验过尸体之后又报:此人的内脏皆被震碎。

内脏怎么会被震碎?呼延雷百思不得其解,对方的武功简直深不可测,真是天外有天哪。呼延雷在府衙里转悠到天黑才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出乎意料,槽帮的秀秀正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等他。

“捕头大人心系国事,令小女子敬佩。”秀秀跷起二郎腿,眼睛瞧着脚尖,语气却是一本正经,“今晚好景致,月上中天,可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院子里蚊子太多。”

呼延雷打个机灵: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深夜至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呼延雷抱拳道:“见过副槽主,不知副槽主有何吩咐?”

“我今天来,可不是什么副槽主,”秀秀站起身,“我师姐来信说,大梁城有一个用火药的高手,你做捕头的,知不知道是谁?”

“这个,”呼延雷暗自心惊,搪塞道:“我没听说这件事,无从谈起……”

“你一定在头痛是谁杀死高昌首饰匠的吧?3.3.3.一向内敛的呼延捕头前言不达后语。”

“莫非是……”

“不错,就是我杀的他。你想不明白我为何要杀他?因为他知道的太多。”

“知道的太多?”呼延雷迷惑不解,“他知道什么?”

秀秀“呵呵”轻笑,从腰间摸出“震天铃”,“男人偏生都好色……你

瞧,是他帮我修好了我的宝贝,又是他帮我发现‘震天铃’的秘密,”秀秀慢言慢语,拿着金铃在手里摆弄,不露声色地扭动金铃后面系金丝的蒂结,“按照你的理论,知道太多的人不能活在世上,所以,你杀死了叮当。”

听到“叮当”的名字,呼延雷心里“忽”地一沉:她如何知道是我杀死她的妹子?

秀秀见呼延雷阴沉不语,继续说道:“我师姐来信,让我小心大梁城里有一个会使火药的高手,我一直想不透这位高手到底是谁。本来我也没想到会是你,但挂在房后缘墙上下的那根绳索是斥候营里的东西。试问,大梁城内谁在斥候营里待过?只有呼延捕头,苗训和李煦三人。”秀秀喘口气,抬头看看玉盘似的月亮,月亮慢慢躲进如烟的黑云里,煞气隐隐透在她的俏脸上,“我与他交过手,李煦用不着绳子。苗训呢?那时正在与王处讷待在观天台上,替新皇望星卜月。剩下的,就只有呼延捕头了。”

“不错,是我。”呼延雷索性摆出一幅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模样,先承认总比让秀秀抽丝剥茧分析出是自己伏在屋顶杀死叮当要光彩些,“正像你说的,她知道的太多。我是受命而为。”

“各负各的责任,凡是凶手,谁也别想跑掉。叮当替你们卖命,事到临头你们却要杀人灭口,算什么男人,充什么正人君子。”秀秀越说越激动,“杀人偿命,你还我妹子的命。”

秀秀“蜻蜓抄水”跳起身形,“震天铃”甩个花式直套呼延雷的脖颈。呼延雷不敢大意,抽出双刀,左刀挑开金铃,挺身鱼跃右刀直奔秀秀的面门。秀秀担心惊动邻人,不想与呼延雷硬缠,轻蔑一笑金丝架住单刀,向后纵身一跃,甫一站定单臂抡动金丝,金铃突然发出重锤敲击的声响,一声二声十声二十声,呼延雷的四周处处回荡起急骤般的声音。秀秀脸上露出残忍的笑:“震天铃”的秘密在金铃的蒂结上,“震天铃”的名字是名副其实的。

呼延雷陷在震耳欲聋的巨音阵之中,左冲右突,可他无论如何挣扎都被铃声*回原处,铃声像敲击到他的心脏,敲得他心烦意外,他狂吼一声想从豹皮囊中摸“霹雳弹”,怎奈秀秀的手臂越挥越急,铃铛声连面一片,形成音阵将他包裹起来。渐渐地,呼延雷听不到铃声,只感觉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仿佛要跳出胸口,半刻钟之后他终于支持不住,抛掉双刀捂住耳朵在地上痛苦地翻滚,鲜血先从他的嘴里鼻子里流出来,继而从眼里耳朵里流出来。呼延雷的眼前一阵模糊,他听到心脏在体内闷闷地响了一声,然后怦然倒地,一动不动了。

秀秀一头汗水,收了金铃,上前踹一脚五脏六腑皆被震碎的呼延雷,纵身上房潜回槽宅。出师大胜,“震天铃”功不可抹。秀秀坐在椅子上反复瞧着金铃:为何扭动蒂结后,“震天铃”会发出巨大的声响?为何声响只能局限在三丈以内?不可思议。

秀秀拨亮火烛,希望能更仔细看看铃铛的奥秘,虽然她自小就在师傅的指导下与这个铃铛做伴,但一直不知道这个秘密。秀秀有些后悔,不知道铃铛里还藏着哪些秘密。师傅已经做古,应该问清楚再杀死那个高昌人。想起高昌人厚厚的嘴唇和身上的怪味道,秀秀感到阵阵恶心,若不是他急于剥落她的衣服想占有她,她也不会那样快痛下杀手。

她开始慢慢卸妆,铜镜里的花容月貌令她怦然心动,她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一张无可挑剔的脸,一张令男人着迷的脸,一张令自己欢欣的脸。赵匡义有几天没在槽宅留宿了,自从新皇登基,他突然变得无比忙碌,谁知道他心里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秘密?对了,“震天铃”里还有多少秘密?师姐的“紫金弓”里是不是也有秘密?她是否也练成不可告人的秘

技?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自己委身于赵匡义,是想假借其手在大梁生存下来,进而替爹娘报仇,现在柴容已死,但进兵蜀州的将军向训还活着,怎么才能杀死向训?暗杀是最好的法子,但若是将来李煦出来捣乱怎么办?看样子杀掉李煦,日后大梁城中再无武功高手能与自己做对,到时才可以滋意行走在大梁需内。秀秀深陷在蜂拥而至的各种想法里无法自拨。

赵匡义以供奉都知的身份来到窑场,新皇的饮食起居吃穿用度都给他插手干预的借口,他对窑场的瓷器表现出极大的热情:绝不能让李煦回到大梁,万一新皇心情大好再次任命李煦,给他咸鱼翻身的机会,日后岂不是给自己增添障碍?

二十八件柴窑器摆在赵匡义面前,他不得不承认,李煦烧造的瓷器是他见过众多瓷器中釉面最光,色泽最纯的瓷器,但他早做好准备:“李掌柜的手艺真是令大家开眼,好瓷器,真不愧是我大周的官瓷,”满面笑意,从衣袖里抽出一道圣旨:“李煦接旨。”

李煦一愣:烧完瓷器又要接什么旨?满腹疑惑跪在地上:“卿自受命以来,殚精竭虑,所造瓷器精妙绝伦甚合朕意。卿固辞补阙之职,实乃国之遗失。今复延主持新郑窑场诸般事务,再进补阙,望勿推却。他日窑场兴盛,另行封赏。钦此。”赵匡义念完诏书,又“呵呵”笑道:“李掌柜深得皇上器重,前途无量啊。李掌柜,你再烧一窑瓷器,我一并带回大梁可好?前二十八件是随世宗皇帝葬进皇陵,但新皇那边也要用瓷器不是?”

李煦见赵匡义今日彬彬有礼,完全不似慕后屡次*纵慕容继勋、老赵头、呼延雷、秀秀及叮当欲害自己之人,心里更加厌恶,本意拒绝但圣旨言之凿凿令自己主持窑务不便推辞,斟酌再三只得点头应道:“全凭都知大人吩咐。”站起身与申师古来到后面,两人指挥窑工出泥调釉,赵义光走过来:“我在郑州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三日后来窑场。”

李煦和申师古送走赵匡义,两人坐在一起喝酒,李煦说:“真是想不明白,皇上为何又要我主持窑场?”

申师古心里略有些别扭,举起碗喝一口酒,扔一颗花生进嘴:“圣旨里说得明白,‘所造瓷器精妙绝伦甚合朕意’吗?”

“新皇何时看过我烧的瓷器?”李煦琢磨不透。两人彼此之间怀着心事,草草喝过两碗酒就各自回窝蓬。李煦看着窝蓬里一团团飞舞的蚊子,气不打一处来,双掌运气成球形,将蚊子裹在“气球”里,甩手扔出蓬外。小乔在外面喊:“大哥,你把蚊子赶我屋里,想咬死我不成?”接着传来“啪啪”的拍击声。

半夜时分,电闪雷鸣,新郑下起大雨,山里的河涧暴涨,李煦和申师古担心窑场被淹,带着十几名窑工折腾了大半夜,将坯房里晾的瓷模遮好,封堵死窑炉以防进水。天蒙蒙亮时一切收拾就绪,李煦躲回窝蓬里,瞧着泥泞的窑场想起十六年前那场改变自己命运的泥石流,突然心有余悸:泥石流冲毁刘家村的一切,眼下的窑场也位于山角下,千万别出篓子。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中午停住,阴云散去,天空碧蓝。申师古从窝蓬里走出来,对李煦大喊:“李掌柜,你瞧这天儿,跟咱们的瓷釉几乎一个模样。”明天赵匡义要来窑场,申师古打算在赵义光来之前将挂上釉的瓷模送进窑炉里起火烧瓷。

李煦巴不得尽早烧完窑,寻个借口回大梁经营“乔雅斋”,可看看瓷釉的干燥程度,摇头说道:“过十二个时辰再进窑吧,釉浆未干透怕釉层会有气泡或者起粉。”

申师古担心赵匡义怪罪,第三天早上便将瓷胎一件件搬进窑炉里。窑炉顺山坡建造,山土的水渗进窑炉低部,地基吃饱水,窑炉忽然塌方,申师古来不及逃去被压在里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