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王社喝了很多酒,朱雪雯不劝阻他,也不陪他,只是很优雅地一直呷着一杯红酒。

“其实,你完全可以做一些更大更多的事情。”

“不做了。”当时,朱雪雯嫣然一笑,“既然找到了你,并且决心嫁给你,我就决定做一辈子平凡而又普通的家庭妇女。”

“大学也不考了?”

“你八九年进修结束,我八九年参加高考,如果我再上几年大学,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婚?”

“算命的说我二十三岁结婚。”

“不,到八九年再结婚,那时,你二十五岁。”

“不信命?”

“不信。”

“我是个既现代又很传统的人,有时候是唯物主义,有时候又唯心得要命。人也许是来源于宇宙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那是一种多么缥缈的东西呀。伊甸园。诺亚方舟。天地水火风雷山泽。屈原投江苏武牧羊岳飞尽忠风波亭李鸿章洋务运动。天堂与地狱同在。上帝与撒旦同席。康德的二律被反。爱因思坦的相对论。高更以野蛮为荣。卢梭吟诵寂寞。金斯博格拼命地嚎叫。梵高恣意地疯狂。叔本华寻死。培根雪山独终。理性的非理性的。东方的神神秘秘,西方的形形色色。人的生命是一种载体,对吧。它会消失吗?尘归尘,土归土,生命是一种物质,有物质不灭这个说法,你相信吗?”

“你喝多了。”

“没有,我清醒着呢。我们家祖上曾在公元889年被唐昭宗封为云南怀唐王,在五代十国战乱时举家迁移,没落的王族流离辗转,于公元963年即宋太祖乾德六年北至山东青州府,后又在明朝迁移江苏濉宁府。沧海桑田,世事如棋,在大明朝官拜丞相的环四爷因官惹祸,他那一枝大怀唐王的后裔便沿濉河来到徐州府以西的萧县。刚到赵庄时,那时,赵庄和张大屯有几户大户人家,先祖便依附在那些大户人家,落地生根,一百多年过去,现在有时候想,人,有时候真的象庄稼,成熟后被人收割,但来年还会再长出来,一茬又一茬,一如生命的轮回,生生不息。”

“你们大怀堂王传到你这里也就五六代人吧。”

“我祖父的祖父从濉宁初来时是一个木匠,他挑着一个木匠挑子,在赵庄南筑屋而居,娶了吴集的姚氏,尔后,便在此繁衍生息。到我祖父的父亲时,家族里还是以木匠活养家糊口呢。祖父时家族有了改观,他叫王存升,是当地的人旺子,也就是现在说的能混黑白两道的人物。他整日长袍大褂,头戴礼帽,肩膀上袈着一只鹰,和当地的一些地方少爷们整日东游西逛,当地的一些有脸面的是他的拜把弟兄。”

“你不会看莫言的红高梁小说看的吧。听你讲这些,感觉象是在看莫言的小说。”朱雪雯当时格格地笑了起来,她说,“你好象说过你爷爷在什么糖厂干过,享服退休待遇呢。”

“是的,后来,他进了赵庄西边的桃园糖厂,那都是解放以后的事了。他说,混了辈子,最大的感触就是只有跟着共产党才能有好日子过,也只有共产党才能统治了中国。”

“对的。”

“打淮海战役那阵子,祖父被征去当挑伕,

赵庄离淮海也就十几里路远,他说,那几晚,天都是红色的。炮火连天,杀声阵阵,那个惨呀,整车整车的人被推进水塘里,填满了,盖上土,用车来回辗轧几次,血沫子不断溢出来,还能到有人叫喊,但是,没有办法救了。尸横遍野,到处是死尸,到处是哭爹喊娘的声音。十万几十万人被挤到一个小小的淮海集镇,一炮下去就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呢。后来,祖父跑了出来。他说,没有想到国军号称八百万军队,被共产党三年时间就打到一个小岛上。”当时,王社还拿出一个小本本给朱雪雯说起了龙城的历史,龙城故称萧国,国都便在落凤坡,在公元前682年萧国姓赢,爵号为子。《水经注》上说:县末萧叔国,宋附庸,楚灭之。朱雪雯一直笑吟吟地望着边翻弄日记本边口若悬河的王社,那一晚,两个人谈得非常尽兴,只是没有什么耳鬓厮磨的动作。

“你怎么了,王社?”李明见王社盯着香炉发呆,他走过去拉一把王社说,“走吧,天又阴了,咱们是去杏花大酒店还是回学校?”

“说好的今天中午在杜杏花村大酒店聚一下的,怎么了李明,你不会因为萧莉走了就不想请俺们了?”小明直言不讳地笑到,“男子汉说话要算话的。走,咱们现在就去酒店吧。那里的生意十分火爆,去晚了坐不上桌的。陈陇,你的那个女战友解个手怎么这么慢?”

“是的,天又阴了,咱们快走吧。走,今天中午我就出一下血,请你们去杏花村好好喝一场。陈陇,要不,咱们一块找找她去吧。”李明边说边拉着王社朝寺门外走去。

晓涵没有想到会在合肥遇到黑子。

晓涵当时只是想一个人在寺外随便走一走,她觉得心烦意乱,不想和几个人挤进寺内,那里已经涌进了太多的善男信女,熙熙攘攘,叽叽喳喳,她不想凑那个热闹。

黑子当时正和章子宜闲散地走着,他看到晓涵时对章子宜低语到,子宜,她就是晓涵,这一次要和她把话说清楚。

晓涵看到用手挽着黑子胳膊的女子朝自己灿然一笑,便大方地走过去和她打招呼。

“我叫晓涵,很高兴能见到你和我的丈夫在一起。”晓涵这样说着的时候紧紧地盯着黑子。

“晓涵,她叫章子宜,是我们在龙城时弄文学社团时认识的。她的诗写的很好,是厂子里的广播员,标准语说得可好了。现在,她是我的秘书。”黑子甩开章子宜的手,他有些尴尬地冲晓涵笑了笑。

“是晓涵?听说过的。”章子宜表现得很大度,也很随意,她尽量在晓涵面前表现出亲昵。“你现在虽然不和黑子一块生活了,但黑子还是常提起你的。”

“喜新不厌旧,黑子还是挺意气的。”晓涵突然觉得黑子有些可怜,她不忍和他相讥相嘲,只想把有些话和他当面说个清楚。她知道黑子是在游戏生活,面对真情无可奈何,却又不得强作笑颜。“黑子,你向往去南方,现在生活得还好吧。”

“很好。看起来你也不错,正如所愿,你当兵了。我也如愿以偿成为商人,现在,公司在南方,业务做在全国各地,天天象空中飞人一样到处跑。什么赚钱干什么,挺有意思的。”黑子点燃一支烟深吸一

口说,“计划内的钢材千把块一吨,倒腾出来就翻倍的赚,还有煤炭石油,什么紧俏倒腾什么。给你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除了飞机原子弹没法倒腾,大炮机关枪都被我倒腾到两伊战场了。我们公司的名字是中国民间贸易公司,是民间性组织,不怕国际抗议的。这是我的名片,有可能的话你可以去我们公司玩。算了,公司也没有具体的地点,国内国外,走哪算哪。我的人也是一样,路死路埋,沟死沟埋,草棵子里面死了,打一张芦席卷起来。”

“你,现在还写诗吗?”晓涵面对夸夸其谈的黑子,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没有想到黑子尽管身心疲惫的样子,但依然表现得那么洒脱豪迈。

“会写的,但现在不会,等我老了再说吧。”黑子弹一下烟灰说,“当初呆在小小的龙城,总以为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总以为自己是那一片最富有的农村青年,现在走出来才知道什么是天高任鸟飞,才知道什么是海阔凭鱼跃。以前,我真是井底之蛙。晓涵,我们没有结婚手续,应当说你嫁给我只是一个形式而已。”

“不要相信那些爱情小说,因为我们是生活在现实中,而不是童话里,没有谁会等谁一辈子。爱的感觉总是在一开始觉得很甜蜜,总觉得多一个人陪,多一个人帮你分担,终于不再孤单了至少有一个人想着你、恋着你,不论做什么事情,只要能在一起,就是好的。但是慢慢的随着彼此的认识愈深,你开始发现了对方的缺点,于是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发生,你开始烦会累甚至想要逃避。晓涵,其实黑子哥这样说,你应当很明白了,他和你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也就是说,从今以后,你们就没有夫妻的名份了。”章子宜显得有些兴奋,她又重新挽起黑子的胳膊,这一次,黑子没有甩开她。章子宜谈兴很浓,她摘下黑子嘴里的烟抽了一口说,“有人说爱情就像在捡石头,总想捡到一个适合自己的,但是你又如何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捡到呢。黑子和你结婚以后是甜是酸是苦亦或是辣,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晓涵没有料到事情来得如此突兀,她以为也许某年某月和黑子相聚是首浪漫的诗,可以添加任何色彩。那种感情可以是友情,可以是亲情,亦可以是爱情或者是暧昧,可以直接,也可以隐藏一切随心境,随心缘,眼前,她和黑子邂逅,让人感动,也让人心酸。突然之间,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以前总感觉和黑子的情缘如蓝天上漂浮的白云,漂渺不定,不能左右它的去向。

“咱们走吧,黑子哥。”章子宜这样对黑子说时,晓涵才如梦方醒,她望一眼黑子,看到的是黑子卑睨和微笑。章子宜把手中的烟蒂朝远处弹去,那烟蒂划向一条优美的弧线射进路边的一个垃圾箱内。“合肥这个破城,总是阴雨连绵的。走,快去骆岗赶飞机,天要下雨了。”

“晓涵,我还要赶飞机呢。”黑子梳理一下纷披的头发冲晓涵嘿嘿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也从来没有看起过我。这样也好,是你激起了我的自尊,也是你教会了我如何生活。但愿你也能象我一样,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望着黑子和章子宜远去的背影,晓涵惘然若失,她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