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走到道长肉身前,跪下连叩三个头:“李煦不能伺服道长入土,心感愧疚。道长相救之恩,李煦没齿难忘,待自崂山返回,定来此地超渡道长。”

“大哥,咱们还是赶紧起程去登州吧。”绿珠拎起包裹,“小乔,看看马喂饱没有?”

槐树花香沁人心脾,可三人的心情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李煦的毒到底能不能解,大家心里都没有低。绿珠不停地咒骂下毒的人,说是回到大梁一定要查出来到底是谁下的毒。小乔给马喂足水,三人辞别方丈翻身上马,在夕阳下转往登州方向,直跑到下半夜才在李煦的劝说下住进路边的客栈。

夜幕降临,满天群星,绿珠坐在**,想起在邺都时与李煦一起看星星,不由心酸:大哥,你的毒真的很严重?刘道长能解你的毒吗?究竟是谁下的毒?下的什么毒?你不能用气功*出毒吗?为什么我没找发现你中毒了?你会不会……问题不停地在绿珠脑子里蹦来蹦去,最后全部堵在里面,让她不知道应该先想哪个问题,她不敢再往下想,双手捂脸,低声抽泣。

李煦站在窗口发呆,听到绿珠的哭泣声,他长叹一声:本以为练成三花聚顶之后,虽未天人合一但最起码应是百毒不侵,谁想到不知不觉着了别人的道儿,若非机缘巧合在峆垆寺遇到道长,一定会不知不觉毒发身亡。死,并不可怕,他不再是当年坐在铜盆里被泥石流冲下山谷怕得要死的狗柱,来大周朝六年半的时间,打打死死经历不少,但糊里糊涂地死实在不能令人心甘。李煦转念记起两年前夜访陈抟时,曾说过自己会有灾祸,看样子命中早有安排。不过,现在揣摩陈抟的意思,或许自己还不至于身亡,李煦把所有希望押在刘若拙身上。

赵府里,赵匡义站在书架前想心事,符六派丫环喊过几次,请他早些歇息,他心里有事哪能睡得下?呼延雷没杀死李煦,功夫不济情有可愿,但总能除掉半痴半傻的叮当吗?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遇到大事就糊涂呢?赵匡义不糊涂,这几天任凭秀秀如何撒娇耍性子,他都寻找各种借口绝不在槽宅留宿,呼延雷早晚会来杀叮当,万一失手被秀秀发现端倪,日后难免会怀疑到自己,与其这样,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赵匡义相当满意自己的聪明:人是要多读书的,书是前人智慧的结晶嘛。

赵匡义猜得不错,此时呼延雷正伏在叮当对面的屋脊上。他行事谨慎,前后将各种退路在脑子里背得滚瓜乱熟,自以为万无一失才决定行动。院子里的玉兰花开得正香,浓郁的香气令屋顶上的呼延雷不禁有些胡思乱想:睡过的女子哪个曾有过相似的香气?腰下的帐蓬不由自主顶得老高。

叮当的吵闹令蛮婆烦心不已,其中一个哄道:“小姑奶,你别闹了,我给你摘朵香香的花儿可好?”

叮当如同三岁孩童般拍手:“好,好啊,你快带我去看,我要亲手摘。”

两个蛮婆没有法子,只得带叮当来到院中,站在玉兰花下,扶着叮当的手去摘花。呼延雷一见时机来到,从豹皮囊中摸出“霹雳雷”,甩手扔了出去。“轰”地一声响,玉兰树被掀去半边身子,树下三人齐齐倒在血泊中,其中一个蛮婆在地上吃力地边爬边喊:“救命!”

呼延雷见大功告成,按事前的规划,越过几道房脊,来到后临街的拐角,顺下绳索溜到墙外,跑出半里路,从路边的一株柳树枝上取下一个包裹,换上平常的衣衫,大模大样地回到府衙。

秀秀从屋里冲出来,见到院子里到处溅满星星血迹,叮当身子下面一滩血,头上炸出个洞,还在汩汩冒血,大喊一声晕了过去……

绿珠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嘴角起一串水泡,吃两口粥便催促上路,心里焦躁一路上拼命打马,任由*的马累得口吐白沫。小乔失了主心骨

,昨晚做梦净是给大哥出殡,醒来后吓得半天不敢起床,担心梦境变成现实。三人一再像往常那样轻松嘻笑,只是一味赶路,恨不得立时飞到崂山。

李煦见气氛沉闷,在路边歇息喝茶时故做笑容:“都不说话,说说话吗?绿珠,最近郑满文没去咱家,记得今年他只来过一次,呵呵。”

“你什么意思?”绿珠突然恼怒,“想让我嫁给他明说,干嘛拐弯抹角?”说罢,气哄哄地跳上马,自顾往登州方向狂奔,惊得路人纷纷躲闪。李煦扔下几枚铜钱,与小乔紧紧跟在后面。三人再不说话低头赶路。李煦的胸口发闷悸痛的次数每天开始增加,疼痛的时间也在延长,几乎每隔两个时辰就会痛一次,即使气息流转正常,也根本镇不住发闷悸痛。

李煦突然对自己失去了信心,跑到登州真能遇到刘若拙?自己的功夫已经不输于师父尚且无能为力,刘若拙一定能医好自己的毒?来到登州地界时,李煦忽然听到皇上已经起兵前往沧州会合,准备收复幽云十六州的消息,拉住马缰:“皇上不该对辽国用兵,咱们不去登州了,回沧州去面圣。”

“面圣有什么用?圣上会治好你身上的毒?”绿珠拦住李煦,“咱们辛辛苦苦跑来图的什么?到了登州你又要回沧州?”

“皇上根本不可能平定辽国,从历史上来讲,现在不能,将来也不能。”

“我不管什么历史,只管要你去登州。”绿珠发疯样地吼,“前面是登州城,你无论如何也要去。算我求你,行不行?”说到最后,绿珠竟嚎啕大哭起来。路人纷纷驻足,看着李煦指指点点。

“大哥,幽州,曾是燕地,柴入火焰,哪能成功。”小乔说,“可你见过皇上,你以为凭你能劝动皇上?满朝文武都是吃干饭的?你不再是补阙,*那份心做什么?”

“你以为你还能回到沧州么?”绿珠抽咽地说,“你每天痛几次都写在脸上,以为我们不知道么?”

李煦无言,看看绿珠泪流满面的脸,刚要说话,绿珠又说:“你不为你自己想,总得为我们想想……”

李煦心如刀绞,默默拨转马头,直插崂山。三人夜不投宿,累了只在路边倚树稍做休息,终于在清晨时分来到崂山脚下。崂山临海,一轮红日自海里跃升出来,天地间恍然开朗。站在山前,四周山峰高峙,山石凌峭,悬壁中有飞瀑鸣泉,从山麓至山巅,松林茂密,郁郁葱葱,山脚下乱石连珠,水流奔涌。半山以上浸在雾中,雾气流动恍如仙境。三人不知道刘若拙在哪里修行,一路口干舌躁,掬一捧山泉饮下,带着小乔去临近的农家问路。

农家人正拿着大勺在喂猪,奇怪的是猪圈四周的墙垒起有二尺多高。听说打听刘若拙道长,十分热情地指着山顶:“你们要去找刘神仙?我们这里都知道他冬夏不冠履寒暑不炉扇。去太清宫南侧的‘驱虎狼庵’,道长在那里修行。”说完扛起挡板石挡住猪圈口。

李煦谢过农夫,刚要起身,忽然眼前一亮,发现挡板石肮脏不堪,沾满猪粪泥巴猪毛,上面隐约刻有几行字,仔细端量挡板石的外形,大致工整,不似普通石块,刚要凑前仔细观看,不料一只猪靠在挡板石上使劲蹭起痒,嘴里哼哼唧唧,想必是十分舒服,蹭过之后又用鼻子拱几下,摇着尾巴走到一边卧下身来。

“老哥,从何处得来?这块石板”李煦拱手问。

“原先扔在家里,后来村里有狼出入,爽性扛过来挡住圈门防狼。”

“你这块石板可否让我瞧几眼?我想看看石板上的字。”

“破石板有啥好瞧的?”农夫不屑地问,重新拆下挡板石放在地上。绿珠拉住李煦:“大哥,还是先去找刘道长吧。”

“不急一时,”李煦蹲下身子,掏出手帕拭去石

板上的污物,露出上面的字迹。字迹有少许漫灭,大致清晰可辩,上面是挺拔小楷字体,起头一句是:世人多以乐毅不时拔营即墨论之。李煦心里一惊:莫非是王羲之的石刻《乐毅论》?他边擦边读,看到最后,越发肯定眼前的石刻以前新月提到的王羲之石刻《乐毅论》!

“老哥,这块石板我想买走,”李煦开门见山,“上面的字我喜欢,想买回去临摹,求你开个价儿。”

农夫一愣:有买猪的,没听说有买猪圈挡门石的。齐鲁人的豪气让他一摆手:“什么钱不钱的,你若是喜欢,只管拿去,瞧你的样子也是个读书人。只是猪没有挡门石……”

“你这只猪,我给你双倍的价钱,但依旧留在这里由你处置。”李煦对小乔招招手,“给老哥猪钱,按大梁的价码儿。这块石头么,劳你扛到马上吧。”

小乔见石头被猪粪猪尿浸泡得臭气熏天,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但又明白大哥从不做赔本的买卖,眼前的挡板石肯定是个值钱货,寻思着脱下身上的衣服包住石板,放在马鞍旁的行李箱里,“大哥,行李被熏臭了,你可别怪我。”

“你这懒人,不能拿到临近的溪水里漂洗干净?盒子里的衣物回去洗干净!”李煦又冲农夫拱手,“老哥,我这书童脑子不开窍,让你见笑。”

农夫乐呵呵地数着铜钱,满面红光:“看这小子挺机灵……”

三人辞别农夫,顺着山路攀爬到半山,前方山路崎岖,李煦胸口又开始发闷悸疼,慢慢坐下来休息。绿珠捧来山泉:“大哥,喝口水?”

李煦摇摇头:“不想喝。”

绿珠擦净李煦头上的汗珠:“你在这里坐一会,我找到刘若拙后再下来找你。你可以少走一些冤枉路。”

“不,”李煦拉住转身欲离去的绿珠,“求道长治病,首先要心诚,放心,一时半刻我死不了。”忍住疼痛对小乔说:“你这混物,在‘乔雅斋’六年没学到一点东西。那块石板是王羲之《乐毅论》的存世石刻摹本,岂只两头猪的价钱?”

小乔听后,耷拉脑袋从箱子里取出石板,扛到涧水里冲洗,绿珠站在水边责怪道:“猪脑,箱子里的东西都变臭,你再洗它有什么用?”

小乔来了犟劲:“有本事怪我,当时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事后诸葛。”

李煦站起身:“好了,几天没拌嘴,你们嘴都痒?走吧,那块石板一时半刻清洗不干净的。”

三人顺着山路向前,途中又遇到两名汲水的崂山道士,问明刘若拙的住处,转过上清宫,在一处幽静看到靠着山崖搭着几间茅庵,庵上的匾额写“驱虎狼庵”四个字,左边的楹联写:澄心静气淡泊寡欲,右边的则是:心境虚无吸饮道气。庵前有一道童正在煮水。

“敢问道友,刘若拙道长可在庵中?”

“道长正在静修。”道童起身鞠礼,“请在庵前等候。”

绿珠见李煦额头渗汗,知道此时他在强忍疼痛,走上去问道童:“求你通禀,我们大老远从沧州过来,是求道长救命的。”

“道长静修正在关键,此时进去惊扰,慢说你们的性命,怕是道长的性命也危在旦夕。”道童见水已烧开,熄了柴火走进庵里。绿珠刚要发怒,李煦拉住她施个眼色,三人坐在庵前,一直等到太阳偏西才见道童出来:“道长请三位进去。”

李煦三人随道童进入茅庵,庵里仅有一榻一桌一凳,正面墙上供奉老子骑牛的画像,桌旁坐一位六旬道长,敝布遮体,庞眉皓齿,面如渥丹,道貌伟岸。李煦一见大感惊异:这不是在青城山上清宫后院三皇殿银杏树旁遇见的道长吗?当时两人二问二答之后,李煦往老霄峰去寻刘若拙未果,回来时道长已不见踪迹,没想到在这里重新遇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