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送到校医院,确诊为骨裂。

手臂被打上石膏缠上绷带,至少三个星期才能拆开,还有二十多天就考研了,万幸的是,没有骨折,否则我必须在三个星期里学会用脚写字。

大夫要求住院查看几天,杨阳留下来照顾我。

我仰靠着病床,脖子上套着两根绳子,分别吊着左右胳膊,逃过一劫般对杨阳说:“幸好没跳得太高,要不然我这辈子就加入残疾人的行列了。”

杨阳说:“还得找个人照顾你一辈子———对了,周舟呢,用不用打电话告诉她一声。”

“用我的手机打,在我裤子兜里。”

此时我的双手除了让我感觉疼痛,已毫无用处。

杨阳找出手机,拨了周舟的电话,放到耳边听了会儿又拿开,说:“没开机。”

我“哦”了一声,心乱如麻。

过了一会儿,杨阳问:“你饿不,我去弄点儿吃的?”我说:“中午吃到了嗓子眼儿,现在才消化到胸口,彻底消化干净,至少要等到明天中午。”

杨阳说:“你的消化器官工作效率太低,我早就饿了,胃已经在吐酸水向我抗议了。”

“那你吃去吧。”

我说,“帮我躺下,我要睡会儿。”

杨阳把我放倒,然后自己去吃饭。

我躺在病**,闭目养神,希望用睡眠减轻疼痛。

半睡半醒中,我听到病房的门开了,进来一个人。

不应该是杨阳,他这会儿可能才刚到食堂。

也许是又住进来新病人。

我没有睁眼,继续努力睡着。

那人走到我的病床前,我还是没有睁眼,以为是查房的护士。

校医院的护士我都见过,没有一个长得能让人为了赏心悦目一下而有必要睁眼。

来者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俯过身,呼出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

怎么有这么不懂礼貌的护士!我睁开眼,一看,不是护士。

“疼吗?”乔巧问。

我一笑,摇摇头,又问:“你怎么来了?”乔巧说:“我在食堂碰到杨阳,他说你受伤了。”

我说:“没大事儿,过几天就出院。”

“喝水吗?”乔巧问。

我点点头,让乔巧扶起,把水杯送到我的嘴边,杯口倾斜,水流进嘴里。

然后乔巧掏出一包话梅,问我:“吃吗?”我没有拒绝,她把话梅放到我嘴里。

吃了一个,还想吃,乔巧又给我嘴里放了一个。

一包话梅被她一个我一个很快就吃完了,乔巧扔包装袋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的话梅核呢?”我鼓着腮帮子说:“都在这儿。”

张开嘴给她看。

“给我。”

乔巧把手伸到我的嘴边。

我看了看她洁白的手,依然含着话梅核。

“别咂摸了,早没味儿了。”

乔巧说,“快点儿,我扔了去。”

我低下头,一张嘴,像飞机打开舱门投掷炸弹,话梅核一颗颗滚落下来。

乔巧扔了回来,杨阳跟在后面,满嘴油光,一说话都是大葱味儿。

“吃爽了?”我说。

“爽了。”

杨阳说,“吃了一个葱爆肉,撑得我都困了。”

乔巧对杨阳说:“那你就回去睡吧,我在这儿看着。”

杨阳说:“你行吗,他现在上厕所都不能自理,得有人替他脱裤子。”

我对杨阳说:“你回去吧,等我需要大小便的时候,再给你打电话。”

杨阳打了一个哈欠说:“那好吧。”

然后又叮嘱乔巧,“让他少吃点儿少喝点儿,别我刚睡着,电话就来了。”

杨阳走后,我也困了。

对乔巧说:“要不你也回去吧,我睡了,不用照顾,一睁眼就是明天。”

乔巧说:“那可不行,万一你睡高兴了,一翻身,压着胳膊,本来是骨裂,你给压成断臂,那怎么办。”

我说:“你晚上也得睡觉,还是回去吧。”

乔巧说:“我在椅子上眯盹会儿就行了。”

我已不堪忍受困意,说:“我不管你了,你如果累了就回去,我不用照看,真的。”

说完,我闭上眼,仰壳儿躺在**,双臂交叉置于胸前,翻身不得。

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睁开眼,看见乔巧正拿着我的手机打电话。

刚想听听她在说什么,却挂了电话。

“给谁打呢?”我问。

“好像是周舟。”

乔巧说,“她给你手机打的电话。”

“那你就接?!”我异常气愤。

“电话是用座机打的,手机上没显示名字,我也不知道是她。”

乔巧显得特无辜。

“她在电话里说什么了?”我问。

“她问你在干吗?”乔巧说。

“你说什么?”我问。

“我说你在睡觉。”

乔巧说。

“然后呢?”“然后她问我在干吗?”乔巧说。

“你怎么说的?”我问。

“我说我在陪你。”

乔巧说。

“再然后呢?”我问。

“再然后她问我是谁,我说我是乔巧,她就把电话挂了。”

乔巧说。

“完了,我被你毁了。”

我一下就颓了。

“我可实话实说的啊。”

乔巧申辩。

“可你说的话会让周舟怎么想!”我叹了口气说,“现在几点了?”乔巧看了一眼手机:“快十二点了。”

我坐起身,双脚踩到鞋里,踢门而出。

“喂,你干吗去?”乔巧追出来问道。

“你甭管!”我快步下楼,头也不回。

我站在路边,无法伸手,只能踢腿拦截出租车,驶过许多辆空车,司机见我打车动作奇特,都踩了油门,一辆也没停,我只好徒步穿行在茫茫夜色中去找周舟。

到了我和周舟租的房子,我先是用头撞再是用脚踢,房门才迟迟打开,而开门的竟然是乔宇。

“周舟呢?”我站在门外问。

“正在睡觉。”

乔宇站在屋里说。

这时我才发现,他头发湿漉漉的,脖子上搭着毛巾,显然是刚刚洗过澡,身上居然还穿着我的毛衣。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乔宇一脸挑衅。

“周舟到底在哪儿?”我极力控制住情绪。

“真的正在屋里睡觉,不相信你进来看。”

乔宇闪开身。

我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给乔宇一拳,但两条胳膊吊着绷带,动弹不了。

我撞开他,正准备迈腿进去,一想算了,如果真的看见,我只能更难受。

于是又退出来,失魂落魄地下了楼,听到乔宇撞上门。

来到街上,雪花飘舞。

站在夜色里,我茫然四顾,内心一片荒凉,黑夜比白昼更让人不知所措。

烟就装在兜里,我想点上一根,可却无能为力。

一阵夜风刮来,寒冷如冰,我打了一个喷嚏,抬头望望夜空,不见星斗,月亮被乌云遮住,像灯泡蒙上了厚厚的黑纱。

我告慰自己:回去睡觉吧,睡醒了又是崭新的一天———可是我睡得着吗,但不睡觉又能干什么呢。

回到医院,病房里灯火通明,乔巧披着大衣,趴在病**睡着了。

我走过去,坐到**。

她醒了,睁开眼睛,看着我。

“找周舟去了?”乔巧试探着问。

“嗯。”

我脱掉鞋,躺到**。

“找到了吗?”乔巧帮我盖上被子。

“今晚你哥和她在一起。”

我闭上眼,有气无力。

没有看到乔巧的表情,不知她是否在为他哥或自己高兴。

“别太难过。”

乔巧安慰我。

“怎么能不难过。”

我的手拍在**。

和如刀割的心痛比起来,手臂的疼痛已微乎其微。

“我……我现在能为你做点儿什么?”乔巧抓住我的胳膊说。

“什么都不用,让我安静会儿就行了。”

我说,“还有,把你的手松开,抓疼我了。”

乔巧赶忙松开手,说:“哦,对不起。”

然后拧灭床头灯,“睡吧,有事儿叫我。”

我还真有事儿,特别想上厕所,都快十个小时没方便了,但还是把这个愿望和等待清仓的**都给憋住了,希望闸门不要在我睡着的时候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