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雷平镇暴动发生十六小时前。

依旧是绵绵阴雨,镇东的茶馆二楼,周文乔和叶雨面对而坐。

茶楼里只有三两个老人在一楼喝茶,二楼除了周文乔和叶雨,别无他人。一个瞎子坐在一楼靠外的位置拉着二胡,嘴里唱着慢悠悠地曲子,他座位边摆着一个起毛的布帽,布帽里有三两个一元的硬币。

“六月沉沉雨,垂暮三帘外。梦里相疑秋江水,惊是远人来……”瞎子不紧不慢地唱着,二胡声如雨中的街景一般不很清晰。

“你没换店里的电话号码。”周文乔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要换?”叶雨喝了一口茶,阴影映照下茶杯里只看见黑黑的一片。

“是啊,没什么好换的……”周文乔像是在找话讲,“呵呵……”

“有什么事吗?叫我到这里来。”叶雨似乎不耐烦了。

“我只是来看看你,听说你还……”

“听说我还活着。”叶雨打断了他,“我当然活着,两年前你把我藏得多好啊,甚至为了藏得完美直接把我打晕了。”

“是粗暴了一点,对不起。”

“粗暴!?你不过是把我活埋了而已。”

“我……我用挡板隔着你,不会把你闷死,还用竹竿做了气孔……总之这样他们找不到你。”

“你是北越周家二少爷,是不是?不是你到我刚爸爸那里时说的那个武汉武昌人。”

“是的。”

“你还像这样骗过别人吗?说自己不是北越周家二少爷而是别的什么人,好卧底到什么部门里去。”

周文乔没有回答,只是把玩着茶杯盖。

“你知道我的想法是什么吗?关于今天接到你电话以及到这里见你。”叶雨露出一丝复仇一样的笑容。

周文乔抬起头看着她,仍不说话。

“我一直觉得你是死了……而且现在更觉得你还是死了比较好。”

周文乔笑了,叶雨从包里掏出一百块钱放在桌上走了。

“云垂春野廓,月开笛一声。无缘因作心千里,莫怀相思魂……”又传来飘渺的歌声。

楼下,叶雨撑了开伞,走到街上。

歌曲唱毕,只剩下二胡依旧不停地呜咽着,在反复演奏了几百年的旋律中彷徨着。

两年前,叶家阁后院。

周文乔和叶雨走到后院时,街上已经乱成一团了,一群人持枪带械把周家铺子里的人一个个地揪出来。

“我们得快离开。”周文乔拉住叶雨——从叶步庭书房离开后叶雨就一直是周文乔拉一下才走一步。

一切太过突然,十几分钟前她甚至觉得世界上幸福的人只剩下她和周文乔两个,但仅仅十几分钟,就从天堂落入地狱,家没有了,父亲也即将没有了,而她甚至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失魂落魄地被周文乔拉着。

周文乔停住了,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决定。

“我不想走……”她的话像是从喉咙里压出来的。

“留在这?”周文乔看着她。

她点了两次头,第一次很迟疑,第二次则很坚定。

“我爱你……”周文乔看着她的眼睛说。

她想回答,但周文乔突然一把拉过她,腾出左手猛地敲了她的后颈。

她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喊出什么就失去了意识。

周文乔在她扑倒在地上以前从她背后抱住了她,轻轻地把她拖到一边,让她靠墙上坐着。自己则拿起铁铲,挖开了前几日翻过土的花坛,把叶雨抱进去,用一块木板盖住(防止掩埋后窒息)后,用土把她埋好,又在土中插了几只中空的竹竿通气,最后拿杂物覆盖在最上面。

叶雨被藏好后没过几分钟,惠通公司的打手就冲进了后院,周文乔束手就擒,随后被押进面包车里,车开了一小时以后,周文乔发动了引雷符……

又回到两年后,凌晨时分,雷平镇西的一片火光中,暴动队伍因周文乔和叶雨而停住了。

“我们又见面了。”面对目瞪口呆的周文乔,叶雨先开口了。

周文乔胸口剧烈起伏着——不仅仅因为刚才大吼了一声:“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你知道的……我之前也说过,我要活下去。”叶雨很平静,“现在我是惠通公司在雷平镇十二家店的掌权人。”

周文乔呼吸更剧烈了。

叶雨向前走了一步,抱住周文乔,一瞬间周文乔觉得很温暖,他们的脸颊贴到了一起。外围的人群愣住了,不知道叶雨在干什么,但这样一来,他们既不敢开枪也不敢近周文乔身。

“医院里的东西被我拿走了……之前我爸爸告诉过我关于他的一切,我知道怎么解开他设的谜题。”叶雨突然对着周文乔耳语,“我知道爸爸守护这东西是有道理的,所以——我一直没有把这东西交给惠通公司……爸爸书房原先书桌的底下,我装了一个保险箱,密码你知道的……医院里的东西,就在那里。”

“你为什么说这些?”周文乔被突如其来的叮嘱弄得不知所措。

叶雨抱的更紧了,周文乔能感觉到她柔软的身体和温暖的体热。

“不要说话……文乔,你听我说就可以了……有时候,我一直以为你死了,我觉得你是个骗子……但是最关键的是,两年前,你为什么不带我走?”叶雨已经被泪水呛得说不下去了,“你为什么不带我走,为什么不像我爸爸说的那样,为什么不带我走!?”

“我以为你要……”

“为那时什么你要相信我呢?那句话一说完我就后悔了……”叶雨把修长的右手食指伸进了嘴里咬破了,被他抱住的周文乔却浑然不觉,“我知道你骗了我,但有一样东西我希望不是假的。”

周文乔知道她要说什么:“那是真的……”

叶雨申起了右手,用咬破的食指抢在周文乔以前在符上划了一道。

“虽然你骗了我爸爸,可是我爸爸也骗了你……”叶雨画完之后又紧紧抱住了周文乔,把头靠在他肩膀的一侧,她的几缕头发散进了周文乔的衣领,“在这张引雷符上涂上血的人,会成为引雷符的祭品,雷在清扫干净你周围之前,会先劈向献祭的人。”

周文乔像是被人猛击般趔趄了一下,如此的话:两年前的叶步庭和现在的叶雨……也难怪两年前逃走时叶雨看到叶步庭往符上涂血会那么失魂落魄。

“你胡说什么!?”周文乔大吼着撕掉了符咒,也抱住了叶雨,“你在胡说!你在胡说啊——”

“太迟了……符已经发动了。”叶雨颤抖着,周文乔也看到了她痛苦地表情,“文乔你这次千万不要骗我了……因为、因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叶雨说完,双手突然抓住周文乔后脑头发使劲一扯。周文乔双手回抽本能地抱住后脑,叶雨则趁势奋力推开了周文乔。

周文乔被推开才知道不妙,可周围气场已迥然大变,游离在空气中的气全部汇聚向了叶雨。同时间,众人头顶的天空一片大亮,随着足以盖过今晚暴动噪声总和、足以震破人耳膜的巨响,一道闪电穿透层层空气疾速坠向叶雨。

叶雨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把头转向周文乔,随后她所站位置便被这道闪电打中,强大的气流冲击波一下子将所有人打飞,水泥路面“轰”的一声下陷了,打碎的水泥板、砖屑飞得老高。周文乔也被冲击波打到路边,失去了知觉。

其他人(包括杨协、沈华生)则望向天空,发出一声声恐怖的叫嚷声。

此时的天空,无数闪电像龙一样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笼罩整个雷平镇,街道被照得一片闪白,即使是墙壁上反射的光,也让人真不开眼睛。

雷电不容人有半毫喘息,上百道闪电一齐刺向了街道上暴动的人群。震天的巨响远传千里,黑夜变为白昼,亿伏闪电带着无限的怒火打碎了街道的每一个分子,整块整块的路面水泥被巨大的冲击波掀起来带着抛线飞到四面八方,也被冲的七扭八歪(虽然有避雷针避开了雷,但是无法躲开冲击波)。人眼所能看到的只有闪光,抑或是一片白色,如同中了震爆弹一样。

两分钟以后,回音才渐渐减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