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公共语文课是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夫子,学生们都叫他华教授。晓涵的印象中,华教授是个挺糟的老男人,却硬把自己打份成一个学者模样。说是去北京开会,其实也就是看他在北京那个当兵的儿子。把古人一些诗呀词呀的拿来编辑一下,出了个集子,还美其名曰是自己的专著。墟城师专想升本科学校,改叫宿州学院,一些会打点的人都弄个一官半职的,更多的人是充满渴望,却又不敢奢望。只是一些所谓学者撕破脸又跑又送,平时躲在家里吃咸菜,却硬要勒紧腰带请客送礼向上爬。

华教授喜欢说聊斋。他在上课的时候,总喜欢把一些话题扯到男女之爱上。华教授说,敦煌石窟中发现的唐人白行简天地的阴阳**大乐赋表明了唐人对夫妻之间的**十分重视,**是夫妻之间感情的重要基础,夫妻的**快乐是人生的一种根本的快乐,在新婚之夜夫妻双方应亲密配合地进行进行**。于是青春之夜,红帏之下,冠缨之际,花须将卸,思心净默,有殊鹦鹉之言,柔情暗通,是念凤凰之卦。说明新婚之夜第一次**前有一种念凤凰之卦的习俗,因为凤凰有光明的象征,凤凰于飞象征规妻生活和谐美好。所谓合乎阴阳,从兹一度,永无闭固,或高楼月夜,或闲窗早春,读素女之经,看隐侧之铺,立障圆施,倚枕横布。说明当时民间性知识书籍颇为流行,夫妻过**前有阅读这些书藉、参照以行事的习惯。天地阴阳**大乐赋还具体生动地描绘了夫妻**的全过程。具香汤,洗拭阴畔,整顿裤裆,开花箱而换服,揽宝镜而重妆。华教授笑逐颜开地说,看来在唐代,夫妻过**被视为自然、正常的事情,虽有一定的私密性,但并不避待女,夫妻**后还要待女侍候,进行清洗与换衣,讲求性卫生。诗经野有死麇,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兮,无使也吠。刘晓涵想笑,她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酸皱皱的华教授会把诗经里的**拿来大讲特讲。

刘晓涵装腔作势地听着华教授讲课的时候,在笔记本上却胡乱地书写着:敦勇,谁说不能长相守?我和你肩并着肩站稳,我们用心和用爱创造,让新的世界诞生,谁害怕改变?只要紧握着信念,心中有梦没有遥远,明月千里寄相思,清风万缕解忧愁。

讲台上,华教授还在侃侃而谈。他说,对于这首诗的主旨,毛诗序中如是说野有死麇恶无礼也。天下大乱,强暴相凌,遂成**风。被文王之化,虽当乱世,犹恶无礼也。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朱熹在诗集传中对该诗的评价,南国被文王之化,女子有贞洁自守、不为强暴所污者,故诗人因所见以兴其事而美之。对以上两则进行提炼,用现代话来表述,即是赞美女子对异性性骚扰的反抗举动。姚际恒在诗经通论中却表述出截然相反的一个观点,此篇若以为刺**之诗。则何为男称吉士,女称如玉?若以为贞女不为强暴所污,则何为女称怀春,男称吉士?且末章之辞尤无以见其贞意也。怀春女子无使也吠”的扭捏之辞显然与恶无礼,兴其事的观点不符。关于这首诗的主旨,还有**诗说。野人求婚而不能具礼,女氏拒之。猎人获得獐鹿,也获得爱情。少女诱男?注意了,下面的同学注意了,我认为,各家都未说尽其意,这应该是一首写一对山村男女相会野合的诗,并非刺世或兴其美之作。因此此篇章法、句法皆觉兀突,意含不露。所以我们不妨把它看成是一种对先民生活的真实写照。虽然我们距其久远,对先民生活状况模糊不清,但从国风里的大胆描写来看,确实不应该否定此诗是真实生活再现的论断。诗经中在涉及男女情爱方面的文章中,一向自然、大胆,如辗转反侧之语,来即我谋之辞,甚或永以为好的许诺,甚或有美一人的憧憬,及至与子偕臧的誓言,悠悠我心的表白,无处不是恬然坦率的所谓伊人,无处不是自然玄丽的在水一方。而这首野有死麇却是此类爱情婚姻诗歌中最大胆也最含蓄的。野有死麇,白茅包之,应为比兴之辞,而非实写。它只勾勒出男女之间欢爱的地点,在旷野的白茅草深处,至于林有朴野有死鹿应该与上文构成互文的关系,证明二人确实在林草深处。看到鹿麇,我们可以推测男方的职业应该为一个猎人,而如褚斌杰先生所说的以猎物相赠的观点,我个人认为却不能成立。注意了,下面的同学注意了。有个同学总是在低着头乱写什么?你是在笔记吗?刘晓涵心中一惊,她知道讲台上的

华教授是说自己的。刘晓涵放下手中的笑,神情专注地望着华教授,再也不乱写了。

但是,刘晓涵在心里还是在思念着敦勇,在和他对话:以前我以为有一种鸟一开始飞就会飞到死亡的那一天才落地。其实它什么地方也没去过,那鸟一开始就已经死了。我以为有一种鱼可以随处游弋,其实它无法离开一步,只能静静地沉在水底看着沧海桑田。珍惜你是因为有缘,就算你是从八百年来的,以后,我也不会放过你,那是因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你我擦肩却不曾错过。

刘晓涵没有想到华教授在下课以后,会把她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是一个单间,华教授脱去外套,在他摘去帽子的时候,刘晓涵才发现他的头脱发很厉害,头上的那些毛发稀疏得有些可怜,也有些可笑,刘晓涵看着华教授的毛发便哑然失笑起来。

“坐吧,坐。”华教授笑容可掬地说,“你叫刘晓涵,在你还没有来报到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你的文科底子真的很好,好得令我有些奇怪你为什么会报理科。刘晓涵,你也许知道我,也许听说过我,我可是出了好几本书的文科教授了。他们都叫我专家学者,其实,我是不太在意称呼的。”

刘晓涵坐了下来,她接过华教授递给她的茶,呷了一口便一拿在手里,并不喝,只是专著地听着华教授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华教授会把她叫到办公室,也不明白华教授想对她说什么。华教授还在给刘晓涵讲诗经:我们不如把它理解成女子与吉士的偶然相遇,而非有意的安排。此文好在一个诱字,一般认为是吉士引诱女子,我个人认为这应该是一种两人之间的互诱,怀春,指情欲萌动,怀求偶之思,吉士,则为男子美称,两人之诱,应为循之善诱,是吧,晓涵同学?你不要总是不说话,我在讲,你也可以发表自己的见解的。华教授见刘晓涵并没有说什么的意思,便干咳几声又讲到,朱运震在诗志中认为怀春二字写得最为蕴藉,写闺情最雅相。这正是女子情思的真实写照,是充满自然与人性的一笔。而有女如玉一句,则写出女子的珍贵难得,另人顿生遐想,话语张力饱涵其中。而舒而脱脱兮三句,可谓微声低气矣,似是幽密之约,又像挑逗之辞,却也不乏实态的再现,吠的低声昧语使人不由得想起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的诗句。应为古代女子佩系在胸腹之前的佩巾,而吉士感之后的情形怎样,却又未曾交代,给读者留下很多的话语空白,叫后人填充,这正是诗歌的至高境界,界于说与不说之间的话语蕴藉。这首诗应为千古情爱的鼻祖,也是在写**中成就最高的一个,后人诗词小说之中多有借鉴,柳永、王实甫、兰陵笑笑生等也大量继承其中笔道。文章千古事,此文对后世影响深远。通过此诗,我们不应该简单地看到古人野合的场景,而应该去体悟先人对待男女关系、对待人性与**的态度,把中国人的思想彻底地从下半身的革命中解放出来,最一个自然而不拘谨的现代人,给性及**以正常而非异样的眼光。是吗?晓涵,你在听吧。

“嗯。”刘晓涵急忙点了点头,也许是点头的幅度太大,手中茶杯里的水溅到了刘晓涵的裤子上。

华教授急忙走近刘晓涵,他又手擦拭着刘晓涵裤子上的水珠儿,刘晓涵起身想走,当她看到华教授伏在她腿下的头上的那几根稀疏毛发,随着起伏的身子在飘荡的时候,刘晓涵又一次哑然失笑了。

华教授抬起头,他见刘晓涵已经收住笑容,便尴尬地咧着嘴笑了笑,起身走回自己的坐位上。华教授呷一口茶水,他抹了一下说时嘴角上溢出的口沫儿。刘晓涵看了一眼,差一点干呕出声,她劝自己一定要多忍耐一会,人家是学者是大教授,自己是一个刚进校的学生,不要过于张扬自己,刘晓涵这样想着,便又耐心地听华教授讲了起来。华教授笑着说,刘晓涵同学,你可能听说过我是咱们这一地区聊斋研究会的会长,平时,我还会招集一些对聊斋有兴趣的学者来咱们学校开学术研讨会。你的文科那么好,这次请你来,我就是想介绍你加入聊斋研讨会的。

“我是没有看过聊斋的。”刘晓涵把手里的茶杯放下,“说没看,也看了一点,实在谈不上有什么研究。华教授,我只是一个理科学生,实在没有本事来和你一道研究聊斋的。”

华教授干笑两声,他看了看刘晓涵说,聊斋志异近五百篇小说中,许多有**描写,其数量足以让我们分析特征,概括规

律。蒲松龄以生花妙笔,阐析情感之幽微,其精妙笔法亦足研究、总结。性无能有广东缙绅傅氏有子,甚慧,而天阉,十七岁,阴裁如蚕。遐迩闻知,无以女女者。巧娘里有性狂暴,素有嫪毐之目,自言生平未得一快意。一日与狐交,衿褥甫解,贯革直入。狐惊痛,啼声吱然,如鹰脱韝,穿窗而去。伏狐里有严世蕃疏远姬妾的无法满足的性需求,妾非处子,然荒疎已三年矣。只好冒险诱骗某男子到秘室,获取短暂的快乐。天宫性无知说,书生郎玉柱邂逅仙女颜如玉,情好日笃,郎一夜谓女曰,凡人男女同居则生子;今与卿居久,何不然也?女笑曰,君日读书,妾固谓无益。今郎夫妇一章,尚未了悟,枕席二字有工夫,少间,潜迎就之。郎乐极曰,我不意夫妇之乐,有不可言传者。书痴里还有女同性恋,范十一娘遇封三娘,缘瞻丽容,忽生爱慕。偕归同榻,快与倾怀。订为姐妹,衣服履舄,辄互易着。封三娘男同性恋写到,何生素有断袖之癖,追求美少年黄九郎,初遭拒绝,相思成病,九郎惜之,遂相缱绻。黄九郎女性心理异常,娶故家女辛氏。初入门,为穷裤,多其带,浑身纠缠甚密,拒男子不与共榻。床头常设锥簪之器以自卫。四五年,不交一语。孙生男性心理异常是写到,乐仲,年二十始娶,身犹童子。娶三日,谓人曰,男女居室,天下之至秽,我实不为乐。遂去妻。乐仲无性之恋说孔雪笠喜欢娇娜,观其容可以忘饥,听其声可以解颐。虽无夫妻之缘,但是,得此良友,时一谈宴,则色授神与,尤胜于颠倒衣裳矣。娇娜一篇里还写了人兽相交,青州贾某,客于外,恒经岁不归。家畜一白犬,妻引与交,犬习为常。犬奸里写到,真毓生夜宿吕祖庵,庵中有四个年轻貌美之女道士,其中,两人代裸之,迭就**焉。终夜不堪其扰。陈云栖里说,真定界,有孤女,方六七岁,收养于夫家。相居一二年,夫诱与交而孕。真定女五通怪看中赵弘之妻阎氏,强行入室,因抱腰如举婴儿,置**,裙带自脱,遂狎之。而伟岸甚不可堪,迷惘中呻楚欲绝。等到再次侵犯时,妇人已血液流离,昏不知人。五通里香玉想捉弄绛雪树妖,和男友黄生来到树下,取草一茎,布掌作度,以度树本,自下而上,至四尺六寸,按其处,使生以两爪齐搔之。香玉是写**的,咸阳韦公子尽览天下名妓,无意中自食便液,和自己的儿子、女儿发生关系,算是对其**生活的惩罚。韦公子写的是人妖与双性恋,王二喜男扮女装,模拟女人行为,以为妇女治病为途径行**之实,不料,最后栽在一个对男女都有性指向的马生手里。人妖里写到某人得到游方僧的**,服后立刻见效,下部暴长;逾刻自扪,增于旧者三之一,他心犹未足,又偷吃二三丸,致使阴长不已,解衣自视,则几与两股鼎足而三矣。药物的毒副作用使他脖短腰弯,连父母都不认识他了。药僧**隐语说,庚娘的丈夫要和她亲热,就打暗语,看群鸭儿飞上天耶!她则回应,馋猧儿欲吃猫子腥耶!正是靠这两句话,庚娘在义胆除凶后,和丈夫重新团聚。一个化为书生周克昌的鬼,聪明好学,科场连捷,知名乡里。鬼不能忍受渴望抱孙的父母的絮叨之语,我久欲亡去,所不遽舍者,顾复之情耳。实不能探讨房帷,以慰所望。蒲松龄在自己的作品中为人物设立了性与爱,爱与性的发展轨迹,他准确地把握了两者的复杂关系。从爱到性是多数人的情感路线。霍生瞥见美少女青娥,童子虽无知,只觉爱之极,而不能言,年十三尚不能辨叔伯甥舅的霍生当然无法用语言表达真爱,借助于一个道士赠予的削铁如泥的神铲使他穿透几道墙,终于来到美女身边。挖墙太累了,他没有立刻扑上去,就地解决,反而趴在美女身边,倒头就睡。蒲松龄就是这样刻画少男的爱与性,一种纯真的、天然的爱的色彩,没有哪怕一点淡淡的性的影子。刘晓涵,以后,等你加入我们研究会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看一看聊斋。炽热的爱在这里放射光芒,醴酒调谑,欢洽异常。灭烛登床,狎情荡甚。刘晓涵,只要用心去看,就会知道书里那些引臂替枕,倾吐生平,无复隐讳的爱情故事多么美好啊。

刘晓涵见华教授愣愣地望着自己不说话了,她站起来笑了笑。

“我想走了,华教授。”刘晓涵说着便朝门外走去。

但是,刘晓涵在打开门的一刹那,分明感觉到脖间有股热呼呼的气息向她喷过来,令她作呕,她想吐,她想喊。

华教授强行吻向刘晓涵的脖子和耳根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