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还写诗吗?”听到身后的门响,龙莉放下正在翻弄的东西,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会写的,但现在不会,等我老了再说吧。龙莉,自从来到墟城师专图书馆上班以来,总以为和自己搭班的凤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见了你才发觉自己真的是井底之蛙。”

“和凤儿做过爱没有?”

“没有。”我放下手中的菜和酒,“以前,我真的很傻。实话对你说,我当兵前很爱你并一直为你守身如玉的。”

“现在怎么了?”龙莉斟满两杯酒,拥着我坐了下来。“说说看,现在还爱我吗?”

墟城师专图书馆的馆长姓华,走起路来听不到什么声响,常会在别人不经意间突然出现正在说说笑笑的人们身后,生怕别人说他的坏话。我很讨厌他,最令我难以接受的是华馆长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自从华馆长上任后,我还有几个图书馆的老人都被冷落了。我知道,我和几个懂专业的人不被重用,是因为华饿馆长理解我们都是前任馆长的人。凤儿除了人长的漂亮,别无长处。但是,凤儿是王社的直接领导。期刊科有王社和于嫣还有林梅,他们三个人还有凤儿四个人一个科室,分两班轮流开放期刊阅览室。凤儿和我搭班,于嫣和林梅搭班。龙莉是办公主任,也是华馆长上任后唯一留用的图书馆老人。现在,馆里的几个科室负责人都是华馆长上任后重新调整的。

“等学校升为本科院校以后,我一定找个女人结婚。”我举起酒杯和龙莉碰了一下说,“我知道,咱们两个注定是走不到一起的。”

“那女孩子现在干什么?”龙莉呷了一口酒放下酒杯。

“叫朱雪雯,是个很本份的农村女孩子。”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喜欢简单,喜欢一切透明而纯净的东西,喜欢水晶一样的泪滴,喜欢风轻云淡,天高气爽,喜欢在每一个晴朗的夜里轻轻地唱歌,喜欢在洁白的纸上涂抹一些简单而不算华丽的句子,喜欢看那种风花雪月的故事,喜欢把自己放入爱情故事里当主角来幻想。我想象着自己结婚以后做一个普通而平凡的人,和朱雪雯可以简简单单,平平淡淡地活着,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说任何自己想说的话,过任何自己想要的日子。他想,世上最快乐的事莫过于此吧。他知道自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人,说话总是一条肠子通到底直来直去的人,朱雪雯不喜欢饶着圈子说话,更不喜欢玩深沉,他很欣赏,也很喜欢,我知道一个简简单单的人往往心无城俯,单纯透明。我喜欢简单,喜欢一切透明而纯净的东西,喜欢水晶一样的泪滴,喜欢风轻云淡,天高气爽,喜欢在每一个晴朗的夜里轻轻地唱歌,喜欢在洁白的纸上涂抹一些简单而不算华丽的句子,喜欢看那种风花雪月的故事,喜欢把自己放入爱情故事里当主角来幻想。简单的一切总是能带给他轻松和愉悦,我倾向于简单,因为我更喜欢轻松自在。那些在社会上闯荡的人总是有太多的急功近利、尔虞我诈,把那些纷繁错杂的关系演绎得淋漓尽致。所以,我不喜欢深沉,更不喜欢复杂,我喜欢淡然,喜欢随心所欲。施弦高急,筝筝然也,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万千宠爱,色艺双绝,乐坛奇葩,古韵瑰宝,品味古筝乐韵情怀,陶醉美人好景良辰。我不想让自己活在那些逝去爱的阴影里,不想再挣扎在上一段感情的废墟里。我努力面对真实的自己,不妄自尊大,也不妄自菲薄。我从没有那么迫切地希望自己成功,我很羡慕翱翔于天际的鸟儿,可以一飞冲天,远离尘世的喧嚣,只留下一串串欢快悦耳的鸣叫,不再让繁重束缚轻盈的身躯。不曾卷入社会的浊流,不曾被名利地位所牵袢,不必太顾虑生前身后事,一切都可以简简单单,一切都富于情趣和快乐,这样有谁不喜欢呢。这也是他所追求的,面对繁杂的世事,复杂的人际关系,有时也会感到无所适从,甚至于不知该如何面对。与其去抱怨和计较,不如心拥简单,简单化了便会淡然及至豁然。豁然达观取代纷争忧烦,用自强自信直面得意与失意,让湍急的河流撞上暗礁时也激起美丽的浪花,让人生之路处处柳暗花明。生活永远不会平静,也不会简单。但需要从中寻求平静,寻求简单。他毫不掩饰,毫不造作,只想真实地生活。我回想着上一次和朱雪雯谈到结婚的事,觉得自己也许真的

到了结婚的时候了。朱雪雯说,我不敢奢求天天见到你,但是又多么地希望能收到你的书信;不敢奢求能听到你久违的声音,但是又多么地希望能接到你的电话;而我也只贪在你身边。整日整日的想你,整夜整夜地念你。对于爱,他觉得两个人都这么义无反顾地陷了进来,彼此不可自拔。爱是一种感受,即使痛苦也会觉得幸福,是一种体会,即使心碎也会觉得甜蜜,是一种经历,即使破碎也会觉得美丽,激情过后的憔悴,所有的事情都容易战胜,唯有自已难以战胜自己。“明年暑假她就要参加高考了,她说过,不管考上与否,她答应明年夏天和我结婚。”

“天呢,叫什么朱雪雯,她还是个孩子呢。”龙莉睥睨地看我一眼,“是的,明年咱们咱们学校是准备升本的,你还不如鼓励她报考咱们学校呢。到时候,咱们学校也可以称之墟城学院了。”

“算了吧,你这个坏女人。”

“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一下变成一个坏女人了。和你发生了关系,其实,我和男朋友也只差举行一下仪式,这样说,我也是一个已婚的女人。你不会娶我,其实我心里一直很自责,可又割舍不下。算了,以后,咱们还是别来往了吧。”

龙莉在那些长篇小说中,我认为写得最真的部分就是关于爱情的部分,因为作家在写到这些部分时,运用的是自己的思想而不是社会的思想。一般说来,作家们在描写爱情的时候,他们部分地、暂时地忘记了自己的阶级性,忘记了政治,投入了自己的美好感情,自然地描写了人类的美好感情。小说中丁尚武与林丽的爱情,就写得爽朗潇洒,不同凡响。这是美女爱英雄的典型,丁尚武是一脸的大麻子,刺人的小眼睛,而林丽是天生丽质,多愁多病。两家还有血海深仇,丁尚武一直不用正眼看人家林丽,还老是当着人家的面磨他那把大刀片子。当年我读这本书时,杀死也想不到林丽竟然会爱上丁尚武,但人家就是爱上了。当我看到林丽在月光下向丁尚武这个粗鲁丑陋的家伙袒露情怀时,我的心里真是难过极了。我替林丽遗憾,应该去爱史更新史大侠呀!但人家偏偏不爱史大侠,人家就爱丁大麻子。现在回头想起来,这个作家真是会写爱情,如果让林丽和史大侠谈情说爱,那就没劲了。白茹对少剑波的爱情,也是女追男,那种多情少女的微妙细腻的心态,写了整整一章,标题就叫白茹的心。少剑波起初还假正经,可能是重任在肩,生怕误事,但打下威虎山之后,这老兄也顶不住了,站在雪地里,说了不少梦话。当年我读这两个章节,在我母亲做针线的油灯下。我害羞,不给她读。她生了气,说她牺牲了自己,不上学,出大力挣工分,养活我们,让我们读书识字,可让我给她读小说我都不愿意,实在是忘恩负义。我母亲也帮着我姐姐批评我。我就说,娘啊,您不知道她让我读的是什么东西!母亲说,什么东西?连你都读得,你姐姐比你大许多,反倒听不得了?读!于是我就说,读就读,但是中了流毒别怨我。我就给我姐姐读“白茹的心”,听得我姐姐眼泪汪汪,听得我母亲忘了手中的针线活儿。我母亲就说起了当年在我家驻扎过的游击队里那些军官和那些女兵的故事。说男的如何地有才,吹拉弹唱样样行,写就写画就画,那些女的个个好看,留着二刀毛,腰里扎着牛皮带,挂着小手枪,走起来像小鹿似的。我以为母亲说的是八路军,但长大后一查文史资料,才知道当年驻扎在我们村子里的那支队伍是国民党领导的队伍。三家巷里周炳和区桃的爱情也写得动人心魄,把我迷得几乎死去。我躲在我家磨房里读到区桃姑娘死去时,眼泪夺眶而出。现在回头想起来,周炳这个人物贾宝玉的影子重了一点,但就像与初恋的情人相逢一样,固然有许多的失望,但那份感情还是难忘。我觉得,在文革前十七年的长篇小说中,对爱情的描写最为成功、最少迂腐气的还是《苦菜花》。杏莉和德强端的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作家把他们的爱情写足、让读者在心理上享够了艳福之后,突然笔锋一转,就把杏莉给写死了。杏莉这一死可是惊心动魄,这一死对残酷的战争,对残酷的阶级争斗都是有力的控诉,让人充分地体验了悲剧的快感,体验了美好事物被毁坏之后那种悲剧的美。中国是一个封建历史漫长得要命

的国度,几千年来积淀下来的封建毒素在每个人的血管里流淌着。每个人的屁股上都打着封建的纹章。在作家的爱情描写中,一般来说不愿歌颂甚至不愿以同情的态度来描写男女之间的偷情。《苦菜花》在这方面却有重大的突破。作家用绝对同情的态度描写了长工王长锁和杏莉妈妈的爱情。这种爱情带着一种强烈的、震撼人心的病态美,具有很大的征服力。我认为,冯德英这一招远远地超过了他同时代的作家,他通过这一对苦命鸳鸯的故事,告诉了我们许多深邃的、被社会视为禁忌的道理。冯德英还写了花子和老起的爱情,如果说他对王长锁和杏莉妈妈的爱情更多地是持一种同情的态度,那么,他对花子和老起这种充满野性力量的爱情,就完全持一种赞美的态度了。我非常敬佩作家的这种直面人生的勇气。即便是爱情小插曲,作家描写得也不同凡响。如绢子和姜永泉的爱情,我读书时就感到,姜永泉与绢子的年龄差距是不是太大了一点?还有美丽多情、才貌双全的卫生队长白芸主动向战斗英雄王东海求爱,这是多么好的一对啊,但是作家竟然让王东海拒绝了白芸的求爱,竟然让战斗英雄选择了寡妇花子。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抱着大白菜,*肥大,动作粗俗,怎么能与白芸相比呢?当年看小说看到此处,我感到真是遗憾极了。这种遗憾说明了我根本就不懂爱情,而冯德英是真懂爱情的。这种遗憾还说明即使在我一个小孩子的心中也有着浓厚的封建意识。在我的心中,花子是一个拖着油瓶的寡妇,用农村的话说就是一个半货子,而白芸却是一个黄花大闺女,两个人简直不能比较。冯德英却让身穿军装、腰扎皮带、身腰窈窕、亭亭玉立的白芸把花子抱起来,连叫了几声好姐姐,让王东海抱着花子和老起生的孩子站在一边观看。这个场面简直力量无边,不但在文革前十七年的长篇小说中没有,在文革后截止到目前为止的小说中也还没有。另外绢子和姜永泉的爱情、七子和病媳妇的爱情,也都写得很有感觉。《苦菜花》在对残酷战争环境下的两性的描写卓有建树,其成就远远超过了同时代的作家。他确实把装模做样的纱幕戳出了一个窟窿。由于有了这些不同凡响的爱情描写,《苦菜花》才成为了反映抗日战争的最优秀的长篇小说。政治风雨把作家们抽打得缩头缩肩,他们在动笔前,钢笔里就灌满了“阶级斗争”牌墨水,无论他们主观上采取什么样子的态度,这种墨水留下的痕迹里,无法不散发出那种可恶的阶级斗争气味。因此,十七年中的大多数长篇小说中的爱情描写,很少有人去描写除了无产阶级之外的别的阶级的爱情,即使有,也是写他们的*荡和色情。好象只有无产阶级才懂得爱,而别的阶级都是一些畜生。仿佛只有无产阶级的爱才是爱的最完美的形态。所谓阶级的爱情,其实是个很荒唐的说法,我觉得,爱情里反映出的阶级斗争是很少的,尤其是在爱之初。落后的道德观念也粘滞了作家的笔,使作家只有在那种符合道德的轨道上迅跑,而不愿意下到生活的蛮荒里,去搜寻一下桑间濮上的爱情。作家只能吟唱既符合现时道德又符合传统道德的小夜曲,而不敢描写掩藏在道德唾骂中的恶之花。这样就画出了一幅幅经过了高温灭菌的爱情图画,图画中的人不食人间烟火,男的如天父,女的似圣母,他们怀抱中的婴儿,不但体无血污,而且没有肚脐眼。在这样的图画中,我们看到的只是一种道德化了的爱情,爱情本身所具有的那种蓬勃的生命力被彻底地阉割了。这样的爱情是虚假的,与生活中的爱情大相径庭。作家一是无力与社会风尚抗衡,二是往往自己也被这种落后的社会风尚所毒害。钢笔里除了灌满“阶级斗争”牌墨水之外,又灌进了“真封建伪君子”牌墨水。另外,我们一直不能把*当成一种美好的事物来欣赏,总认为这是见不得人的丑事,总是羞羞答答,犹抱琵琶半遮面。这种科学和道德上的落后,表现在文学上,一是可能出现极端的色情描写,来发泄被扭曲了的情欲;二是出现带着口罩接吻的爱情描写。这两种现象都是不正常的,前一种是真堕落,后一种是假正经。这中间还有一条路,还有一种对*的描写方法。当代文学正如江水向前流淌,*描写所达到的艺术高度,会成为衡量某一时期文学所达到的艺术水平的一个衡量标准。羞怒地站起来,起身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