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联合演习第一天的竞争告一段落。根据双方事先的规定,日落就是休整的信号,所有行动分队必须原地驻扎,否则将判犯规,直接宣布分队失利。这样安排还算合理,可以确保士兵们的安全,因为到了夜里,凯塞尔丛林危机四伏,说不准会有什么样的野兽出来活动。另外一点,总指挥部也需要在这时收集信息,将各分队的战果统计上去。

据说旋锋军这边负责收集信息的通信官将是奥特朗少尉,军务部为他特批了一条龙怪作为坐骑,以方便他在广大的区域内寻找自己的队伍。不过齐朗分队已经驻扎了将近两个小时,奥特朗还是迟迟没把消息传递过来,看起来沟通消息还真不是个容易差事。

站在丛林的边缘向阿尔法目标望去,那里已经燃起了篝火,奥托帝国那紫红色的格子旗正在那片洼地的中央迎风招展。古伊抢先到达了第一个目的地,尽管中间隔了大概有两公里的距离,齐朗却几乎可以看到他那得意的表情。

“他真是个傲慢的家伙,举世无双的讨厌鬼!”古尔夫站在齐朗身边恨恨地说,“只可惜我的箭飞不了那么远,要不然我肯定给他来一下子,非吓唬吓唬他不可。”

“我永远不会想着去吓唬他的。”齐朗木然望着那片洼地,忽明忽暗的火光从他黑色的瞳孔中映了出来,晃动着、跳跃着,“我会实实在在地砍掉他的脑袋,他们所有人的脑袋……”

古尔夫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老天,你吓到我了!你是在开玩笑吧?”古尔夫从没有听齐朗撂过这样的狠话,眼前的这一幕让他觉得不可想象——他还是那位谦恭有礼且极易相处的东方兄弟吗?

看着齐朗慢慢地把脸扭转过来,古尔夫甚至有些担心那张面孔会变个模样:或许在额头上多出两根角,或许在嘴角伸出两颗獠牙……那张脸的确发生了一定的变化,变得冷冰冰的,毫无亲切感。好像他马上就会冲下山坡,抽出那把漂亮的短剑,把敌人的头颅一颗颗地切下来,用绳子串到一块,就那样拖在地上,排成一条整齐的长龙,蹦蹦跳跳地带回来,摆在自己的面前。古尔夫心里更没底了。

“你……你……你又犯毛病了?”古尔夫的声音哆嗦了起来。他敢保证,在他活过的这十七八年里,从没有哪一时刻像现在这样恐惧。古尔夫开始后悔了,他不该同意齐朗依靠灵力矿石晋阶的,他眼下的这种表现,肯定是那次晋阶落下的病根。

“不,古尔夫。”齐朗却轻轻坐回了草地上,说话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看起来他还没有完全变成那个嗜杀的魔鬼,“我只不过好像记起了一些东西,那让我愤怒得失去了控制。”

古尔夫重获新生般地长出了一口气,使劲地抹了抹自己的胸口,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小心翼翼地坐到了齐朗的身旁:“能找回记忆该是件好事。呃……如果你不这么认为的话,那就试着把它忘了吧。”

齐朗强挤出一丝微笑,却没有言语。

四周寂静得令古尔夫头皮发麻,估计他一定在心里默念了圣人咒好几遍。

“你大概是压力太大了。”古尔夫清了清喉咙,好像在宽慰着齐朗。但他自己鼻尖上的汗水又一团一团地冒了出来。看起来他的压力也不算小。

齐朗幽幽地叹了口气:“对不起,古尔夫。是我的问题——那些事我从来没向你提起过;那些有关我过去的事。既然今天又记起了一些,我觉得,我可能该让你多了解一点儿。”

好朋友的信任泰山压顶似的袭了过来,古尔夫被压得有些坐立不安,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意志坚定地坐在了那里,一副打算慷慨就义的模样说:“说的对。我们是兄弟,正该彼此毫无保留,坦诚相见……当然,你之前有所保留完全是无意识的。”

但古尔夫絮絮叨叨的话语,齐朗好像一个字也没有听见,他把下巴垫在了自己的双膝上,好像在向古尔夫这个聆听者倾诉,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的记忆只剩下了几个片段。”齐朗说,“就好像长长的一幅画卷被割裂成了好多块,有一些我还保存着,有一些则失落了。”

“你脑袋受到过重击,还是怎么着?”古尔夫好心地插了一嘴。

“我猜那记重击打在了里面。”齐朗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好像想把手指穿透头骨,一直戳到脑子里,“当我看到那面战旗在夜色下丑陋地扭动时,最大的一块画面被补充完整了。他们杀掉了我们所有的勇士,就是奥托帝国的那群恶棍!他们割下了勇士们的头颅,堆在战场上,足有一座小山那么高,我记起了那些面孔,那一张张痛苦的面孔!清亮亮的河水被鲜血染成了红色,而那冲天的战火,也将整片蓝天染成了红色……”

齐朗还没有讲完,古尔夫就已经被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又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等等,等等!你还是别讲了,这……这简直太残忍了。但是……对了,你是怎么看到那一切的。”

“我不记得了。”齐朗重新陷入了痛苦的沉思当中,“我只记得我当时躲在了草丛里,眼睁睁地看着这恐怖的一幕发生。”

两人都不说话了,死一般的沉寂重新袭来,四周的空气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稳当了片刻后,古尔夫终于找回了勇气,他咽了口唾沫,轻轻地拍了拍齐朗的肩膀:“放心吧,那群恶棍会得到他们应有的下场的。他们犯下了太多的罪行,早晚有一天,上帝会借助我们旋锋军手中的长剑,要那群凶徒偿还血债!”

齐朗轻轻地笑了一笑,却没有答话。他咬着下唇,合上了双眼,慢慢地仰起了头,好像在向满天的繁星默默祈祷。

这时,一个庞大的黑影从西北面的夜空飞了过来。

“看呐,齐朗,龙怪!那一定是奥特朗!”古尔夫大惊小怪地嚷了起来,他的大嗓门把吉拉等几个下士都吵了过来。

那果然是通信官奥特朗,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那位少尉的尖下巴。

那只龙怪看起来相当威风,从头到尾足有三十米长,蜥蜴模样的巨头棱角分明,估计得有老哈里那间屋子那么大,一对肉翅在空中完全展开,好像能把整片森林盖住。达官贵人们真懂得享乐,坐在这么个巨大的飞行家的背上,就算到天涯海角去旅行,也花不了几天的时间。

在奥托帝国那里,这种强悍的生物完全被当成了一件杀人的武器,但对于卢曼帝国的军方而言,却仍然是个难以接触到的高级玩艺。奥特朗的驾驶技术很能说明这一点,瞧他飞得七扭八歪的,都快要把手中的缰绳扯断了,那只龙怪还是没能飞出个直线。看来这就是他迟到的主要原因。

撞断了好几棵棕榈树后,奥特朗终于成功降落了下来。下士们头一回在近距离接触龙怪,都兴致勃勃地围了过去,暂时把落后的沮丧抛到了一旁。

奥特朗晕头转向地跳了龙背,扶着索温下士的肩膀,在边上呕吐了半天。在把晚餐的玉米粉面条吐干净之前,他总算恢复了精神,见到齐朗已经等在了面前,那位刻薄的少尉又端起了士官的架子,尖着嗓子宣讲起战报消息来。

“截至下午六时,我第一分队和第二分队均已安抵预定地点,以较大优势领先于竞争对手;第三分队落后对手约35分钟,是我部惟一落后的分队。望诸位念圣王之荣耀,戮力同心,奋起直追,不负百万官兵之重托,不负万万公民之厚望!”

这是个喜忧参半的消息。另两个分队领先,意味着本次联合演习旋锋军取胜的机会大增;但第三分队不幸成为了拖后腿的累赘,谁还能高兴起来呢?

奥特朗公布完消息,迫不及待地拉过了龙怪,打算在第一时间返回指挥部。在这么个黑漆漆的丛林里,他一分钟也不想多待。但在他登上那宽大的龙脊之前,吉拉却在边上扯住了他的胳膊,笑嘻嘻地打探起了内幕消息:“少尉,上面还有没有别的什么重要指示?我听说国王陛下好像对本次演习挺重视的,就没发下来什么公函?”

奥特朗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睛:“吉拉下士,你的精神头倒是挺足的,但你操那么多心干嘛?国王陛下的确刚发来一份公函,你要我给你取来吗?”

吉拉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撒开了手,还在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不用麻烦了,少尉。祝你一路顺风,一定不会掉到塞尔瓦河里。”

奥特朗刚骂了一声混蛋,龙怪就轰起了一阵旋风,载着他的尖叫声飞走了。

吉拉这时露出了沾沾自喜的神色,向着齐朗挑了挑眉毛:“还记得我的猜测吗?亨利那老头儿到底沉不住气了。等明天的信儿吧,到时候情况肯定会有大逆转的。我们现在落后并不见得是件坏事,至少国王陛下是不会见怪的,相信我吧,准没错。”