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提要:怀昌市里,即将失去记忆的冯玉彬四处游荡着,知道二十年前发生的一切的人大多已离开这个世界了,现在他的记忆也正在一点点黯淡下去。那么二十多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怀昌市东平区,雨点仍在风中肆意飘扬着。

冯玉彬从公交车上下来,在站牌边看了很久,他从第一块站牌的第一个站点看起,但看到第四个站点的时候他就记不得自己看的第一个站点了,便又把注意力转回到第一个站点上去。

“你是冯伯伯?”

这话从他身后传来,他悠悠地转过身,看见史倩站在自己面前。

“我在报纸……报纸上看见过你……”他笑着说(实际上那是最新发下来的协查文件,上面基本把史倩等同成通缉犯了),“你是……你是……我真的见过你的。”

“我是史倩啊……”史倩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知道冯玉彬竟变得如此麻木,“你、你怎么了?”

“你是……”冯玉彬在努力回忆着,“你是史彦的女儿?”

“我是。”史倩忙点了点头,希望能多唤起他的回忆,但眼泪也已经不争气地挂到了她的脸上,“冯伯伯……”

“你哭什么啊,乖孩子不哭的。”冯玉彬起安慰她来,又看看自己的文件袋,“我是要出来干什么的?我都忘了。”

记忆在他脑子里搅成了一团浆糊,恐怕永远也分不清了。也许那些二十多年前乃至更久的回忆,真的会变成永远的秘密。

二十五年前的怀昌市只有现在四分之一大,重要的都集中在东平区。

当年的三月十七号,东平区百洋西路派出所来了三名治安警察,虽然当时没什么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是在一年之后,整个怀昌市的公安系统,都知道了他们的大名:沈延、冯玉彬、蒋继刚。

如今的他们各自因由不同的命运各有各的身份,但在当年,这三个人的身份是丝毫不差:治安警察。

九个月多后,这三个人联手在小区里抓到一个翻窗盗窃的,几经交手之后,他们把这个窃贼抓到了派出所的审讯室。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冯玉彬坐在桌子边问,他身边的蒋继刚拿起笔准备做记录,而沈延则调整台灯,让灯光正正地照到那人的脸上。

那人被灯光刺的睁不开眼,只是说:“我叫周守泽,窑镇人。”

“窑镇?”冯玉彬抬起眼看了一下他,“周守泽?”

“我身份证上都有。”周守泽不耐烦地说,“你们看得应该比我清楚多了。”

“问什么你答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冯玉彬厉声打断了周守泽。

“你为什在哪偷东西?”沈延张口问道。

“我老婆发烧了。”

面对着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和他这一句“我老婆发烧了”,沈、冯、蒋三人一时愣住了,原本熟悉透顶的审讯过程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正焦灼之时,所长敲开了审讯室的门把三个人叫了出去,说周守泽的哥哥周守丹到派出所来闹事了,要求放人。

三人便到了派出所门口,周守丹正在那里和几个地痞流氓一样的人物大吼着想要冲进派出所,但两个文书和一个管户籍的女警正使劲拦着他,他也不好直接闯进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沈延大声喊着打断了争执,“都给我后退!你是什么人啊!早这里闹事!”

周守泽后退了一步,看着沈延和他身后的蒋继刚、冯玉彬,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说:“你们冤枉好人,你们冤枉了我弟弟周守泽。”

“我们抓到他入室盗窃。”沈延的姿势很轻松,但他全身的神经早已经绷紧了——上个月就有个片警是这么被捅死的,“这个没得冤枉。”

“我说他没有你信不信?”周守丹合抱双臂,似乎没有信心满满。

沈延的眉毛微微一挑,刚要发话,冯玉彬在他背后说了一句:“我记起来了,周守泽偷的是他哥哥的家。”

听到这句话,沈延刚刚挑起来的眉毛便不自主地松下去了。

现在只要周守丹不承认自己家被偷,周守泽也不承认盗窃的话,那就真的成了冤枉好人了。

“把我弟弟放了,今天这事算结束,怎么样?”周守丹头歪了歪说。

“我们要一个小时时间处理一下手续,一小时之后来领人吧。”冯玉彬代替有话说不出的沈延开口了。

“这么久?”

“除非你想你弟弟带着这个子虚乌有的罪名档案一辈子。”

周守丹想了想,点点头返身便走,他的一帮小兄弟也跟着他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你想干什么?”蒋继刚看着周守丹远去的身影问冯玉彬。

“事情也许不是那么简单。”冯玉彬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两人有回到审讯室,正看见周守泽撕开了衬衣半跪到地上准备上吊,三人冲上去意欲阻拦,但周守泽的身手灵巧到惊人(就和被抓住时一样),再加上他似乎受了什么刺激,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三人废了好大劲才把他从绳扣中解救出来。

“你想干什么?”冯玉彬捂着一只被周守泽捣青的眼睛问。

“你说呢?”周守泽见自己被制服,浑身泄气,已然放弃了抵抗,“我想死……”他说完这三个字之后似乎浑身都没有力气了。

“你是不是不想偷别人家才去偷你哥哥钱的,你知道你哥的钱来路不正,而且你还不想当面冲他要,”冯玉彬看着周守泽问,“而且你哥来救你了你也想当不想被他救走?”

周守泽的眼里出现了一瞬间的惊恐,但他立刻就收敛了。

“是还是不是?”冯玉彬扬了扬眉毛,“我保证这次的对话不会有第五个人知道。”他看了看身边的沈延、蒋继刚,两人都点了点头。

周守泽看着这三人,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你老婆有没有住院?”冯玉彬又问。

“发烧而已。”

“看过病了吗?”

周守泽耸耸肩,笑了。

冯玉彬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个人,便用双手摸遍口袋,凑出二十块钱放到周守泽身边,蒋继刚掏出了十八,沈延掏出了二十三。

“我不要你们的钱。”周守泽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

“拿着吧,”冯玉彬把钱从地上收起来,不由分说地塞进周守泽手里,“或者你现在还想再去偷你哥哥一回?”

周守泽手里拿着钱,没有动。

“男人保不住老婆,丢不丢人啊!你想死你老婆还不想死呢!”冯玉彬提高了声调(好在这审讯室隔音条件好),又看了看手表说,“就说是你朋友还你钱了……你哥大概在四十分钟后才来,你还有时间躲过你哥。”

周守泽看了看手里的钱,又看了看这三个人,扬了扬手上的钱以示记下了,便转身向外走去。

一个小时以后,周守丹带着小弟们又回到派出所,那时候整个派出所就剩下两个老头以及正在分吃一碗方便面的沈延、冯玉彬和蒋继刚(买方便面的五角钱是蒋继刚桌子底下的灰尘中摸出来的,冬天太冷,逼迫着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找钱买方便面吃——这五角钱和老板左还价右还价才买到三包幸运方便面,便和在一锅里煮了分着吃)。

周守丹被告知周守泽已经走了,自然是不信,他坚持说这三个人一定是把周守泽扣下了。不过也许他只是想找个借口打架,最后这三个人被打得戴了两个月石膏,周守丹被关了一年。

然而之后的一切,从这时候,才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